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王十一領著來旺建進來的時候,這位老僕臉上鬍子上都是淚水,正在默默流眼淚。王十一將人往前面一帶,嘆息道:「我找了好久,誰知這老奴自己躲在房間里哭呢。」
陸澄見這王十一從到洛州廨找自己到現在臉上面色如常,除了對王景之死抱有極大熱忱以外,竟好像跟此事與自己完全無關一樣,傷心程度甚至還不如王景身邊的僕役,一時有些心寒,點頭道:「十一郎辛苦了。」
王十一擺擺手道:「參軍調查的如何?我家大人這麼突然是不是有問題?」
陸澄皺了皺眉,拱手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十一郎身為王公幼子,長兄不在,是不是也應該幫襯下長嫂料理下相關事宜?」她頓了頓,又道:「而且澄為何沒見到十一郎口中的長姊?可是不在家中?」
王十一「嘿」了一聲,手上撥動了下腰間懸挂的佩飾,奇道:「你說得是,我今早也沒看到姊姊。來旺,家姐呢?」
來旺哭得極為傷心,偏偏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聽到王十一叫,哽咽答道:「一娘昨晚就回去了,沒有過夜。」
「回去了?她怎麼都沒說一聲就走了?」王十一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看向陸澄道:「本來說好了昨晚在家中住一晚的,她竟然直接就回去了,陸參軍,這很有問題!」
陸澄只覺得聽他聲音都覺得頭疼,立刻開口道:「既然王一娘回去了,那就勞煩十一郎去她家中將人再請回來,畢竟王公身故,王一娘既然是家中長女,於情於理也該報個喪才是。」
王十一看樣子並不知道王一娘連夜離開的事,聽陸澄說的也有道理,於是點頭道:「我這就去,不過陸參軍,你可要好好問問來旺,我這姊姊說不定是做賊心虛,連夜逃跑!哎呦,我還是趕緊去找她去!」
陸澄眼見此人行事跳脫,完全不知所謂,也不知是不是讓家裡人給慣壞了,偷偷看向李汝寧悄悄搖了搖頭。李汝寧一見陸澄有些無奈又不耐煩的表情有點想去揉揉她的臉,但眼下並不適宜這樣,所以忍了忍,嘴角微微一彎,也跟著搖了搖頭。
等王十一離開,陸澄這才將來旺扶到一旁的火爐床上道:「老丈請坐,節哀順變。」此言一出也不知是怎麼觸動到了這位老僕,他低著頭,啜泣的聲音更大了。
陸澄溫聲問道:「現在有幾個問題,我想問問老丈,事關王公死因,老丈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來旺知道事情重大,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縱橫的淚水,吸了吸鼻子,眼圈通紅,緩緩說道:「押衙只管問的,老兒知道的,都不隱瞞。」
陸澄點了點頭,直接問道:「王公平時有服用丹藥的習慣對嗎?」
來旺眼神一閃,點頭道:「五郎偶爾吃些丹藥,強身健體,老兒本也勸說過幾次,可是五郎不聽啊。」他說完這話,眼眶又是一熱,一連串淚珠又滾落下來。
陸澄看了看李汝寧,李汝寧雖然平時不服用丹藥,但卻也知道道門服丹之風盛行,於是問道:「不知這丹藥是王公自己煉製,還是從何處而來?王公是信奉三清的嗎?」
來旺本身根本沒注意這裡都有誰,此時抬頭一看,見那問話的身著一身道袍,竟然是個女冠,於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原來這王景本來信奉道教,但後來武氏當權,大力發展佛教,他家中本就有些沒落,出去社交應酬,就開始偽裝自己參加水陸道場與佛教大會,以此想要在朝中謀取些職務,不過一直到他死去也沒有什麼成效,故而家中布置都是按照當世流行的佛教徒家中的模樣。長子王緒本來信奉道教,對父親的行為嗤之以鼻,兩個人往往因為一個沽名釣譽,另一個刻板不知變通而吵架。
陸澄沒想到這王家關係還有些複雜,點頭道:「聽說昨天晚上王一娘與王公吃過飯後吵過架,老丈可知道此事?」
來旺搖頭道:「之前一娘嫁給了京兆韋家的郎君,家中人丁眾多,一娘過得並不舒心,想要跟韋家的郎子和離,估計昨晚說得也是此事,五郎一直不同意兩人和離,您知道的,當今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就出身京兆韋氏,五郎一直指望著如果郎子爭氣。也能給自己謀個職位,所以一直不許一娘回家。」
陸澄一聽,覺得動機有了:若是王景身死,王家管事的就是王一娘的兄弟嫂子,可能阻礙要少很多。或許是看出了陸澄在思考什麼,來旺解釋道:「押衙不會懷疑是一娘給五郎下了葯吧,絕對不是,因為那時候五郎還好好的。後來緒哥也來了,父子倆說了很久的話呢。」
估計是王十一隻是路過王景的院子聽到王一娘和王景在吵架,倒是沒有看到後面。陸澄追問道:「那昨天晚上具體都發生了什麼,還請老丈都講出來,這對證明王公死因大有幫助。」
來旺也覺得自家主人之間的家醜也有些羞於啟齒,開口道:「讓押衙見笑了,那天吃過晚飯,一娘就陪著五郎回到了小院,老兒在門口,聽到裡面父女倆吵得很厲害,就還是一娘想和離但五郎不允許,最後一娘出來很不高興,直接就說現在就要回家去了。唉,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娘就是這麼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脾氣上來了,是一刻也不願意在家中待著的。」來旺說到此處,似乎是想起一些往事,又輕輕嘆了一口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又道:「而後也沒過多久,就看到緒哥帶著王放一塊來了,老兒本來以為又是因為佛道的事,但細聽下來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說來也慚愧,我家五郎年輕時也頗有些才學,通道也是為了那份風骨,後來蹉跎半生,倒是迷上了秘術和長生不老了,不知在哪認識了個什麼術士,又是修丹房又是花錢買各種煉丹材料,花了不少錢,緒哥就是因為這陣子五郎在賬上支了不少錢而大發脾氣。」
陸澄知道煉丹需要的各種材料價值不菲,想來王家家底已經不很殷實,經不起王景往裡投錢,所以王緒跟父親吵架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她又想起一事,說道:「那後來王緒離開的時候,王公還是活著的嗎?」
來旺搖頭道:「我不知道。」陸澄一奇,這算是什麼回答,但她知道來旺馬上就要解釋,於是並未開口問出來。
「緒哥帶著王放走了以後,門都沒關,燈也沒熄,我也不知五郎睡了沒有,進去一看,見五郎已經躺下了,老兒知道五郎每次跟緒哥生完氣都要自己靜靜,也不好打擾,於是吹熄了燈,把門給帶上了,誰想到,誰能想到五郎他,他就這麼,去了...」他說到後面又落下淚來。
陸澄正在思考,忽聽李汝寧問道:「昨晚王公可有服食丹藥?」
來旺臉上微微一僵,半晌點頭道:「其實老兒昨晚在離開的時候,看到五郎的藥盒打開放在桌上,老兒將藥盒收起來才離開的。」
陸澄接過藥盒,見這是個小巧的木盒子,上面雕刻著雲彩仙人一類的花紋,打開一看,只見裡面綢緞上碼放著些有成人大拇指大小的丸藥,也不知之前有多少,眼下盒中還剩下五六顆。看李汝寧拈起一顆輕輕聞了聞,陸澄問道:「這丸藥的功效是?之前有多少顆你可知道?」
來旺搖頭道:「老兒只記得上個月剛練成的時候一共是十五顆,陳術士說這丸藥有增加壽元,強健身體之效,一次只能吃一顆。而且也不要每天都吃,最好隔幾天再吃,因為其中精氣太盛,剛過易折,盈過易虧。昨天早上五郎吃過早飯吃了一顆,說要早些消化吸收,好更大發揮丹藥的效力。」
李汝寧在一旁說道:「聞著好像沒什麼問題,不如給長慶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成分差不多,不過這丹藥聞起來氣味有些刺鼻,看來那個術士也不過爾爾。」
陸澄有些驚訝地看了李汝寧一眼,點了點頭,問來旺道:「既然有煉丹,也有丹房,那麼這是唯一的一批丹藥嗎?王緒煉丹嗎?」
來旺嘆息道:「緒哥一向不信丹藥有強身健體的效用,倒是相信可以點石成金,父子倆追求不同,自然也煉不到一塊去,各有各的丹房。」他臉上露出些欲言又止,站起身道:「押衙要是有興趣,老兒可以帶您去丹房看看。」
如果王景死於丹藥過量,那麼其實王緒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看看丹房說不定會有些別的線索。她於是和李汝寧一起跟著來旺往丹房走去。路過王景正廳見除了幾個小孩在自家乳母旁邊規規矩矩地跪在火盆外以外,還有幾個年輕的娘子,哭得期期艾艾,甚是可憐,不由問來旺道:「據澄所知,王公正室早亡,不知可有續弦姬妾?」
來旺偏過頭道:「主家娘子故去后,五郎再未續弦,不過倒是有幾房妾室,十一郎就是其中一個妾室生的。」
陸澄點了點頭,並未多言,三個人東拐西繞,倒是不知王家房屋眾多,最後終於停在了一處很不起眼的房子前,走到近前才能聞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略有些刺鼻的味道,跟那丹藥的氣味有些相似。來旺輕車熟路,推門而入,卻見裡面布置簡陋,倒是一個碩大的煉丹爐十分引人注目,丹爐旁邊有一個小童,手裡拿著一面蒲扇正在旁邊打盹睡得正香,旁邊還有一隻狸花貓,也在呼呼大睡。
來旺重重一咳,那小童沒醒,倒是那貓先覺察到不對,抻了個懶腰慢慢踱走。來旺走過去踢了那小童一腳,小童「哎呦」一聲跳起來,回頭看來旺,魂都要嚇掉半條,脆聲道:「旺爺,您怎麼來了,按照道長的吩咐,這火還燒著呢,沒斷!」
來旺也懶得跟他計較,轉頭對陸澄道:「這便是五郎的丹房了。」
陸澄看到一旁有個架子,上面擺著些東西,走上前去一看,之間上面放著好些瓶瓶罐罐,有的上面寫著「硝石」有的上面寫著「硃砂」,旁邊還有些碾子剪刀等處理工具,看來此處擺放的都是些原材料。另一旁有些矮一點的柜子,上面寫的名字倒是很不明所以,看著倒是《山海經》里說的神仙事物,諸如條草籜草等。
陸澄一路看去,見這些仙草旁邊放著一個小瓶子,做工精巧,上面寫著慎恤膠三個小字,於是開口問道:「此間還有別的煉成的丹藥嗎?這小瓶子很是精緻,也是材料嗎?」
來旺臉上顯露出些奇怪的神色回答道:「那瓶子也是丹藥,但五郎吃的不多。」
陸澄拿起小瓶子看了看,隨口問道:「這丹藥是做什麼用的?也是增加壽元嗎?」
「這,這是秘葯,並不能增加壽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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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澄:大意了。
來旺:這讓我怎麼解釋。。。
請諸位自行查閱慎恤膠以及功效。
押衙:據稱是對官員的尊稱,本來指代金吾衛等儀仗隊
資料來源:《山海經》,師永濤《唐人時代——一部富有煙火氣息的唐代生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