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可聽過七姓十家嗎?」
陳廣低聲問一旁的景昇,一邊悄悄偷看走在前面的陸澄和李汝寧。
景昇搖頭道:「是什麼人嗎?」
陳廣搖頭晃腦地說道:「非也非也,七姓十家說的已經很明白了,說得是當世有七個姓氏,共十戶人家十分顯赫。」
陸澄在前面聽著,不由笑出了聲,回身道:「我看你怎麼編出七個姓氏來。」
陳廣嚷嚷道:「怎麼,某說的不對?參軍倒是說說,那王十一郎的家世到底有多顯赫?」
陸澄笑著看向李汝寧道:「七姓十家說的其實只有五個姓,但卻有七處郡望,故稱七姓。分別是隴西李氏,太原王氏,滎陽鄭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太宗皇帝時,士族勢力太大,所以為了避免門閥士族互相通婚勢力更大,所以頒布禁婚令,祖先是這幾支大宗的一共十家不可以互相通婚。」
陳廣追問道:「那那個王十一郎就是太原王氏的後裔了?」
陸澄點了點頭:「他父親王景是太原王氏四房王季和的嫡系後裔,自然也在這七姓十家之中。」
景昇在一旁低聲問道:「參軍你覺得真會想王十一郎說的那樣,王郎主是被兒女所殺,死因有問題?」
陸澄搖頭道:「眼下還不好說,王季和這一支雖然依舊是大族,但近兩代中只有王郎主的長子王緒在朝中為官,若是官員弒親,這罪責可能要更大,估計此中別有隱情。」
陳廣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參軍你怎麼這都知道啊,那王十一一自報名姓,參軍怕不是就已經知道他父親是誰又有什麼兄弟了吧?」
陸澄聽聞笑了笑:「七娘也是如此,朝中權貴大族,父兄子侄幾人做官,姓甚名誰,郡望如何,只要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是要從小就記的。」
陳廣看了看李汝寧又看回陸澄道:「觀察使是貴人,也要記這些嗎?」
陸澄笑著搖搖頭:「若是貴人一見到你自報名姓就能問候家中長輩身體或官職,你心中覺得如何?」
陳廣若有所思了一會,又道:「可是貴人是娘子,又或者記不住怎麼辦?」
李汝寧看了陸澄一眼,笑道:「娘子又如何?如今聖人也是娘子。」
陳廣自覺失言,點頭道:「對對對,也是這。但是朝中官員何止數百家,豈能個個都記得清楚?」
陸澄眨了眨眼睛笑道:「這都是錦上添花的事,若是你不知其家世,恭敬即可,又有何妨?」
陳廣聽了只覺玄妙,看向一旁的景昇,見他也是一片茫茫然,頓時覺得心安了不少,於是也不再糾結,專心趕路。
一行人大清早要去的,就是先前的王十一郎的父親王景所居的景行坊。王家之前顯赫,雖然到了王景這一代有些沒落了,但家大業大,宅子依舊氣派非凡,只是門扉緊閉,透露出些許不祥。
一般有品級地位的人去世,朝廷一般會有一定的贈官制度,同時也會派一名當地的仵作再次檢驗一下死者死因,方便報告,本是形式上的流程,王景本身有閑散官職,兒子又在朝為官,於情於理都會派人去看一眼。但王景幼子到洛州廨報告的時候卻找到了陸澄說懷疑自家大人是被兄長和長姊殺死的,這個問題就變得嚴重了很多。
韋固不敢大意,還是派了陸澄去看看情況,陸澄立刻安排趙長慶與王十一郎先行一步確認死者死因,而後自己與李汝寧等人稍後趕去。門閽可能已經被王十一郎關照過了,一見陸澄等人走到門口立刻迎上來恭敬地問候道:「來的可是司法參軍事陸澄陸參軍?」見陸澄點頭回禮,那閽人弓著身子一邊將人往裡帶一邊說道:「我家十一郎已經吩咐過了,請您隨仆來。」
陸澄聽聞這些世家士族嫁女兒要的陪門財數目之高令人咂舌,屢禁不止,如今在這王家走來,見這一草一木一台一閣更是處處用心,處處精心,細細打磨,看著竟然比之前自己在長安時拜會過得相王府還要奢靡幾分,不由也暗自覺得漲了見識。她雖然出身吳郡陸氏,但與關隴世家和山東士族還是有些差異,而且她家立身以文為本,反倒沒有這麼奢侈。
轉過了幾個彎,就到了一處古樸的大屋前,據王十一郎所言是今早家中僕役叫王景起床的時候才發現郎主已死,時辰還早,今日有朝會,王景的長子王緒還沒有回家,倒是已經有幾個婦人孩童在正堂哀哀哭泣,一片愁雲慘淡之相。
為首一位娘子臉盤豐腴,雖然眼睛紅腫,但神態鎮定,有些驚疑地看到陸澄,遲疑道:「不知郎君是何人?」
王十一郎的聲音穿來:「嫂嫂莫怪,這是洛州廨的陸參軍,大人死得蹊蹺,十一斗膽請陸參軍來看看。」
那娘子愣了一下,微微皺了皺眉,看向陸澄略一行禮道:「原來如此,我家夫君乃是監察御史王緒,事發突然,他還不知情,失了禮數,還請陸參軍莫怪。」
陸澄知道這嫂嫂不好當著自己這個外人說小叔子的不是,於是拱手道:「夫人知道,如同王公這般人物過身,朝廷還要略作準備,故而澄此來只是例行公事,叨擾了。」
那娘子看到陸澄身後有一位女冠打扮的娘子,有些好奇,但見陸澄沒有興趣介紹,也不好多問,於是還是作為主人,將幾人迎入正堂。
正堂放著三面各放著一面屏風,除了正對門的一扇畫了些山水,另外兩面上都是佛家故事,屏風面前放著火盆等物,繞過右手的屏風,遠處是主人卧榻,旁邊放著一張高几,几案上擺著一串佛珠和幾卷放在袋子里的書軸,高几旁邊放著火爐床。雖然還沒到冬季,這王景的卧室倒是早早放上了冬日取暖用的火爐床。死者依舊躺在靠里的卧榻之上,趙長慶正在檢查,從表面上看,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王緒的正妻開口解釋道:「丈人一向起得晚,所以僕役們也不敢打擾,今天早上到了差不多平時丈人起身的時候,僕役去叫結果無人應答,推門一看,發現丈人已經去了。家中只有小叔一個成男,所以就讓他去州廨報備此事。」
陸澄點了點頭,示意已經明白了,問道:「昨晚王公可有什麼異常?或者吃了什麼?」
王緒妻臉上忽然露出些猶豫,回答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丈人與我們一同吃過晚飯以後照例要誦經,而後回房睡覺,都是僕役來旺照顧的,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
陸澄感覺這位娘子有所隱瞞,但並未多說,只是問了來旺的去處,而後說道:「王公逝去,想必還有諸多事宜需要娘子操持,還請娘子節哀順變。」
王緒妻正要說什麼,一旁的王十一開口道:「陸參軍說得是,嫂嫂只管去忙,此處有我。」王緒妻見狀,也不好多說,又行了一禮就退下了。
等到王緒妻走了,王十一這才面露急切之色說道:「王某早聽聞陸參軍斷案的大名,若有需要隨時吩咐,你剛才看我嫂嫂是不是也有些不對勁?」他講話有些口無遮攔,無所顧忌的樣子倒讓陸澄想起了之前的薛崇簡。
陸澄沉吟道:「眼下還看不出什麼,不過十一郎若是得空,不如幫澄把王公的那個僕役來旺找來,他既然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想必會知道些什麼。」
王十一連連點頭,正要離開,忽然想到什麼,低聲道:「其實我昨晚吃過晚飯後聽見我阿姊和耶耶吵架,而後阿姊就回去了,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關聯。」他見陸澄只是略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一時有些失望,略一拱手就去找來旺去了。
等王十一離開,陳廣上前一步低聲道:「參軍覺得這王公之死可有問題?」
陸澄啞然失笑,看了一眼李汝寧,而後說道:「你真當我是神仙不成,剛一到此處就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看向在卧榻旁的趙長慶問道:「長慶,可有什麼發現?」
趙長慶回身行了一禮,開口道:「看樣子王公倒像是死於丹砂中毒。死者口腔腫脹,牙齒鬆動,牙齒下方青黑一線,這是很典型的丹砂毒。而且手腳略有些萎縮,腿部有些輕微的擦傷,已經有癒合的跡象。」
陸澄微微皺眉:「這擦傷是怎麼回事?」
趙長慶笑了笑說道:「一般丹砂中毒者會有手指發顫站立不穩的癥狀,王公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年紀,若說說年老體衰倒也不無可能,但屬下看此人頭髮烏黑,外表看來身體尚可,不像是站立不穩,故而猜測前陣子死者摔過跤,應該早就有中毒的跡象了。」
陳廣接話道:「如此說來,此人倒是死因無疑點了?」
陸澄搖了搖頭:「未必。」她之前勘察現場的時候就不愛說話,此刻說了這麼兩個字以後就全然不準備解釋了,倒是陳廣一頭霧水,轉頭看向李汝寧。
李汝寧抿了抿嘴唇,開口道:「死者家中陳設無一不在說明自己是個虔誠的佛教徒,而佛教以清心寡欲為主,倒是沒有服用丹藥的,怎麼會丹砂中毒?」
趙長慶也在一旁解釋道:「而且死者嘴角有些許嘔吐物,丹砂中毒也分量多量少,若是急性中毒那也不能排除人為的可能。」
陳廣叫道:「你們倒是把某說糊塗了,參軍你就吩咐吧,需要我和小景做什麼?」
陸澄嘴角一彎,帶上了些神秘的意味:「倒也確實有你們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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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早期士族勢力還是很大,嫁女兒需要的聘禮十分高昂,有一種利益交換的意味在裡面。唐太宗修姓氏的時候就因為依舊把山東士族列為前列而打動肝火,七姓十家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推行的禁婚令,但即使如此時人還是很看重世家的女兒,想依此提高自己家族的勢力,故而奢侈的聘禮之風屢禁不止。
此處的丹砂中毒以及相關癥狀其實是汞中毒的典型表現,古代丹藥多用重金屬,所以很多迷戀修仙問道的最後都是死於重金屬中毒,唐代皇室尊奉老子為先祖,道教盛行,故而很多人都會求仙問道追求長生不老或者點石成金之術,因而也有很多知名人物也是因為服用丹藥而死。
資料來源:張念瑜《唐代皇帝主持的年會、月會和早朝》,孟暉《雙床聯璧的唐宋卧室》,金正耀《唐代道教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