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長安四年十二月。

天光已然大亮,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健步如飛地向著聖人所居的長生殿行去。他看起來六七十歲的年紀,雪白的鬍鬚隨著他的步伐一翹一翹。但他畢竟年事已高,從含元殿一路走過去也有些力有不逮之感。

好不容易走到了長生殿門口,不出所料地又被門口的小黃門攔了下來,內容不外乎是聖人卧床靜養,有張氏兄弟侍疾,崔侍郎不必憂心。崔玄暐皺了皺眉,厲聲呵斥道:「崔某人受封鳳閣侍郎,有事求見陛下,你們再攔著老夫,可不要怪我參你們一個耽誤國是的罪名。」

那小黃門知道崔玄暐不是在說笑,於是跟同伴使了個眼色,躬著身子賠笑道:「崔侍郎且莫著急,奴婢這就跟聖人通稟您來了。」

崔玄暐冷哼一聲,理了理身上的袍服,叉手立在門前不發一言。那小黃門也不敢多說,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站在崔玄暐身邊。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言了一會,忽然剛才的同伴從門裡出來低聲跟他說了些什麼,小黃門身子彎得更低,笑道:「聖人召您進去說話。」

崔玄暐有些意外,拿過別在腰間的笏板放在手心,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進殿,忽然聽到殿內傳來男子的嬉笑聲,緊接著就看到兩位白袍郎君大袖翩翩地從長生殿聯袂走了出來。他們兩人身高相仿,年紀相似,俱是面上敷粉,眼上塗丹,一樣的風神秀逸,一樣的眼角上挑,正是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

兩人見了崔玄暐,拱手行禮。張昌宗年幼些,臉上的稜角也不如哥哥分明,有些雌雄莫辯的美麗,只見他彎了彎嘴唇開口道:「崔侍郎大清早的來找聖人,可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他受武則天寵愛已久,養成了一副任性驕縱的性子,此時面對朝廷四品大員,也依舊這樣口無遮攔。

張易之年長些,到了男子長鬍須的年紀,但嘴唇四周颳得乾乾淨淨,依舊是一副風流少年郎君的模樣,此時聽弟弟這麼說,低聲呵斥道:「六郎!」接著看向崔玄暐,臉上笑容和煦:「六郎年幼,崔侍郎海涵。有崔侍郎這樣的國之棟樑為我大周殫精竭慮,真是我大周之福。」

張易之禮儀分毫不差,崔玄暐一時倒也不好揪著張昌宗的話不放,他拱了拱手,連聲招呼也不想打。張昌宗見他態度敷衍,正要開口說話,衣袖卻被張易之拉住,張易之臉上依舊掛著跟剛才一模一樣的笑容,微微低頭道:「易之先行一步,聖人還在等著崔侍郎呢。」

崔玄暐緊抿著唇角,等二張走了以後才看向小黃門,那小黃門接到示意,挺直腰桿,高聲傳話道:「宣鳳閣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崔曄覲見!」

崔玄暐又不自覺地理了理衣袍,邁著方步走近長生殿。一進門就聞到一種厚重的葯香和熏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室內有些昏暗,裡面的宮人都一言不發,平白多了幾分厚重之感。他並不過多停留,徑直往裡走,只見帷幔後面影影綽綽,一個戶婢正在爐子前換熏香。

崔玄暐並未多看,這時聽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緩緩開口道:「是玄暐嗎?」

崔玄暐低頭行禮道:「正是微臣,見過大家。」

武則天輕輕咳了兩聲道:「不必多禮。」而後頓了頓又道:「團兒,不用換了,等五郎回來再換不遲。」

那戶婢低頭應了一聲,隔著帷幔行了一禮,而後走到一旁,崔玄暐這才看到原來一旁的几案上有一個精緻小巧的茶釜,旁邊有幾個杯子,顯然之前有人在此喝茶說話。

崔玄暐嘴角繃緊,定了定神,弓著身子道:「大家,微臣今日求見,看到大家龍體康泰,真是我大周之福。」

武則天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又道:「這兩日犯了咳疾,稍微走動走動就覺得頭暈目眩,不能視朝,不過朕聽小五小六說,朝中近來無甚大事,太子也長進了不少,朕心甚慰。」

崔玄暐聽武則天提到了二張又提到了太子,立刻接話道:「陛下,太子和相王都是您的骨肉至親,若是需要侍奉湯藥,有二王足矣。宮禁事大,懇請大家不要令異姓出入。」他此言一出,武則天倒是半天都沒有說話。崔玄暐弓著身子,雙手握住笏板,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他本來也年近七十,維持這個姿勢沒多久就覺得腰酸背痛,雙手漸漸有些發抖,巾子與額頭之間也滲出絲絲汗跡。

也不知過了多久,帷帳之內終於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武則天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德卿厚意。」

神都自昨晚開始下了不小的雪,不少人家拿著掃把出來掃雪。這算得上入冬以來少有的大雪,故而神都各個官署也要組織清理雪道,各縣廨也要負責檢查主要幹道是否有積雪,是否影響交通,不良們清早幹活,倒在冰天雪地之中顯出些熱火朝天的氣氛來。

能見度很低,遠近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良賀寬負責洛州廨門口的位置,這個位置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因為這幾乎是州廨劃分掃雪區域最小的一部分,只有大門以及附近的台階,但說不好也是不好在此處,這是洛州廨的門面,所以務必要保證里裡外外清理得十分乾淨,不然各處長官從此門過,看到洛州廨門口亂七八糟,那才是真的要被人笑話。

平時賀寬都是跟其他的不良負責州廨的其他部分,沒想到這次抽籤抽到了大門,所以只有他自己,門外漸漸開始有行人經過,大道上也有不少人在清掃,不過都離他比較遠,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賀寬哼著些說不上名字的小曲,他剛剛清掃過門內的部分,現在要開始清掃門口,閑來無事他不由思考:清掃大門究竟是該從裡到外還是從外到里呢?他一邊掃了一下,一邊想著,如果先清掃裡面再清掃外面,外面的的人會把積雪帶進裡面,那裡面又得重新掃,所以還是應該先清掃外面再清掃裡面。他轉念一想,如果先清掃外面,那麼清掃出的積雪還是要倒在外面路旁,那反而不如從裡向外清掃來的方便。

賀寬正在此處胡思亂想,忽然看到門口的拴馬樁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反光。本來地面都是白色,那物事看起來截然不同於雪的顏色,有些發黃,所以在雪地之中格外顯眼。他不由走上前去,果然看到拴馬樁上積的一層雪上斜斜插著一張紙箋。

賀寬心生好奇,心想誰沒事把紙放在此處,於是伸手拿過紙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六個硃色大字:

易之兄弟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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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章節,長安末年武則天病重,宰相數月見不到皇帝,只有二張能見到武則天。但朝廷之中不服氣的大有人在,二張覺得事情不妙,所以暗做準備。而後京城屢屢有人送飛書說二張要謀反,是風雨欲來的一個時間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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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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