外星道士（2）

讓我們把視線拉遠，在距離周子明等人3081米的地方，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齣頭的年輕男人，在那位嚮導「老張」消失的同時，神秘地于山中荒野現形。

不錯，現形。

他的身影是逐漸出現的，就像從另一個空間緩慢地在這個維度現出形狀，然後才慢慢實體化。

這個年輕男人長得十分俊秀，卻不是那種特別有辨識性的俊秀，而是那種，你看見他，你會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好看，從頭頂到腳下都完美地符合了你所有對於英俊男子的幻想，但你一轉頭，就會立刻將他的容貌和他人混淆，你無論想到哪一位英俊的明星，似乎都能把容貌無縫套接在他的身上。

——就是這麼大眾的一張臉。

此時，這位大眾臉的英俊男人，長長的頭髮挽成一個道髻，戴著逍遙巾，身穿八卦道袍，腳下穿著白布襪，蹬著一雙雲履，肩上斜挎著一個明黃色的小包袱，腰上還插著一把長劍，看起來特別古香古色，拉出去就能直接演倩女幽魂的那種。

等確認自己的身體完全正常顯現之後，年輕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語道：「這種身體真是不舒服……」又脆弱，又難以保持平衡。

藍色身體、金剛不壞的表皮系統、二十套視器、八條觸手，堅固的個體安全系統、全面的視覺觀察能力、平衡而靈活的行動方式——這才是生物的王道！

這種蒼白的、一劃就是一道口子、僅僅兩隻的脆弱的眼睛，以及讓他學了十八個潘藍星日的兩條腿行進方式——都是異端！

但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因為助學貸款而債台高築的窮學生在畢業的時候是沒有人權的，一切選擇都要為還債而服務！就算是異端的身體又怎麼樣！他還不是得費勁地學習，簽下各種不平等條約，付出那些在星幣之中浸淫一生的富人們完全不需要付出的努力，還清那天文數字般的貸款！

想想就很悲傷。

他點了一下自己的耳後。那裡是安裝在他這個新身體腦部的個人智慧核系統，高級版的可以用意識電流觸發，他這個是基礎版的，還得浪費他這個身體的能量，用手指頭點擊才能打開，否則就處於省能量關閉狀態。這設計簡直愚蠢。

「系統啟動中……系統已啟動，剩餘能量4%，請主人三天內完成能量補充，否則本系統將進入睡眠狀態。」

系統所需要的能量就是人氣，打賞的各種禮物可以兌換成星幣歸主播所有，但是星盟觀眾所聚集起來的人氣，才是最重要的能量——精神力，能維持這麼遙遠的信息鏈，除了強大的精神力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能維持了。

只可惜每個人的精神力也就那麼一點，所以要維持直播，就逼著他這樣的窮播主只能盡最大可能、用最多的時間，維持住觀眾的興趣。如果精神力用完，他的直播斷掉，這部分的收入也算完了。

就是這麼慘。

年輕人試著用意識觸手碰了一下腦內面板，拉開語音，開口道：「直播。」

意識觸手的使用是要能量的，就算在腦內也有消耗，所以在沒有必要的時候，最好還是用低版本的語音控制更節約一點。

他話音剛落，直播模塊便已經成功載入進入他的視覺系統，他的兩隻眼睛迅速閃過一片藍光，隨即收攏進入瞳孔之中，同時又有幾個光點從他的眸中逸散出去，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若有人此時仔細看他的眼睛，只會覺得他的瞳孔內部有一些深藍的顏色，不過一晃眼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現在登錄的是星際聯盟十八個星系中目前最流行的風途直播系統，風途直播和發放助學貸款的乘風公司是同一家公司的不同分支，在執行任務掙還款的時候，將任務畫面直播出去，不僅有打賞貼補，而且風途直播還會根據總熱度，幫忙支付0.5-5%不等的貸款額度。

不要小看這0.5-5%，基數可是天文數字般的助學貸款！

「大家好，我是一個正在努力掙錢還貸款的學生，我的本地代號是問星河，工作內容是偷渡者清道夫，是的，就是隸屬於你們知道的那個潘藍星最大的清道夫公司。現在我剛剛降落在邊緣星系的一個落後星球，據說這個星球的智慧生物總共只有四個肢體，科技落後到連本星球的衛星也無法到達，從今天起我將為大家直播我在這個星球不幸的生活……」

星際聯盟下屬的星球何止千萬，每個星球的人口多的足有千萬億，少的也有幾千（一般是生態糟糕的礦產星球）。科技的迅速發展給了大家太過安逸的生活，與太過舒適的生活相對的，是繁華之後更顯貧乏的精神，連各類娛樂節目、電影電視劇也逐漸失去了魅力，唯有真正的「真人秀」在大批無聊的外星人心中異軍突起，直播中那些和他們的「現實」完全不同的生活還算有點吸引力，所以大家儘管連門都不想出，卻更願意花錢去看別人的生活。

所以儘管他只是個新人，剛連接上沒多久，直播間里就有幾十個人摸了進來。

【唉呀又是一個助學貸款的倒霉蛋兒。】

【現在風途真夠省事的，不停給我推薦貸款學生，是怕他們還不了債是怎麼地？】

【哎喲哥們兒坐標好遠啊，好像是個沒開發，還受到文化保護的低等星球吶。】

【少見多怪了吧，在這個星球上的清道夫可不老少，你去搜索一下，光我看過的就有七八個清道夫在做地球直播，就是地區不一樣而已。】

【新地方呢，我看看……卧槽？這個星球的顏色好噁心！植被的顏色是綠色的！綠色的！怎麼會是綠的啊！精神污染啊！我要吐了……】

【前面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可看見你的坐標了！達維金星的吧？你們粉紅色的植被才讓人噁心呢！藍色和綠色的植被那都是正常色！】

【黑色植被才是王道～～】

【黑色是□□！】

【……】

僅有的這幾十個人突然之間為了植被的正確顏色掐了起來，他看了看滿眼亂竄的消息條，默默地打開了自動屏蔽器，和他無關的消息條很利落地就消失了，只剩下幾條普通的問候信息，少到最後面的信息甚至沒有把前面的擠掉。

如今的直播軟體，大部分觀眾使用的是會客室模式，就是一大群人坐在虛擬直播間里看著播主做任務，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開心。少部分人使用的是沉浸模式，就是直接使用播主視角，可以和播主同進退，不管播主有什麼感覺，觀眾都能感同身受。還有一些傳統愛好者比較喜歡全息文字模式，就是以全息模式觀看播主的行動，就像看電影一樣，除了視覺之外不會和播主有任何感覺上的通聯，大家在會客室模式里說的話在此時就會變成文字直接懸挂在直播室一角，像彈幕一樣滾動。

問星河自己就是播主，當然不能用會客室模式，不然干擾太大了，所以他使用了文字模式，大家說的話都在直播間角落裡掛著，他想看就看兩眼，不想看就放著。

他開口道：「我到達的這個星球，目前星際聯盟沒有給它進行編號，本地的居民給這個星球起名地球，也叫Erth，Delaterre，或者……其他還有很多語言，就不一一翻譯了。大家說的沒錯，地球科技水平和文化水平都屬於極低級別，現在正受《低等星球文化保護法》的保護，所以我到這裡來的時候必須把精神數據下載到這個人造身體里，還起了個很入鄉隨俗的地球代號『問星河』……奇怪吧？系統隨機選的，我也覺得這名字很怪。不只是名字，我可是八觸手的結希神族，但現在你們可以看到，這個人造身體只有一雙手和一雙腿，據說這就是地球智慧土著的正常身體，用起來真的是特別不方便。」

從他眼中逸散出去的光點正是直播系統的立體拍攝機器人，觀眾可以沉浸式切換為他的主視角，也可以根據喜好切換為立體視角。

【哈哈哈哈哈哈播主好可憐！一下子沒了四個支撐器，還有兩個支撐器毫無用處地在上面晃來晃去，簡直不能更慘！】

【哎哎，你們注意到沒有，播主這身衣服也太原始了，那～～～么長的袖子，那～～～么長的下擺，播主現在僅有兩個支撐器，一不小心踩在衣服上……】

【哈哈哈哈哈哈心疼播主！】

【心疼播主+1。】

【所以說有身體有什麼好，我們西瓦族只要跟著信息流就哪兒都能去，要啥腳！要啥衣服！多餘！】

【重量五百星球引力沒有腿的麻哈族默默地看著你。】五百星球引力，換算成地球數據就是1892噸。

【不不不，麻哈族同胞我沒有在說你。】

【嚶嚶嚶嚶……】

消息條里的觀眾們又歪了樓，不知把話題扯到了哪兒去。

新人沒人權，窮鬼沒人權啊……

問星河嘆了口氣，沒有理會已經扯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的話題，自顧自地說道：「根據上級的規定，地球屬於被文化保護的地區，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的一切都會入鄉隨俗。比如我的語言會始終用地球大中華地區的官方語言，這種語言不像咱們主星潘藍星的官方語言，每個單詞還有十二個詞性，八十二個組合意什麼的，一個單詞多數只有一兩種意思，比較容易學，我建議大家可以雙開我的語音和翻譯機，兩三天差不多就掌握了。」

消息條一片紛紛的「播主可以呀，語言天賦滿點的種族吧」，「離開翻譯機就會死星人表示這種播主太討厭了」，「我是來娛樂的又不是學習的，能別給我加學習任務么嚶嚶嚶嚶……」

「至於我到地球來的工作，和其他的同仁一樣，一邊要給大家展示本地完全不同的風土人情，一邊則是最重要的，抓捕偷渡者。」問星河繼續說著，關閉了一隻眼睛的消息條，然後打開了眼中的追蹤器功能，在直播界面上自動打開了追蹤器的子界面，「按理說，地球這麼低科技的星球是不該有偷渡客的，因為咱們星盟對低科技星球有保護措施。為了保護原始生態，連正常航線都不會從這附近經過，就算是我要來執行任務，也是經過了層層審批，才有一條功能差得令人髮指的破飛船送我來到此處——順便還要接一個不幸失足落在這裡的星盟平民回去，簡直物盡其用了。不過現在偷渡者一年比一年狡猾，多數都隨身帶著屏蔽器，我多數情況下都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必須在深入人類的生活，度過了適應期之後，才能從中分辨出……卧槽？」

【哦霍！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最近的偷渡者好像就在你前方……哦，地球度量單位3100米的地方！一抬腳的距離而已，播主不要大意地上吧！乾死他！】

【播主，播主你還好嗎？我彷彿看到了播主滿面操的好心情啊哈哈哈哈哈……】

【播主：馬丹！說好的適應期呢！】

【偷渡者：來抓我呀，來抓我呀，只要抓住我，我就讓你嘿嘿嘿……】

問星河看著那個代表著偷渡者的光點一動不動地在原地趴窩，旁邊還晃悠著該偷渡者的星盟身份號碼，簡直不敢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蠢的偷渡者！

剛才他降落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那艘破飛船的船長打開了天氣控制系統，傾盆大雨不僅要遮掩他的降臨，也同時要遮掩那位星盟平民的離去。這種不正常的天氣，普通地球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難道偷渡者也傻得看不出來嗎？明知道可能有抓捕偷渡者的執法者出現，不僅不知道跑，連屏蔽器也不知道開！難道他這就要完成首殺了嗎？好緊張啊……

這樣想著，問星河的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的表情——他的原身和這個身體的肌群完全不同，一時半會兒還做不到特別精細的調節。

他挺直了背脊，深沉地說：「看來，任務這麼早就追上門來了！今天就讓大家看看我為了這趟任務，堅持鍛鍊出來的成果吧！」為了任務，他們除了戰鬥訓練、日常融入訓練之外，還有最重要的，娛樂訓練。

簡單說來，就是不管在做什麼，不管你用了什麼樣詭異的身體，不管你現在是個草履蟲還是霸王龍，氣勢是很重要的！速度一定要快，姿態一定要帥，這樣才能吸引流量，多多地吸引流量！只有更高的流量，才能讓他們儘可能多地減免自己身上要命的債務。

他渾身一震，身體彷彿打開了某種開關，長袍在獵獵夜風中突然極不科學地鼓脹起來，彷彿從他體內有一股風力轟然炸開，他整個人就飄然飛了出去，雙腳甚至沒有沾到地面一絲草葉，如同謫仙一般凌空飛翔。

【不知為什麼，雖然播主現在長得一副怪模樣，這一飛起來，我突然覺得他還挺好看的。】

【果然是單身久了，連怪物看起來都眉清目秀啊……】

【我的審美觀壞掉了。】

【審美觀壞掉+1。】

【審美觀壞掉+星盟證號……不對，等等，在這種低科技星球使用反重力科技合適嗎？播主會不會被抓啊？】

【打賞個小花花，播主辛苦了，播主再見。】

【哈哈哈哈哈哈樓上別這樣！播主還活著呢！聽他解釋啊！我相信播主一定有合適的解釋的！】

問星河看著那個小花花，雖然只有一個星幣，但總算是個好的開始。他心情特別特別的好，卻沉聲說道：「大家不用擔心，這是星盟偏遠地區研究協會研究了地球大中華區的民眾生活，以及各種文化作品后專門製作的反重力裝置，連我這一身行頭，也是從文化作品里全數照搬的形象。我畢竟是到地球來抓偷渡者的，如果表現得太廢柴，等抓捕的時候會掉人設。所以我現在的設定是：深山中走出的高人，擁有一身絕世武藝。這樣等我抓捕偷渡者的時候，這個『武藝高強』的身份會給我很多方便。大家放心，我問過研究員了，大中華地區這種人多得很，所有的武功招數我都學得很好，學得不好的還可以用相應的設備模擬，只要表面上和他們看起來差不多就行，很簡單的。」

問星河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設定，並不擔心大家聽不懂。因為在直播界面中，他所說的一些特殊用語會自動在下方進行解釋，這就是標註版的功能。當然有些觀眾不喜歡標註版，這個功能就可以關閉。

在星盟下屬的所有星球里，「武功」都是一個很新鮮的辭彙，這種和科學完全不相干的奇幻設定立刻吸引了許多觀眾的注意。看完直播界面下方的解釋，消息條里開始熱烈地討論地球人的所謂「武功」和高科技相比究竟孰優孰劣，這個所謂的武術又能給人延年益壽多少，比起星盟幾百年來使用的「活化劑」保持青春的做法，這種「武術」又是不是另外一條進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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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紮好，偶系問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