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第 130 章

「早啊,我的大將軍。」

唐觀秋撫摸著沈約的臉龐,嘴角溢著舒適安心的笑意。

近距離看著自己的妻子,觸碰到了她的溫度,彷彿這一切都是最習以為常的理所當然。

但是沈約的表情卻和她大相徑庭。

沈約本來貼在枕上的臉忽然抬起一分,凝視著面前的人,眼眸一動不動,握住了唐觀秋的手。

嘴唇張了張,彷彿在尋找一句最合適的話,也彷彿在確認眼前的一切是否是真實的,而忘記了本該說出口的言語。

沈約有些急:「你,剛才叫我什麼?」

唐觀秋被她不知道為何緊張的情緒和表情逗笑:

「叫你大將軍啊,難道你不是我的大將軍嗎?整日南征北伐,終年見不著個人影的,可不就是你嗎?」

唐觀秋的語調平穩且思緒正常,甚至不忘開玩笑。

但是這些玩笑熨帖又帶著讓人無法辯駁的怨念,更像是撒嬌。

這是沈約再熟悉不過的樣子,是她的妻子。

沈約捏著唐觀秋的指尖,將她有些冰冷的指尖貼在自己滾燙又柔軟的嘴唇上。

唐觀秋有點不明白:「你怎麼了?想我了?」

沈約點了點頭,笑了:「想你了。」

一笑,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唐觀秋的指骨上。

「阿應,你怎麼了……」

唐觀秋看到沈約的眼淚,慌了。

她們自小一塊兒長大,唐觀秋太明白沈約的性子。

即便流血受傷,承受多大的壓力和委屈,她也從未落過眼淚。

她是一個極其不服輸的人。

要是說這世界上有誰能讓她落淚,有且只有一人,那就是唐觀秋。

沈約的脆弱只在她面前展現,也只有唐觀秋這麼一個人可以牽動沈約所有的喜怒哀樂。

「阿應,發生了什麼事?」

唐觀秋明白,沈約肯定是在為自己的事難過,不由得著急起來:

「我也沒真的怨你。我知道你身負重任,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是大蒼的脊樑。我固然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時日能長一些,可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你肩負著千萬百姓的幸福和安危,我心裡有數,知道輕重緩急的。」

沈約只是點頭,握著唐觀秋指尖一直沒有鬆開,依舊將她的指尖壓在唇上。

捨不得是一,想要遮住自己的動容而脆弱的神情也是一。

唐觀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要回憶、搜集一番沈約情緒變化的因由,可記憶回溯之時,捕捉不到任何可用的線索。

她的腦海中居然是一團混沌。

有一些氣味、嘈雜的聲響和模糊的影子在她腦海中偶然閃現,她集中精力想要抓住任何一個碎片,卻只能引發突然的頭痛。

唐觀秋吃疼,悶悶地低喊了一聲,沈約立即坐了起來,扶住唐觀秋的肩頭:

「怎麼了?頭痛嗎阿凈?」

唐觀秋捂著兩端顳顬,一絲壓抑的痛苦情緒鋪在眉心裡。

「有一點。」唐觀秋看沈約的眼角上還掛著淚,卻開始擔憂她,心裡開心,又分外心疼。

唐觀秋看著沈約,笑容漸漸消失,抬起手摸她的臉:

「阿應,你清瘦了許多。」

沈約偏過頭,臉頰在她發熱的掌心裡蹭了又蹭:

「是啊,都是思念你的緣故。」

唐觀秋頭疼的感覺好了一些,笑話沈約:

「今日怎麼這麼喜歡撒嬌呢?哪還有點大將軍的樣子?」

沈約依依不捨地親吻唐觀秋的掌心:「我在你面前什麼時候是將軍了?我只是你的妻子。」

「看出來了,今日我們阿應真的特別思念我。」

唐觀秋雙臂從沈約的上臂之下穿過去,環在她後背上,將她往自己的懷裡抱。

沈約配合她的動作,慢慢地伏身而下,有點不好意思:「我會壓著你的。」

唐觀秋將她撫了一遍,嘆息:「你真的瘦了太多,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拿什麼來壓我呢?」

沈約被愛人抱著,這麼一長段時間以來提著的一口濁氣,凝在心上的一滴血,終於有了穩穩落地的地方。

只有在唐觀秋面前,她不用任何遮掩,不用怕被疼愛時的自己是否丟失了讓人畏懼的將領威嚴。

唐觀秋的懷抱是她永遠的故鄉,是她可以放下一切重擔的安樂窩。

……

沈約躺在唐觀秋的懷中,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氣,眼淚洇透了她胸口的衣衫,踏實的感覺更為真實了一些之後,沈約才小心地問唐觀秋:

「阿凈,你方才為何頭痛?」

唐觀秋看著床鋪四周的綉著飛鳥圖案的櫻紅色垂帳說:

「我在想一些事,但想不起來。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說話之時,唐觀秋凝視著垂帳,越看越陌生。

她的視線轉移到別處,環視這間小巧但是溫馨的屋子,一股陌生感讓她迷茫:

「這是哪兒?」

畢娘子在治療之時就說過,因顱內淤血導致的瘋症,即便淤血散盡有好轉的跡象,也可能存在反覆的可能性。

且往後不可過度亢奮、傷神、勞心,否則反覆的可能性更大。

而她是否會記得病時發生的一切,因人而異。

沈約握住唐觀秋的手,安撫她的情緒,好讓她慢慢接受已到眼前的現實:

「你暫且別去思考直覺之外的記憶,不然的話頭又該疼了。」

唐觀秋點了點頭,卻依舊控制不住思索:「這裡不是唐府。」

聽唐觀秋所言,沈約明白唐觀秋現在的狀況,很有可能丟失了病時的記憶。

「這兒的確不是唐府,但我在這兒,妹妹也在。」

唐觀秋:「阿慎也在么?我想見她。」

「好,那你先洗漱著衣,我帶你去見她。」

「讓她來這兒不好么?」

沈約搖了搖頭:「我不想離開你,片刻都不想。」

沈約以前也很粘她,但像今日這樣的粘法,倒是不太多見。

唐觀秋心中有些不太妙的感覺。

她似乎遺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錯過了一段時光。

沈約幫唐觀秋梳頭之時,秋心正好來送朝食,沈約就讓秋心幫給唐見微傳話,說姐姐醒了,讓她來見上一見。

唐見微這會兒也剛起床,正在給童少懸畫眉。

秋心過來說了這麼一句,唐見微還納悶,不知道是何意:

「醒了?這會兒去見?怎麼了嗎?」

平時她都是給宋橋童長廷請安之後去看大姐,給她問安,瞧瞧她今日的情況。

通常她去的時候,姐姐才剛起,懵懵懂懂的。

今日居然這會兒就主動來喊她去,大姐起得這麼早嗎?

童少懸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一動,立即握住了唐見微手腕:

「阿慎,莫非大姐她……好了?」

唐見微和她對視了片刻,忽然手裡一抖,眉黛直接從童少懸的眉尾往鬢角的方向畫了長長的一道。

童少懸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唐見微幾乎將眉黛丟回浮屠塔內,對童少懸說了三聲「抱歉」之後,立即衝去姐姐的卧房。

「你等等,我也去!」童少懸就要跟在她的身後一塊出門,想了想又跑回銅鏡前,迅速將眉尾擦了乾淨,把自己這副鬼樣子給塗正常之後,這才再次奔出去。

「姐姐——!」

唐見微一個猛衝差點將唐觀秋卧房的門給撞飛,這麼大的動靜嚇了唐觀秋一跳。

唐觀秋坐在銅鏡前本能地聳起肩膀,在看到衝進來的人是唐見微時,鬆了一口氣。

「這般冒冒失失作甚?一大早便這樣大喊大叫,阿慎到底還是阿慎。」

雖有些教條,但唐觀秋語調溫柔,並沒有真的責備她的意思。

看到這樣的姐姐,唐見微眼神有點兒發滯,慢慢地走進屋。

彷彿自己腳步重一點,就會將眼前這活靈活現的姐姐重新變成幻想,一腳踏碎。

唐見微小心謹慎,卻被從身後跑上來的童少懸撞了個正著。

兩人「哎喲」一聲,差點兒疊在一起趴地上。

唐觀秋看她倆這副模樣,忍不住笑道:「阿念怎麼和阿慎一樣冒冒失失?」

童少懸紅著臉將唐見微一塊兒扶起來,把她身上的浮土拍去。

沈約卻是驚奇地問唐觀秋:「你認得阿慎的妻子?」

唐觀秋被她這麼一點,驚訝道:「是啊……我,怎麼知道這位小娘子的小字?」

唐觀秋再看向童少懸,這張臉帶著很熟悉的親切感,但仔細去瞧,又變得陌生了。

唐觀秋想不起來她是何時在何地知道這位小娘子的小字,可剛才她居然脫口而出了。

而且……

「阿慎的妻子?」唐觀秋拉著沈約的衣袖,細聲道,「阿慎的妻子不是阿訴嗎……」

童少懸沒太聽清,反問了一句:「誰?」

唐觀秋說的「阿訴」正是吳顯意的小字。

唐觀秋看著沈約,沈約看著唐見微,唐見微不敢看童少懸,「咳」了一聲,珍重地向唐觀秋介紹:

「這是我的妻子,我已經成婚了,姐姐,她叫童少懸,小字便是阿念。姐姐,你記起來了嗎?」

在唐見微來之前,沈約已經簡單籠統地跟唐觀秋說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

說雙親亡故,說妹妹被天子指婚到了夙縣,說她生了病,妹妹帶著她一塊兒來了。

而此處,便是夙縣童府。

她已經在此歷經春秋,生活了近二十個月。

本來沈約並不想主動告知這些事,讓唐觀秋自己憶起才是最好的結果。

但唐觀秋只要一琢磨就頭疼,可任誰突然丟失了一年多重要的記憶,都不可能不去想。

與其讓唐觀秋頻頻回想頭疼欲裂,沈約打算主動說明。

只是很多細節暫且跳過,這些沈約不想開口。

若是唐觀秋一直想不起來也無需勉強,要是想起來,沈約也不會瞞著她。

看唐見微激動難安的神情,唐觀秋實話實說:

「姐姐暫時想不起來太多的事。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沈約補充道:「阿凈只要一想,頭就會痛。」

唐見微立即握住唐觀秋的手,伏在她身前,仰著頭說:「那姐姐暫時別想了。不用刻意去回憶,順其自然啊……什麼都別想,不,也,也別都不想,姐姐還是要想起重要的事。還是慢慢想著吧。但是一定要……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唐見微一邊說一邊往下落淚,說話也不成調。

平日里一張嘴能將天地都說變色的嘴,此刻胡言亂語,想到什麼就撿起來說,眼淚糊在臉上嘴角也控制不住顫抖,五官都要失控了。

童少懸在一旁看著也默默擦眼淚。

原來唐見微還有這樣的一面,在她姐姐面前,哭得像個小孩。

唐觀秋最是明白怎麼哄妹妹,將她的臉用雙手捧著,拇指輕輕地將淚水擦去,也讓她發顫又緊繃的臉龐有個依託之處,能夠更好地放鬆下來。

「好、好。」唐觀秋笑著說,「阿慎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阿慎可別再哭了。」

這是熟悉的姐姐,真的是她。

唐見微在姐姐的手中閉著眼,用力地點點頭。

想要控制淚水,卻適得其反,情緒更難以控制。

唐觀秋看她這般悸動難平,心裡也是酸得難受,眼淚一塊兒滾落,將唐見微抱在懷裡,讓她在自己懷中盡情地宣洩。

沈約和童少懸一塊兒走出了卧房,給她們姐妹倆一個更私密的相處之地。

一陣涼風吹來,看院中桃花樹的樹葉落了不少,轉眼一年之秋又要到了。

沈約一早醒來就在哭,此刻眼睛紅腫酸澀,有些難捱。

童少懸去找了個牛皮囊,打了些冰涼的井水灌進去,遞給沈約:

「用它敷一敷,應當能夠更好受一些。」

童少懸的好意真摯而自然,完完全全是發自內心。

沈約向她道了謝之後,將牛皮囊壓在左眼的眼皮上。

沈約不是一個擅於攀談之人,寡言少語是她最自然的狀態。

童少懸本也不是個擅長打開局面的人,可與唐見微在一塊兒待得久了,也明白打開話匣子的法子。

兩人矗在這兒不說話,氣氛太僵硬,童少懸便旁敲側擊地問說:

「這些日子秋心服侍得還好吧?她雖然年紀小有糊塗的時候,但是幹活兒是很利落的。」

沈約點了點頭說:「秋心照顧得很好,季雪後來沒有來過。」

沈約畢竟年長,於官場之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一聽童少懸的話就知道她言下之意是什麼。

她提及秋心的服侍,便是想知道季雪最近是否有在東院出現過。

童少懸撇撇嘴,有一種被看透的羞赧:「季雪主動請纓,去我耶娘的院子里照顧了。」

沈約:「多謝季雪娘子成全,多謝阿慎從中斡旋。」

童少懸道:「我也沒做什麼,是季雪自己的決定。」

沈約將牛皮囊從眼上移開,低垂著的眼瞼,將她原本就狹長的眼睛襯得更加心事重重。

童少懸幾乎在這一瞬間,與沈約心中的某個想法撞到了一塊兒。

「唐姐姐她,記得與季雪之間的事嗎?」童少懸問得小心翼翼。

即便她知道這件事對沈約有些殘忍,可這是她們遲早要面對的。

「暫時沒有。」沈約這四個字,讓童少懸略鬆了一口氣。

沈約緘默了片刻,抬頭看向愈發開闊的天際:

「若是有一日她想起曾經做過的一切,我也與她共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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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莫cue,請讓我獨自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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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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