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陸澄敲門敲了半天,裡面卻無人應答,她正覺得不妙準備讓陳廣破門之時,忽然聽到門內有小孩在悄聲說話的呢喃聲。陸澄一聽有聲音,知道裡面有人,於是又道:「娘子放心,我乃洛州廨司法參軍事陸澄,只是例行問話,娘子不必憂心。」

葉三娘知道瞞不住,於是只好硬著頭皮打開了房門,令她有些意外地是,門外站著一個少年和一個胡人,那少年生得秀氣,衣著考究,看著並不像是什麼壞人,而那胡人看著眼熟,可不就是今早見到的那個?

陸澄感到陳廣輕輕拽了拽她蹀躞帶旁垂下的帶子,知道這就是早上那位娘子,先拱手行了禮,又遞過自己身上的龜符說道:「這是澄的身份證明,娘子若是不信,可以一驗。」

葉三娘並不識字,家中又沒有做官的,哪裡知道這什麼龜符鹿符的,順勢接過只覺得入手有些冰涼沉重,草草看了一眼就將那牌子還給了陸澄,側身讓人進來。

陸澄大概打量了一下小屋,跟歐吉那間差不多大小,只是窗子開在另一側,床榻上放著些衣物包裹,她心思一轉,立刻知道這位娘子的打算,不由又慶幸了下自己來的早。這位娘子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不施粉黛,身上也沒什麼裝飾,一個四五歲的小童正抓著母親的衣襟好奇地看著他們。

陸澄被葉三娘領著在桌子旁坐了,囿於男女之防,她並未將門關上,陳廣守在門口,葉三娘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看了她好幾眼都沒說話。陸澄哪裡知道葉三娘以為只有官老爺讓坐自己才能坐,只道是她防範之心未除,於是溫聲道:「你也坐吧,不必局促,澄此來只是了解下情況。門口那個你應該早上見過的,叫陳廣,是澄手下的不良。」

葉三娘坐的遠遠的,順著陸澄的手指看了看門口又看回來,低著頭點了點頭。陸澄也不知該寒暄些什麼,開口問道:「你或許應該看到,你的鄰居歐吉今早出了些意外,眼下我們正在調查具體情況,而據我們所知,今天早上除了陳廣以外,還有別的人拜訪?你可知道此事?」

葉三娘有些猶豫地看了陸澄一眼,又低下頭去沒說話。陸澄無法,看到桌子上還有小半個沒吃完的餅子,一時想到了什麼,起身走到門口吩咐了陳廣兩句,而後又坐回來看向那個小童柔聲問道:「幾歲了?可上學了?」

葉三娘低聲道:「四歲了,還沒上學。」

陸澄笑了笑,說道:「不知娘子家裡是做什麼營生的?郎君出去做工了嗎?」她小心地開口,準備慢慢讓葉三娘卸下心防。好在她的尷尬寒暄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陳廣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兩張胡餅,一進屋芝麻與肉香氣混合著熱氣立刻席捲了整個屋子。

陸澄接過胡餅遞過去道:「你們恐怕還沒吃飯吧?南市的胡餅,嘗嘗?」她眼見那小童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手上的胡餅,於是向前遞了遞,微笑道:「吃吧。」她眼見葉三娘還是一副有些防備的神情,一時也不知這敵意從何而來,於是眼睛轉了轉,從胡餅上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道:「果然他們家的胡餅是一絕,外表有點焦脆,裡面卻很綿軟。」

葉三娘見她吃了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小童早就餓壞了,乾巴巴的餅子哪有這種肉餅誘人?一見母親允許,立刻歡呼一聲接過了胡餅。

葉三娘見兒子吃得開心,也不好再防著人家,卻見陸澄將另一張胡餅遞過去說道:「你也沒吃飯吧?先吃點東西我們再說不遲。」葉三娘也不好再拒絕對方的好意,接過了胡餅,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陸澄不想人家母子吃飯還看著,於是走到門口。這小院子可真是被堆得滿滿當當,只夠人出入的,什麼柜子雜物的,堆了滿院,她是衣冠緒餘,幾歲大搬離父母的院子就擁有自己獨立的小院與僕役,倒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住法,一時有些感慨。屋外陽光正好,因為有雜物的關係,處處都是陰影,倒也不熱,她站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葉三娘輕聲說道:「官爺有什麼想問的,就請問吧。」

陸澄回過身,見一個年幼些的女孩正在剛才的小童的陪伴下吃著肉餅,桌上還放著半塊胡餅,已經用包食物的紙整齊疊好放在一旁,想來是留給外出未歸的丈夫的。陸澄看了莫名覺得有些心酸,整理了下思緒,這才開口問道:「現在娘子可以告訴我們在陳廣之前,可有別人來過了嗎?」

趙長慶在洛州廨歐吉的屍體旁研究了一下午,也依舊摸不準在屍體旁發現的粉末到底是什麼,與此同時死者還伴有輕微嘔吐與腹瀉的癥狀,結合服用的量來看,應該是很短時間內吸食過多毒物所導致的窒息而死。在之前的張去疑被殺一案中,趙興初通過品嘗與辨彆氣味發現毒物是未經炮製的烏頭,趙長慶經驗不足,無法像父親那樣通過聞和嘗判斷,不過他想著這種粉末應該也是某種植物研磨而成,不過究竟是什麼還不好說。

眼看時間差不多,他準備去陸澄的院子跟大家見個面看看有沒有什麼進展。最近差不多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期,故而時辰已經不早,但天色還大亮著,趙長慶心裡裝著事,也沒注意周圍都是什麼人,只顧著悶頭往前走。他心裡想著事情,腳下走得飛快,自己都沒意識到竟然比平時到陸澄這裡更快,一進門,就看見李汝寧與景昇已經到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還有薛崇簡和豆盧成達。

李汝寧下午與景昇問完口供,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剛好碰到了從職方司出來的薛崇簡與豆盧成達兩人,聽說二人要回陸澄那裡,薛崇簡倒也不客氣,也說要一道同來。之前在長安時發生過那樣的事,李汝寧本不想跟自己這位表哥扯上什麼關係,但又因為出於身份與彼此的親戚關係還是不得不同道而行,心裡早有幾分不樂意,不過好在薛崇簡還算知道分寸,並沒有說什麼有的沒的,一行四人各懷心事,倒也相安無事。

幾個人彼此之間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尷尬,陸澄的院子雖然不大,但空氣彷彿凝住了。陸澄從外面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小院子滿滿當當擠了不少人,大家神情各異地沉默著,讓她不由一愣。

薛崇簡看到她心裡先鬆了一口氣,故作熟稔地開口道:「讓我們這麼多人等你一個,陸參軍真是好大的面子。」

陸澄這兩日已經了解了薛崇簡說話刺人的個性,也沒多說什麼,拱手道:「讓諸位久等了,是澄的過錯,不過很快就要關閉坊門了,我們還是先把正事說完,容后賠罪。」揭過此事,陸澄先看向李汝寧,微微一笑:「觀察使可有什麼發現?」她顧忌院內有些不相干的人等,故意語氣生疏了些。

李汝寧點了點頭道:「下午的時候我與小景在兵部又問了些人的口供,其中有兩三份口供都說在案發當天下午看到歐吉去職方司,雖然不知是去幹嘛,但眼下來看大家眾口一詞,應該可以確定歐吉當天下午確實去過職方司。但很可惜,目前並沒有人看到他離開兵部。」

陸澄一聽,感覺跟中午的景昇說得差不多,又問道:「你可有再問問武安國關於郭熙和歐吉的關係,或者裴郎中?」

「武安國平日與歐吉同為吏員,接觸比較多一些,見到郭員外與歐吉交往頻繁,而裴郎中也記得看到過一兩次郭員外與歐吉說話,甚至有一次還看到郭員外拿了一幅地圖跟歐吉講解,他當時很是氣憤,但看到這地圖並不是職方司庫存的地圖,也就由他們去了,但是事後還跟郭員外囑咐說還是注意分寸。」

陸澄想到裴懷遠的方正性子,有這樣的判斷並不稀奇,於是開口道:「如此歐吉的嫌疑的確很大,只可惜他已經死了。長慶,你的屍檢可有什麼進展?」

趙長慶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說道:「趙某慚愧,在屍體旁發現的粉末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不過可以確定是死者服用了加了粉末的水而後產生了窒息繼而死亡,從服用到死亡的時間間隔應該很短。」

陸澄聽他這麼說,忽然一笑,面露狡黠:「你說的粉末,或許澄知道是什麼。」

撥回兩個時辰以前,陸澄問出那句話之後,葉三娘嘆了口氣說道:「平日里我們與歐吉雖然是鄰居,但卻見不上幾次面,他有時候很晚才回來,也不知在忙些什麼,聽說是給皇城裡的官老爺們做事的,我們也不敢問,更不想知道。今早我們家郎主出門做工,孩子們還沒起床,熱的餅子他只吃了一半,奴家擔心他餓,又追出門外給他多塞個餅子中午吃,結果正好看到一個人帶著席帽跟歐吉站在門口。奴家囑咐郎主幾句,偷眼看到歐吉和那個戴席帽的郎君一前一後的進了歐吉的屋子,奴家不敢多看,送走郎主也便回去了。」

等過了一陣孩子們醒了,葉三娘照顧兩個小的一時也忘了時辰,平時她在家裡照顧孩子的同時也做些綉活貼補家用,今天正是給南市成記送綉樣的日子。等忙完兩個小孩子的洗漱吃飯,再一看天色才發現似乎有些晚了,把兩個孩子鎖在家中,急匆匆出門,結果就碰上了陳廣。一聽說他也是找歐吉的,這才發覺似乎早上的那位郎君進去以後就沒聽到什麼動靜了,葉三娘以為是他們三人約好的,也懶得多問,指了路就離開了。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不太清楚,但等她送了綉樣回來,發現自家院外來了不少人,這才聽說是死了人了,她想到早上的事,擔心惹上什麼麻煩,所以準備回鄉下娘家住一陣子。

陸澄倒有些小小訝異與這位娘子有如此謹慎的性格,笑著寬慰她道:「如今你將此事說與我聽,應該是不用回鄉下避風頭了。」

葉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陸澄有些許尷尬,清了清嗓子道:「那麼娘子可看清那位郎君的相貌?此處可有筆墨?」她話一出口就覺得問了個蠢問題,於是她故作鎮定地囑咐陳廣去找些筆墨來。陳廣一走,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陸澄不想將目光放到葉三娘身上惹人誤會,於是眼睛避開葉三娘的方向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牆角有一架綉架。忽又想到一事,問道:「除了今早,近來歐吉可有什麼反常之處?任何事都可以。」

葉三娘皺了皺眉,思索了半天,遲疑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前兩日他來問有沒有什麼殺老鼠的葯,說是家裡進了老鼠。奴家一聽擔心自己家也進了老鼠,擔心了半天。」她說著瞥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半張胡餅,彷彿是確認它沒有被膽大包天的老鼠吃掉似的。

陸澄神色一凝,問道:「那你給他推薦了什麼葯?」

葉三娘笑了笑,說道:「殺鼠用白礬最好,但是要去藥鋪買,路邊有一種野花,我們叫它無條,這東西晒干磨碎了也很好用。」

「無條?」

葉三娘起身從某處拿了一個小包過來,展開一看,是些乾枯的草,上面開著些白色的小花,葉子背面是紅色的,陸澄只覺得呼吸有些急促,問道:「娘子家中可有用這無條研磨出的粉末?」

葉三娘不明所以,依舊拿出另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白色混雜著暗紅色的粉末堆在紙包正中央,一閃一閃彷彿發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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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架:根據唐人周昉所作《揮扇仕女圖》可知唐代應該有跟後世很類似的刺繡技術與方式,然而除了畫作並沒有找到任何實物,所以此處也是合理猜測。

無條:山海經中一種草,其狀如藁茇(音搞拔),其葉如葵而赤背,傳說可以毒鼠,目前應該不存在,所以只是我隨手化用。

席帽:一種用藤編織有一定帽檐的遮風擋雨的帽子,四周有帷幔垂下的又稱為帷帽,不過根據一些圖畫來看,也存在沒有把身體遮蓋只是在邊緣又一圈很短的布垂下來的那種席帽。感興趣的可以看看揚眉劍舞所發的關於笠帽發展史的視頻

資料來源:《山海經·卷二·西山經》,中國鼠害信息網《古代滅鼠記-當大詩人李商隱家裡跑進一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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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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