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黑沉的夜

當年黑沉的夜

蔣正望了眼唐禮,見唐禮朝他點了點頭,他想唐禮作為這位大人的直隸屬下,比較了解他的親信,既然他都點頭了,那他蔣正也就不用再顧慮什麼了吧。

便也笑了道:「大人就別取笑下官了……那我現下就給大家都說說啊……」

一句話開了頭,蔣正不僅將方才說給唐禮聽的有關烈陽公主傳的話又再複述了一遍,還再多說了幾句,然後才邀在場的各位找個時間大家再一塊兒去。

談笑完畢,眾人見打頭的那位面色好像並未有任何的異樣,還開玩笑的道了句:「聽起來倒好像還真挺有意思的,蔣大人不妨好好跟大家都約個時間,帶各位同僚一塊兒去見識見識。」

眾人聽了,心下鬆了口氣之餘也更加敬畏,他們跟的這位大人,心性與手腕畢竟都不是一般的人,當年除了忍受那位公主的折辱、家族的拋棄以及最後家門覆滅只剩他一人,這位大人不僅絲毫沒自甘墮落,反而是,就這麼靠著自己的心智與手段,從當初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同時獲得了當時的內閣閣老以及刑部尚書的賞識,短短四年時間就破例擢升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這之後,又憑藉著一次邊境敵國來犯時展露的驚人排兵布陣之能委任去南疆做了一年的邊境軍師,也是那次,大家才幡然想起,這位曾被逐出家門的年輕侍郎,也曾,是將門之子……

但大家也知這位大人,其實心性有多薄涼。

當年這位大人闔家受難時只他自己明哲保身摘了出來,對家門之難不聞不問不說,就連家族人上刑場時,都沒去看上那最後的一眼,雖說是人早已被逐出了家門,但這般涼薄好似也太過了些。

這之後,誰也沒料,短短几年,這位刑部侍郎就坐到了如今內閣重臣僅次於白老的次輔位置,而且黨羽遍布,攬政擅權。

更甚的是最近這兩年,主管南方邊境十幾萬大軍的忠勇大將軍竟也與這位大人過從甚密。

不止這些,這位大人手段的嚴厲狠酷也是出了名的,這幾年他一邊培植黨羽,一邊陸續剷除腳下的絆腳石,這裡面瞧著……好像也包括當年曾賞識過他的兩位大人。

曾經的刑部尚書荀楊荀大人如今正在天字一號的大牢里蹲著,而白老一年前也以年邁體衰為由自請離開朝堂,還是當今聖上不舍才沒辭去首輔的職位,還這般虛留著。

但白老早大勢已去,現今朝堂上最有權勢的早已是這位年輕的趙大人了,兩年前以刑部尚書入內閣的趙大人。

今上宣啟皇帝剛過弱冠之年,畢竟資歷尚淺,自十四歲御極之後,一應大小事務都有賴攝政輔臣白延庭與宦官王瑾輔佐,一時權勢集於內閣首輔的這位白閣老與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瑾之手,但沒想之後不知從何時起,這位閣老手中的權勢……漸漸卻落入了他曾倚重的這位門下之手。

而另一位幾年前也曾一時風頭無倆的宦官王瑾前兩年也因貪贓獲罪被判了腰斬棄市。

這之後沒多久,白閣老便自請致仕,願回鄉頤養天年,朝中不少人私下裡都曾懷疑過白閣老的這番突然請辭恐怕是……當下這位趙大人的陰私手段……

朝中現已形成了以這位趙大人為首的文官集團,再加上忠勇大將軍的軍權威壓,這位趙大人目前,可說得上是權勢煊赫,除了皇權,朝中唯一還能與這位大人相抗衡的當屬一直以來掌管帝國北境邊防,身為皇室外戚的陵淄候了,這位陵淄候雖常年不在京城,但目前朝局依這三足,暫時還是形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在外界看來,帝國依然穩固的運作著,盛世太平。

京都前幾日偶晃了些日頭,這幾日,便連綿下了好幾場小雨,一掃前幾日積鬱的熱氣,雨後的天空澄明如洗,空氣中也帶著一股子濡濕的清新味道。

趙府正房東側的書房內,靠長窗的卧榻之上擺放了一張方正的紫檀木茶桌,茶桌旁架著個饕餮獸面火爐,爐上沸著壺茶。

一位茶童在茶桌前忙碌著,為坐在桌旁的兩位各端了杯六安清茶。

紫砂杯內,茶湯清亮,黛綠微泛著黃,香氣清高,此茶常喝能清心去燥,最是安神。

坐在桌邊靠門一側的鶴髮老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盞,他略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才突然轉頭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徒兒道:「小袱,幫趙大人記著,這條醫囑他遵循的還不錯,值得鼓勵。」

老者身後的侍童靜默的應了聲。

「知道了,師傅。」

趙侍新似是早已習慣了老者的這般調侃模樣,他只啜飲了口茶,將一側手遞了過去,擱在桌面上,道:「林老大夫,茶也喝了,現下可以幫我看看了吧?」

老者笑了笑,拿出一個四方小錦枕,墊在了趙侍新伸到桌面上的手腕下,手指搭在他腕間,神色漸漸凝肅。

半晌,老者診脈結束,又問了幾句平日癥狀,拂了拂自己顎下長須,才有些怪異的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觀你脈相與之前相比並無特別異常之處,但聽你方才所述,你這頭疾應是更嚴重了才對,但又為何會變得比之前更嚴重呢……」

老者說到這裡,從門外走進了一位年輕的丫鬟,丫鬟手中提著一個朱紅描金的食盒,食盒打開裡面放著幾碟賣相還挺不錯的糕點,女子拿出一碟放在了桌面上,然後又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這期間,老者看了眼丫鬟,又看了眼對面正側頭向外,注視著窗外綿綿細雨的男人。

幾秒之後,視線很快又落在了桌面的糕點之上,眼皮微掀,眼光一亮。

而在那位丫鬟離開的時候,老者身邊的侍童多看了她兩眼。

老者控制住自己想解決掉桌上糕點的慾望,想到什麼,他突然道:「實在是奇哉怪哉,我行醫這麼多年,什麼情況沒見過,偏生你當年那無緣無故突然痊癒了的不治之症真是讓老夫我抓心撓肝的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何緣故,老夫到現在都差點快要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

「老夫有時都在想,你這最近兩年才突發的頭疾會不會也同當年那般,也突然哪天,神奇的就消失了……」

老者還在說著,對面的人聽了這話,捏著茶盞,漸漸卻好像陷入了某種沉思。

趙侍新看著窗外白晝的天日,他的思緒無端,卻將他拉向了一個久遠的黑沉夜晚。

寂靜的黑夜,房中灼灼燃燒的燭焰,緊閉的門窗,搖曳的羅紗幔帳——以及床榻之上,一個只著了薄紗輕衣,肌骨柔滑的女人。

女人靈活柔軟的手,從前往後的伸向了床上正側躺在她身邊,似是沉沉睡著了的男人勁瘦的腰間,女人檀口中不時輕呼出絲縷熱氣,看著男人,終於緩緩的再次仰頭,似是做最後的告別般,輕吻了吻男人的唇,然後才低頭貼在男人胸膛上,低聲呢喃的對男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一句,趙侍新無論何時想起來都有點控制不住自己陰厲情緒的話。

窗外屋檐下,雨滴緩慢的滴落……趙侍新捏著茶盞的手背上眼看著冒出了幾股青色。

男人手中茶盞漸漸,似快承受不住外部逐漸施加的力道……

此時——

「趙大人……?」

「再使勁,杯子可都要被大人你給捏碎了。」

有聲音突然響起,趙侍新方才沉浸的思緒才總算是戛然而止,他視線落在盪起了一圈波紋的茶湯上,手緩緩才鬆開了去。

男人面色如常,眼底卻殘留了一絲陰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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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啊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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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美人強取豪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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