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第 155 章

「想讓殿下幫三個忙。」

唐見微雙手交握在身前,端端正正地坐著,一臉恭順。

衛慈:「說來聽聽。」

唐見微道:「第一件事,我想請殿下幫忙打聽一個人,此人叫楊克,是我祖母的侄兒。」

衛慈沉默著,看不出她是在想楊克是誰,還是在琢磨著食物的滋味。

唐見微直言不諱:「此人是我祖母親口所說,與當年我耶娘的案子關係極為密切的人。」

將唐家命案端了出來,衛慈緩慢優雅咀嚼的動作一時停了下來。

衛慈:「你逼問楊氏的?」

長公主不愧是長公主,就連唐見微是如何得到消息的,都能夠完整地推測出來。

唐見微點了點頭稱是。

「此人目前不在京中。」衛慈捻了一塊蟹黃畢羅小餅,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露出滿意的微笑,將其全部吞下個乾淨之後才開口:

「你的消息晚來一步。」

畢竟已經過去了兩年,當年辦事之人若是還留在京中的話,只會留下隱患。

若唐見微是幕後主控者,也會將這些最有可能被發現的線頭給剪除乾淨。

楊克不在博陵這是很正常的事,不過聽衛慈所言,似乎早也知道此人。

唐見微略急切地問:「殿下早就查到了楊克?」

陶挽之為衛慈倒酒,衛慈喝了一口,表情不太輕鬆:「在你初去夙縣之時,我已經注意到了此人。他不僅是楊氏的侄兒,是唐序明奪爵的幕後推手,更是你姐被休的主謀。」

唐見微神色一凜:「莫非……楊克與沈家也有聯繫?」

衛慈:「沈家之中有一位他的摯友,兩人裡應外合,才能將你姐從沈家趕走,繼而安排與你一塊兒遠嫁。畢竟當初你阿翁和阿耶接連過世,你姐也嫁入沈家,爵位自然落在你的頭上,有楊氏這填房和二叔什麼事?可若是你和你背休的大姐都被遠嫁,不再是唐府的人,那無論爵位和唐府的產業便會全數落到唐序明手中。楊克他們便是打了這主意。而且那時恰逢沈約在前線陣亡的消息傳回博陵,你大姐深受刺激,是他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說到此處,衛慈頓了頓:「不,這最佳時機也是他們一手打造的。楊克便是連同了綏川前線和博陵的一個關鍵人物。可惜,當我查到此人頭上的時候,此人已經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線索便斷了。為了保住項上人頭,這楊克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回博陵了。」

唐見微心頭殺意頓起:「殿下知道這楊克去了何處嗎?」

衛慈看了一眼唐見微的酒杯,陶挽之很快明白衛慈的想法,幫唐見微斟滿。

唐見微一口喝得精光,酒氣上涌,讓她渾身發熱。

衛慈道:「只要那楊克還在人世,我便會將他揪出來。此事不僅關係到你的血海深仇,更是關係到我衛氏江山。」

衛慈會說得這般直白,也是難得。

陶挽之略帶驚訝地看著衛慈。

看來衛慈是真的將唐見微當做自己人了。

陶挽之幫衛慈倒酒的動作變得遲緩。

唐見微瞧著衛慈,眼裡有一層薄薄的淚意。

衛慈最是看不得漂亮的小娘子難過,軟了聲音說:「政斗並非兒戲,不可冒失,意氣用事。最忌諱打草驚蛇。被人看透了想法,知曉了欲動之路,就落了下乘。」

唐見微再喝一杯,將心裡的不甘壓了下去。

衛慈:「正因為是父母之仇,更要剋制,步步為營。」

唐見微紅著眼睛點了點頭:「多謝殿下教誨。」

衛慈見她小小年紀背負沉重,有點兒憐憫之意。

那憐憫之意還未冒個囫圇,就聽唐見微說:

「第二件事,楊氏正在四處找人賣唐府,我希望殿下幫忙壓價。」

衛慈:「……」

聽到壓價這兩個字,身為金枝玉葉的衛慈,感覺一瞬間被拉到了菜市集。

衛慈不滿這等粗俗事:「你當本宮是你家牙郎?買賣砍價之事也要本宮來辦?」

唐見微愁眉苦臉:「原本這事兒真不敢勞煩殿下,可您也知道,小女才回博陵,以前那些個人脈全都要重新牽聯,而楊氏這回賣唐府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有將唐府的價格壓到最低,小女才買得起。也只有將楊氏一家逼走,小女才好在博陵重新落穩腳跟,才能繼續輔佐殿下,為殿下沖在最前面,守護衛氏江山。殿下……」

衛慈黑著臉:「不必與本宮撒嬌。」

唐見微欣喜萬分:「這麼說來殿下是答應了?」

衛慈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只說:「往後十年,你隨叫隨到。」

唐見微聽到「十年」這兩個字,險些滑到桌子之下。

這也太黑了!

可是……

唐府的價格唐見微還真沒法一氣兒吞下來,但唐府她一定要奪回手中。

除了找衛慈幫忙,別無他法。

只有回到唐府,回到崇文坊這個圈子,唐見微才能真正算是回到了博陵。

掂量了一下孰輕孰重,唐見微暗暗咬牙。

行吧,不就是貪嘴,想要吃我做的飯么?

回頭茂名樓重新開張,我就給你送外賣。

十年就十年,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我也送,只要您老人家能活到那時候。

唐見微嘴甜地答應:「只要殿下需要,草民送一輩子都行。」

衛慈氣順了順,再去夾水煮魚片。

陶挽之擔憂的眼神立即追上來。

衛慈:「……」

臨時改變路線,喝了一口八仙湯。

「還有一件事是什麼?」衛慈已經沒了耐心。

唐見微摸著手指上的玉器,笑著說:「聽說現在博陵府道上最吃香的是曹隆。曹公這些年仰仗著殿下的扶持,手握博陵各大最賺錢的產業,賺得盆滿缽滿,更是兩道通吃,誰都要給他幾分顏面。」

衛慈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了。

曹隆便是隆泰賭坊的東家。

他手下產業無數,整個博陵的三教九流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想要查個什麼人,辦個什麼不能放在檯面上的事兒,衛慈不用自己動手,交給曹隆即可。

先前曹隆差點兒收了茂名樓一事,也算是沒與衛慈溝通,一樁誤會,衛慈及時讓陶挽之去解圍。

金吾衛抓了閆三等人,一通教訓之後也就放回去給曹隆了。

曹隆是衛慈手中最悍勇最鋒利,也是最髒的一把刀。

他幫衛慈解決了許多皇家身份不好直接參与的事,整個博陵的消息網內,沒有他探聽不到的秘密。

曹氏也依附著衛家的勢力,逐漸在博陵站穩腳跟。

曹隆已然是博陵許多世家的心頭之患。

假以時日,只怕連世家大族他都不放在眼裡。

衛慈停下了進食的動作,專心看著唐見微。

她的眼神並不友好,但唐見微卻絲毫不畏懼,直接說出了自己的野心:

「我要取代曹隆。」

果然如此。

十九歲的唐見微,再次回到這個危機四伏,又滾著金銀的膏腴之地,她已然不再滿足在世家子弟的圈子裡混一個好聽的名頭。

這次她的野心,是實打實地想要將博陵握在手中。

野心大,膽子也真是不小。

想要直接砍掉衛慈的手臂,取而代之。

衛慈冷笑:「你不如說本宮這長公主的位置也讓給你好了。」

陶挽之能察覺出衛慈是真的生氣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被旁人牽制。

唐見微神色也凝了起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雙手握在一塊兒,端正地擺在桌面上。

看得出來唐見微也緊張,但依舊一步不讓:

「殿下,這些年我在夙縣的一舉一動想必您也看在眼裡。我征服了夙縣,翻出了佘永明這根重要的線,如今也回到了博陵。我能在一個月之內將茂名樓重新開張,半年時間裡將它再次帶回巔峰時期。它一定會是全博陵最賺錢的酒樓。即便現在不對上曹公,往後也勢必會與之打擂。到時候便是殿下的左手和右手互搏,互相爭寵,兩敗俱傷罷了。」

唐見微一直注視著桌面的雙眼緩緩抬了起來:

「殿下的刀,只需一把就夠了。」

衛慈:「你這是在替本宮做選擇?」

唐見微:「此事關係到我全家性命,不得不爭。」

衛慈還待說什麼,目光無意間落在唐見微戴著的玉扳指上。

原本只是覺得這玉扳指成色極好,看來她的確在夙縣賺了不少銀子。

忽然,一段埋在衛慈思緒墳墓之中的記憶,被這枚玉扳指不留情面,連皮帶血肉狠狠地翻了出來。

這是流火國特產純藍玉製成的玉扳指,無比珍貴。

整個大蒼能擁有它的人少之又少,而它即便通體純藍,但依舊有一絲融雪漂浮,襯得那藍色更加鮮盈剔透。

那融雪的紋路,衛慈記得。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這些無聊的小事,沒承想,在不設防的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

一清二楚,無法忘記。

這是長孫胤的玉扳指。

長孫胤曾經戴著這枚玉扳指,在她反反覆復不厭其煩的要求之下,放下過君臣之儀,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腦袋,喚她的小字:

「律真……」

……

衛慈猛地站了起來,剛才喝了的酒如今變成了羞惱的汗,覆在她的額頭上。

「滾。」

衛慈擠出這個字,已經是在儘力壓抑自己,不當面失態。

陶挽之急忙上來扶她。

她在衛慈身邊服侍了四年多,向來只見她運籌帷幄,從容端雅,什麼時候瞧見她這般情緒外露?

唐見微似乎早就料到衛慈會大發雷霆,也沒抬頭,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她行了個禮,悄然離開。

童少懸在承平府外等了好久,總算見唐見微出來了。

「事兒辦成啦?」童少懸立即小顛步迎上來。

唐見微:「沒有。」

童少懸震驚。

這世上居然還有唐見微辦不成的事兒?

也是……畢竟這回面對的是長公主,也是一隻難對付的老狐狸。

「可是,阿慎。」童少懸覺得有點兒奇怪,「怎麼沒辦成我看你也挺樂呢?」

唐見微笑盈盈的:「有嗎?」

「還沒有?這嘴角都咧到後腦勺了。」

唐見微上了馬車,將車簾一放,靠在童少懸的肩頭小聲說:「雖然暫時沒辦成,但等幾日,說不定會有轉機呢。」

童少懸不知道唐見微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見她似乎成竹在胸,便知她嘴上的「說不定」,很有可能是「一定」的意思。

……

六月博陵夜,四處都開始瀰漫端午節慶的熱鬧氣氛。

衛慈卻喝了酒,早早地睡了。

好不容易入睡,空氣之中那桃木的香味,不斷侵入她的嗅覺。

攪得她原本漆黑一片,無聲無味也無人的夢裡,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夢中,衛慈趴在床上,回頭看那身影。

她以為那身影該是朦朧模糊的,實則一點都不。

長孫胤站在桃花樹下,一瓣瓣細膩可愛的桃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她手裡握著一卷書,正在為她解讀高祖親手寫成,規訓後世儲君的《帝聆》。

她的眉她的眼,她耳朵上的小痣,全都清晰可見,衛慈如數家珍。

「先生,先生!」

衛慈躺在這兒許久,長孫胤都不理會她,只在解析《帝聆》,教她帝王之道,衛慈有些不滿,一直催長孫胤。

長孫胤終於放下了《帝聆》,抬起沉穩的明眸看她。

被她這雙滿藏千秋大意,名堂正道的眼睛凝視,衛慈情不自禁地心動。

長孫胤走上前來,那一身凜然正氣和成熟的女性美,依舊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樣。

她沒變老也沒變醜,她在十五歲的衛慈注視下,變得更動人。

「殿下。」長孫胤一貫嚴厲,眼裡只有教導帝君之術這一件事,「殿下當專註書本,莫荒廢時光。待殿下登極之後還有更多事等著殿下去做。如今不習,往後只怕會後悔。」

衛慈嬉笑著說:「你親我一下,我就讀書。」

長孫胤眼波未有一絲波瀾:「殿下不可胡鬧。」

「先生……」衛慈坐在床上,抱住她的腰,在她懷中撒嬌,「先生親親我吧。就親一下,我保證聽先生的話。先生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讀一整夜的書都可以。」

長孫胤的身子立得筆直,很冷,就像無法融化的冰。

「說話可算話?」

看不清長孫胤的臉,只能聽到她不算溫柔、低沉的聲音。

衛慈好奇又期待地抬頭,猛然,長孫胤將她摁在床上。

「先生!」

衛慈低低地驚叫,肌膚陡然被冰冷的空氣覆蓋。

她看見自己的襦裙被拋在地面上,嗅到了龍炎木的香味。

她在心上人的掌控下無比快樂,緊緊地抱著長孫胤,不注地喚長孫胤的名字……

衛慈又哭又笑,閉著眼全心全意地享受著。

餘光似乎看到了什麼,她往那個地方瞧去。

長孫胤分明還在桃花樹下,專致地教她《帝聆》,沒有過來。

衛慈不能理解。

「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壓著她的長孫胤在她耳邊說,「我和你之間,從來都沒有過任何超越君臣和師生的情誼。這只是你的幻想,是你對我永遠無法放下的執念。」

好冷。

衛慈發現周圍在下雪,她什麼也沒穿,她的尊嚴被長孫胤剝得一乾二淨。

她就這樣站在搖星府之外一整夜,而長孫胤始終沒出來見她。

什麼也看不見,這是一片黑夜。

長孫胤的聲音依舊在她耳邊:

「殿下,你不知廉恥嗎?」

衛慈猛然睜開眼睛。

沒有長孫胤,沒有。

汗水浸濕了後背,是夢……

她竟還覺得冷。

剛才的夢實在太真實,長孫胤的聲音猶在耳邊。

衛慈胸口起伏了一番,心煩意亂地閉上眼。

又做了這個夢。

她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夢到長孫胤,沒有夢到渴求著長孫胤的心境。

沒想到……

衛慈心煩地換了一個姿勢。

無法入睡,她再次睜開了眼睛。

長孫胤離開博陵的最初幾年,衛慈總是做這個夢。

夢裡她和長孫胤不停地恩愛,而且每每都是她主動。

毫無尊嚴。

而現實之中,無論她如何渴求,用盡心機,長孫胤對她始終無動於衷。

她明白自己有多渴望這個永遠都得不到的人。

費盡心思,總算撫平了心上創傷,誰能想到居然又看見了那枚玉扳指。

那枚玉扳指就是長孫胤的化身,攪得她心緒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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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未解之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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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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