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當年母妃與阿娘進宮給聖人請安,而後失蹤,三哥後來可曾調查過此事?」
臨淄王府中,李汝寧拋出來的這一句話讓年輕的郡王臉色一變。李隆基不自覺地四下看了看,又看向門口王毛仲高大的背影像一堵牆一樣立著,稍稍放下心來,走到妹妹身前開口道:「你真是要嚇死為兄,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也是,昨日正是阿娘忌日,你可是夢到阿娘了?」
李汝寧微微斂眉,語氣執拗:「即便三哥沒有?阿耶應該也偷偷調查過吧?他可與大哥三哥你們說過?」
李隆基不知李汝寧為何忽然提及此事,但見她神情嚴肅,想是別有隱情,嘆了一口氣道:「當年父王的確悄悄查過,但你也知道,當年那個情形,父王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問,只聽說是,是母妃和阿娘在宮中興厭勝之術,引得聖人不快。你那時高燒不退,醒來后更是時時哭泣,故而父王下了命令,誰也不許提母妃去宮中請安的事。明月兒,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李汝寧皺起眉,臉上露出些許自責之意,低聲道:「我昨晚又做了那個夢,可是還是那句話,聖人說完那句話我就醒了,怎麼也想不起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三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不能查查當年在嘉豫殿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她話到後面已經語帶哽咽,只好要緊牙關才能勉強遏制那種自內而外的恐懼感。
李隆基見妹妹的身子微微顫抖,心中難過,將妹妹抱在懷中如同小時候一般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開口道:「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麼?當年的事與你無關,也斷不是你的過錯,雖然不知你那晚究竟跑去了哪裡看到了什麼,不過三哥心想,多半是我們明月兒看到了很恐怖嚇人的事情,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兄妹倆說了一會話,李隆基覺得李汝寧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這才又道:「如今朝中局勢不甚明朗,三哥也不瞞你,近來京畿禁軍之中調動頻繁,我想著可能很快就有大事要發生,若是大事得成,三哥跟你保證,母妃阿娘的事,三哥就是拼了什麼都不要,也一定要為她們討個公道。」
李汝寧抬眼看向自己的同胞哥哥,問道:「若是大事不成,又當如何?」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實話說,雖然禁軍多有調動,一場大戰已經是一觸即發,但朝中人等俱都緘默不語,以聖人處理朝事這許多年,大事能否成功,實在是未知之數。若是失敗,是否又意外著李唐王室的一場滅頂之災?李隆基不敢細想,也不願細想。
李汝寧忽然開口道:「你可還記得那年八月,有人密告阿耶謀反,是安金藏剖心證明了阿耶的清白,而後我們家才算躲過了這一劫。」
李隆基長嘆一口氣:「怎麼不記得,那時全家都人心惶惶,崇昌年紀最小,我們幾個做哥哥姊姊的,哪個不是絞盡腦汁在宮室之中琢磨著有什麼好玩的能哄一哄她?」
雖然那段時光是皇嗣家最風雨飄搖的日子,但卻也是一家人最親密無間的時候,李汝寧想到當年,也跟著嘆了一口氣,而後收拾思緒道:「當年聖人也為著冤枉了阿耶後悔,如今已經過了這許多年,若是我們能證明母妃和阿娘的清白,說不定還可以為她們兩人平反。況且直到如今,我們依舊不知,不知她們二人被埋在何處,若是有所轉機,我們和大哥姊姊們也可去憑弔一番,卻不知阿娘身後香火無奉,是否也會覺得寂寞。」她年紀當年的皇嗣妃與阿娘的模糊相貌,心中酸澀,眼圈也紅了。
李隆基沉吟片刻,目光炯炯:「明月兒,你說的對,阿娘受人冤枉,身為人子,不可不查,尤其事涉宮闈,這件事或許真的你查更合適些。三哥已經成年分府,宮廷之中,若無聖人傳召,出入不便,你需要三哥做什麼,你只管說來。」
李汝寧自然明白李隆基的顧慮,眼下連太子和自家父親都見不到武則天,更何況李隆基這個孫輩。聖人對自家兒孫,又或者是張氏兄弟對李家子孫的防備可見一斑,然而李汝寧是個女子,又無權勢,不單進出宮廷方便,就是見祖母,也比這些兒郎們方便許多。她思索片刻道:「調查著許多年前的案子,自然也需要一個同樣膽大心細之人,男子身份既成阻礙,三哥可還記得陸澄陸司法?」
李隆基自然記得這個跟妹妹總在一塊查案的年輕人,尤其此人在長安洛陽接連破獲大案,如今風頭正勁,連相王也對此人有所耳聞。他並未多想,只覺得這陸澄與妹妹關係親近,李汝寧自小長在宮中,親人不少,朋友卻不多,此時聽到她提及此人,哪裡還不懂得想要帶小姐妹一塊查案的心思?於是微微一笑,思索片刻已然有了主意:「這位陸縣尉,現在應該是陸參軍了,日後必有大用,而且身份正合適,只是她畢竟還是個外臣,恐怕入宮不便?但眼下正是正月里,東宮之中也多有舉辦宴會,倒是讓我想起,有人還欠我一個人情。」
李汝寧並不知曉李隆基最後說的話,但說到進宮,她卻想起另外一事:「前陣子聖人要查處張昌宗謀反一事,陸司法被宋璟宋中丞點名要去了,而且還跟著面了聖,也不過是前幾日的事,宮禁之中,應該尚未銷掉她的入宮門禁?」
李隆基笑道:「原來你早就把主意打到此人身上了,那還來問三哥做甚麼?我家明月兒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李汝寧見李隆基擠眉弄眼,還作勢要用袖子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一時大感無奈:「三哥都是要做耶耶的人了,還這麼沒個正行。」她說的正是臨淄王府的宮人劉氏,此時已經懷有身孕,若是一切順利,年中便應當生產。
李隆基聽妹妹提到此事,眉頭一舒,笑道:「到時候我家明月兒就要做親親姑母了,不知這姑母何時給我兒子帶回個姑父來?」
李汝寧聽哥哥又開始了,面容登時一肅。李隆基一見便知要壞事,馬上介面道:「明月兒自己決定,哥哥做主了,明月兒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若是父王說什麼,一切有哥哥為你做主。」
李汝寧對李隆基這一套實在沒有辦法,於是轉念道:「此事先不要讓西城和崇昌知道,她們知道了不知要怎樣鬧呢?等我和陸司法查出些眉目來再說不遲。」
李隆基「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過此事畢竟已經過去多年,恐怕能查到的也是少數,你儘力而為,若是不成,也不要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頭上,我們是一家人,可以共同面對。」他說著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
「厭勝之術?」
陸澄輕輕念出了聲。長壽二年的那件事她雖然一直有所耳聞,但畢竟是宮闈秘事,所以她也不甚了解,聽到李汝寧說到此語,立刻想到了漢代宮廷之中因為巫蠱之術而被廢的戾太子劉據,就是在本朝高宗皇帝時候,當時的皇后,也是因為行厭勝之術被廢。歷朝歷代對這種邪術都是深惡痛絕,若是當年的皇嗣妃與德妃兩人行厭勝之術,被武則天厭棄也是可想而知了。
「如果此事別有隱情,恐怕我們需要當時的證據,不過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若真有什麼證據,恐怕也已經被毀掉了。」
李汝寧嘆息道:「若非我的保母盧氏提到她有個相熟的宮女在來神都以前病故,她去收拾遺物,倒也不會知道當年我阿娘是因為厭勝之術而...而...」她不想說死,於是而了半天卻沒而下去,陸澄大感心疼,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陸澄問道:「難道是那個宮女的遺物中有相關證據嗎?還是什麼人知道此事告訴你的保母?」
李汝寧搖頭道:「非也,阿盧只是去收拾那宮女的遺物,但與她同住一室的另一位上了年紀的宮女知道阿盧曾經是我阿娘的侍女,這才說了些隱情。聽說那宮女早年間也是在聖人身前伺候的,但後來失勢,也不知怎麼淪落至此。」
陸澄眼睛一亮,說道:「是個活人就很好辦了,我們入宮再向她問明情況,說不定真的會有些轉機也說不定。」她頓了頓,又遲疑道:「不過此事還是要小心行事,若是觸怒聖人,你我倒是小事,連累家人就不好了。」
李汝寧看向陸澄,臉上有些擔憂的神色道:「你決心要與我一同去調查此事了嗎?實話說,我雖然心裡想你陪我一道,但這畢竟是我家家事,若是真的有什麼意外,連累你家,我良心難安。」
陸澄微微一笑,也顧不得什麼,將李汝寧攬入懷中,握著她的手說道:「此事事關你母親,我怎能置身事外?況且陸某不才,似乎在探案一途小有心得,為心上人辦事,自然責無旁貸。若是真的出事,我自請只罪及我一人,斷不教...」她話未說完,便叫李汝寧用手掩住了。
只聽懷中少女說道:「你是被我強拉進來的,我多少也是聖人孫輩,你一個八品小官怎能拒絕我?到時候你就將一切罪責都推到我身上好了,祖母早年間對子孫不甚在意,如今年歲已高,態度也和緩了很多。或許是我太過任性,不過自阿盧告訴我此事,我就擔憂若是那個宮人也身遭不測,那麼我阿娘的清白,怕是永遠也洗不清了。」
陸澄嘆息一聲,自然明白李汝寧的顧慮所在,心中打定主意,開口道:「此事要從宮中下手,那麼陳廣景昇自是不能帶的,為了他們的安全起見,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明日我去跟韋司錄請假,我們暗中行事也要速戰速決。」
李汝寧見陸澄已經開始思考如何查案了,心裡有些感動,真想親吻眼前這人,但心中羞赧,只是伸手捏了捏陸澄的耳朵。
陸澄嘴上說著,心裡也在不住盤算,冷不防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耳垂,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微微偏頭,正像自己主動將耳朵遞過去一般。豈料懷中人鬼使神差仰起頭,輕輕咬住了她耳垂上的軟肉。
陸澄心跳一停,接著猛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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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澄:你這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