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來我身邊

幾天以後。

「倫仔知道錯，那天他就是聽到我同你講的話，才去搶那把刀，想留下指紋。後來警察問，他都講是他扔出來的，一句都不提你。他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好啦！士聰表妹就是我表妹。這次連累你們，對唔住啦！』」

鄭尤美邊說邊學他的口氣，連道個歉都弔兒郎當，真好像賤人倫附體了一樣。天晴看得好笑，點點頭算作接受，心裡感嘆，其實當時我一心只想救士聰，也沒管你自生自滅，對唔住啦！阿倫……

見她神色薄薄帶愁，尤美知道她在想什麼，輕撫了撫她的肩：「放心，時間長了，阿聰一定會康復，一定能記起你的。沒聽過嗎？Timewillhealeverything~」

天晴笑了笑：「主治的K.C醫生也說啦，士聰手術很成功，淤血都清除了，現在還想不起來，是因為大腦皮質受損，自恢復完全看個人。May姐你這麼空口講大話，哪裡像個醫生哦？」

「首先，我沒有亂講，『時間治癒一切』，這是真理好不好？其次，你沒看出來啊，我是在安慰你誒！」

「我知道~誰讓你是世界上最最真善美的May姐呢？」天晴熱烈地將雙臂箍向尤美，心裡卻像一片冷徹幽靜的雪谷，空曠回蕩著她的話音。

「Timewillheal…timewilltell.」

時間終將覆蓋一切繁蕪，澄明一切真實。只是要多久，要多長，或許只有當站在盡頭的那天，才能知曉。

正如這一刻的她，漫經了這幾百年的歲月，才剛剛了解……

她的真心。

「May姐，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是關於尤力的，他……」

天晴不敢去看她的反應，低著頭快速而清楚地訴說著，半當中抬起時，果然對上尤美睜得大大、滿含淚光的雙眼，捂著嘴的手指都在微顫，顯然難以置信。

這種事，果然不太容易接受啊……

天晴沉默了一會兒，想給她些時間消化，尤美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驚慌到有些結巴：「那阿力他、他就是、是不是已經被……」

「沒有啦……」天晴苦笑著搖搖頭，又把「見習公公」的故事補充完。「事情就是這樣。尤力沒有吃苦，但他要認認真真把鄭和的人生走完，所以不可以跟我回來。」

「嗯……嗯……」尤美聽得有些恍惚，明明眼睛好像還看著天晴，神思卻儼然已經飄去遙遠的六百年前了。「還好，還好皇帝是個好人……」

好人……么？

「估計他自己都不這麼覺得吧。」

這句話讓尤美的神經鬆了松，轉過目光，擦乾眼淚微微笑了出來。

「自己還能覺得自己壞嗎？你覺得他是個壞人？」

想起他溫熱的側臉、曾經覆在她手背上滾燙的掌心，天晴忽然一陣心酸。

「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一個可憐人。」

「哎，算了……」尤美輕晃了晃頭，似努力想把傷感的情緒全都搖走。「不說以前的事啦……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有什麼想做的嗎？」

「嗯……本來我打算和士聰商量一下，現在也只能自己考慮了。目前還沒什麼計劃，不過我最想做的還是……」

……

六年後，A國L市，S醫院。

「嗨~Tina是吧？沒想到你先來了！上次實習生面試時我們一組的，我還跟你抱怨過MCAT（醫學院入學考試），還記得我么？」一身材高挑的金髮妹笑眯眯向天晴打招呼。

「記得~你抱怨完后，告訴我你考了36.7分（高分，滿分45分）。對吧？Jolie。」天晴笑著應和，暗暗慶幸還好當時和她聊過天的白人姑娘就這一個。回來之後，都不用吃胡蘿蔔裝虛，她已徹底是特異全無的素人一隻了，唯獨一項——臉盲症嚴重得更加離譜。

「別閑聊了。第九大街高速路發生了車禍，還有警匪槍戰，馬上要有一大批傷員入院。Tina、Jolie，你們跟我去接急診。」天晴的帶教醫生Dr.Lee這時風風火火走了過來，甩下頭示意兩人跟上。

「明白！」

「第一天就這麼刺激啊！S院一直是這樣的么？還是因為輪夜班？」Jolie吐了吐舌頭，跟著天晴小跑起來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33歲華裔男性，G.S.W（槍傷），血壓心率一直下降，目前收縮壓60，即將休克，需要立即手術！」急救人員奔跑著將傷者陸續推進大廳，快速將手上這個的情況說明。

天晴一邊查看核對傷情一邊做對策：「樓上手術室滿了，送創傷三室，由Dr.Lee主刀。拿開腹手術盤，準備插管，給他做快速輸液，Rh陰性O型血袋用……」

當她倏忽轉頭看到傷者的臉，卻一下子停止了言語。時間如同突然凝固，所有人的聲音和動作，彷彿被一齊浸在了最高密度的未知介質中，移動得緩慢而模糊。

「Tina？Tina？」Jolie在旁邊催促呼叫她。

天晴回過了神。

「Rh陰性O型血3袋……」

Dr.Lee的手術進行得非常成功，一周后，那位槍傷住院者就已經可以正常活動了。雖然天晴的帶教醫生算是他的主治大夫，但她本人同傷者並沒什麼交集。唯一一次稱得上談話的，是在她代班巡房的時候。

「TinaTsui，徐醫生？你是香港人？」他看了看她的名牌，「好巧！我之前也在香港工作過。」

「是好巧。」天晴將記錄本勾畫好，放回了原處。

「我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已經過了觀察期，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下周就可以了，DeanChow先生。」

「那太好了！」

再簡單平常不過的醫患對話，走出病房時，天晴卻深深吐納一口氣。

沒錯，他們當然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就如同張之煥和士聰，果爾娜和她，人有相似，也僅僅是皮囊而已。

「他很cute啊~等他出院了，我會約他的！Tina，你介意嗎？」休息室里，Jolie突然這樣問她，說的正是那位周sir。

天晴有些莫名，搖了搖頭：「我為什麼介意？」

「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他啊~你們都是華人嘛！」

「沒想到你居然種族歧視！」天晴嘻嘻哈哈同她開玩笑。

「我認真的！要是你喜歡他，我就不出手了。」Jolie說。

「不用管我，出手吧！」

「真的？」

「真的。我覺得還是麻醉科的Damien更cute。」

出乎天晴意料的是，周警官出院的前一天，居然特地來找了她一次。

「徐醫生，你知不知道我的職業？」

「嗯，知道，警察。」雖然入院資料上沒有顯示。

「對。其實我們這次來L市是為了執行一個機密任務，事關一個大型跨國犯罪集團，我會受傷也是因為行動出了狀況，原來的偽裝交易變成了追車火拚。現在我們只能改用B計劃了……」

「呃等一下……這麼機密的事，周警官你告訴我，好像不太好吧？」

「沒關係，徐醫生你是好人，又是中國人，我信得過你！」

看到對方一臉嚴肅說出這不著調的解釋，天晴只得同樣回以一臉嚴肅：「好，謝謝你的信任，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嗯嗯。其實呢，我是有事想請徐醫生你幫忙。剛剛我接到消息，我們cover的地點已經被犯罪分子發現了，我也不能一直留在醫院裡佔用資源。如果對方查到我的真名和身份，還會給其他病人帶來危險。所以我想問問徐醫生，等我出院后，你能不能收留我幾天？只要幾天就好，等新的安全屋準備好，我會馬上離開。」

收留？天晴皺了皺眉。「你想要住我家？」

「嗯，房租水電我都會給的，雖然就住幾天，但我給足一個月的租，睡梳化睡地板都沒問題……」

「等等等等。」天晴打斷了他，「我沒說同意啊！」

「啊？」周警官一臉沮喪，「那我就只能去住酒店，這樣很容易暴露的！到時候我死也就算了，還會連累無辜市民，要是去公園露宿，死得更快了……」

看他越說越離譜，天晴又伸手打斷了他。

「你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住我家，你就會死？」

「不是會死，是有很大的可能死。」對方認真地糾正。

「你在L市就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可以投奔嗎？」

「如果我暴露了，親戚朋友一查就查到，只能找不認識的人，越不熟越好。這是臨時安全屋的基本要求。」

「所以你就找我了？因為不熟？」

「是。」

此刻天晴估計自己應該滿面都寫著「難以置信」——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無賴的請求？配上那張臉那腔調，真是絕了！

「那、應該還有其他人可以選吧？你不是跟Jolie醫生關係很好么？我看你跟Damien也很聊得來，他們都很熱情的。」

「不行。聊天歸聊天，這裡只有你是中國人，在關鍵的事情上，我只相信自己的同胞。」

沒想到連你也搞種族歧視……

「那我就只能同意了是嗎？」

「我知道你會同意的！」周警官咧嘴大笑。「因為徐醫生你是好人嘛！」

……

天晴終於還是把他帶回了公寓，一邊整理日用品，一邊幫他普及住客注意事項。

「還好你運氣不錯，Christy去了B市研修，十天後才回來。不然你再肯花錢再賣慘，她也不會同意讓外人進來住的。」

誒？也未必。Christy好像對長得帥的男人格外寬容，以前士聰來的時候連提都沒提，一見面她就熱情地問人家有沒有地方落腳了。

唔……可她喜歡斯文的，應該不好周sir這一卦。

「……」

「十天夠不夠？我話說在前面，要是你們到時安全屋還沒準備好，你就要另外找地方投宿了。我不想（因為你）和我室友打架。」

「……」

「睡梳化行不行？櫥里有新的毯子枕芯，都是Christy的，多的房租就算你跟她買啦。」

「……」

「還有啊，你記得要用廚房和浴室的時候……」

天晴正碎碎念著，後背卻被一個巨大的擁抱環繞，溫暖而又突然。下半張臉完全被寬大的手掌蓋了住，讓她「啊」的驚呼聲也淹沒其中。

本能反應，她手肘向後一頂想要掙脫，直聽到後面「嘶」了一聲，才記起他腹部有傷，愧悔得想要道歉，頸后耳邊卻傳來低語：「等等，一下就好了。」

「就這樣，一會兒就好……」

他也曾這麼說過。

天晴腦中訇然一片白，張開嘴卻舌頭打結，話句被他的手遮蓋得更加斷斷續續：「怎……什麼……難道已經、被發現了？」

她忽然意識到，可能周定安所謂的「生命危險」不是危言聳聽，不由更壓低了聲音，「他們在這屋子裡？哪一間？是浴室嗎？」

「不是……」他開口的聲音帶著隱忍的笑意，卻很快沙了下來，「是剛才我看著你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你會一下子消失。我只能像這樣子……留住你。」他說著，緩緩放下了手掌，環著她的手臂卻更緊了一些。

什麼？沒有埋伏？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強抱？！他的「安全屋」、「B計劃」全都是騙人的？？

天晴很想發火高聲臭罵他一頓，話剛出口，措辭語氣，卻虛弱到連自己都震驚。

「我怎麼會……消失……」

他沒有答話，把臉埋在她的垂肩發間，用力呼吸幾口，然後彷彿攢足了力氣，把她輕輕扳轉過來，面向自己。

那雙眼睛，是他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事物，晶彩明亮，像一對充滿魔法的寶石，讓他忘了恐懼忘了疼，一心一意，只剩下一個念頭——

如果這次我能活下來，一定要認識它們的主人。

也可能——我以前就認識她？

「周、周定……」

「不是周定安。我的真名，叫鄒禹庭。」

他不再說話，閉上眼。

輕啄一樣的吻，一點點、一點點……從額頭、眼窩、臉頰，最後溫柔卻堅定地覆滿了她的唇。

感覺到她倏忽吸了一下鼻子，他緊張一頓，睜開眼睛，只見她雙眼淚汪汪，顯然快要哭了。

鄒禹庭一下清醒了過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他怎麼這麼自然地就自我投入了？他都沒問過她的意願，怎麼能確定她會接受自己，甚至從一開始就毫不懷疑？

不，他懷疑過的，所以他才特地接近Jolie，只為了向她求證——徐醫生是不是單身？性向呢？經常和她講話講得很開心的那個Damien真只是同事嗎？

他有些慌張地鬆開了手。

她應該不會把他當成什麼披著警皮的變態色狼吧！

「對不起、我是不是……勉強你了？」

勉強……

「有些事努力亦勉強不來……」

「偏偏我就愛勉強……」

「我不願做的事，沒人可以勉強。」

「天晴，我決不會勉強你……」

「可是，我愛你。」

……

那些她刻意封存的前塵往事，忽而一齊涌過。那麼久，卻那麼清晰，像鐫銘在三生石上的篆字，此去經年，無法磨滅……

她忍住想要大哭的衝動，用力搖頭。

「沒有……你從來，都沒勉強過我。」

從，來。

——THEEND

※※※※※※※※※※※※※※※※※※※※

完結撒花~~！

雖然閱讀量一直好清淡~但還是很開心，把這篇近140w字的文有始有終更完了。

很久以前就想試試看一件做這樣的事，漫長而寂寞，想知道自己是否有那樣的能力和韌性，能踏踏實實認認真真地把它搞完，最後還真的成了！（為自己驕傲臉+0___0+講真備戰高考都沒這麼刻苦過！）

至於閱讀量收藏量什麼，這時候反倒不那麼重要了。好像美岐大魔王唱的那樣，「就算試錯也是我的夢，好過到最後都面對我不喜歡的我。」或許這個故事並不足夠圓滿，並不足夠美麗，但誰的故事是呢？

「我」喜歡，比誰的肯定都重要。

其實提筆寫《肆記》草稿的時候是一年多以前了，算是人生的至暗時刻了吧，感情、工作、生活……甚至財務狀況全部都一塌糊塗，隨著疫情的高歌猛進更是一路跌倒谷底。明明忙亂得連好好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但就是偏執地想做這樣一件看似對人生毫無幫助的事，只因唯有在夜深人靜寫字的時候，才覺得心靈有奇異的安寧感……

說來也很奇怪，明明是我在碼文，在創造著天晴這個人物，可寫到後來，她的存在卻一直反過來安慰著我，勸慰著我。到了兩百章往後，甚至已經不是我在勾勒她的經歷和人生，而是她自己的人格在情境中自發決定著她的所言所行。

能看到這裡的讀者寶寶一定發現了，本文並不是爽文套路，以傳統的標準來看，天晴付出得有些太多，而得到的卻很少。但也因此，她的堅持才顯得格外珍貴。正是這樣的她在不斷告訴我：無論命運如何嘲弄，不願丟棄的初心是很寶貴、很難得的，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基石，請務必不要放棄了它！儘管很難，但能守自己想守的道，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本身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這樣的你，或許會歷經苦難，但請足夠相信——

你終將獲得幸福！

願與看到這裡的諸君共勉。

擁抱！

頌祝牛年大吉~萬事勝意！！新年犇犇犇！！！（此處有滿天小心心）

PS：

這裡還要特別感謝讀者41499851寶寶！雖然早就做好了沒一個人看也要好好把它寫完的打算，可初期真的是靠著你誠誠懇懇的提問和互動才堅持了下來，每次看到都會覺得好窩心好窩心~這種暖意實在無法用語言形容T-T我在JJ的財產有什麼是能贈與給你的嗎？如果沒有，請給我你的賬hu，讓我可以發個感謝小RP給你！不是說笑哦，請一定回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