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蕾(4/9)-山本周五郎
初蕾(四)
幫半之助換上暫借的衣裳,將濕透了的衣衫拿去廚房請求幫忙烘乾以後,小民端來了熱好的酒,一邊給半之助斟酒一邊聽他述說了事情的詳細經過。……對方叫森田久馬,就是那個酒量最大的男人。出了藤村后大家又去了兩家料理店喝酒,之後在回鳥羽的路上準備渡過五十鈴河時,在渡船中兩人爭吵起來,然後就在下船后的草坪上決鬥了,結果他斬殺了久馬。
「殺人也就是那麼回事,有三個證人,作法也是沒有問題的決鬥,既沒什麼可恥的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只是吵架的原因卻是我的不對,這才是最讓我無法寬恕自己而最折磨自己的苦楚。」
「但是,不就是他一直在挑釁半大人的嘛?」
「不是那樣的,森田說的都是對的。我殺了他以後,在雨中毫無目的地走了好久才明白,也明白了自己真是一個愚蠢卑鄙之人,……我和你有了現在這樣的關係后,還和你約定什麼「喜歡就在一起,厭倦了就乾脆分手,」還說「這才符合人性。」什麼的……」說到這裡半之助重重地搖了搖頭,像喝□□似地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森田是這麼說的,從幾十萬人中,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緣結合,那是十分神聖嚴肅的事情,喜歡就在一起,厭倦了就分手,看似很自由但好好想想,那不是侮辱人類,把人當成和畜生一樣了嗎?……你把自己活成畜生不可恥嗎?這句話就是決鬥的原因,小民,」
「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半大人一個人的過錯,小民也是自願和你約定的,那是因為我們的身份實在差距太大了呀。」
「不,不止只是這件事,至今為止我生活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由虛假任性和荒唐無稽組成的,所以才會和你約定那樣的關係,我在黑暗中被雨淋濕遊盪,……終於明白了在幾十萬人中一男一女結合一起,那是多麼嚴肅的機緣,小民還無法明白啊,」
「……」小民低頭沉默著。
「小民,抬起頭來,我要和你商量。」半之助突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小民的肩膀,「我這就打算去江戶,然後要重新做人,不管多麼辛苦都將全力以赴,當然會有很多困難,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實現願望,所以沒法對你要求等我,只是,如果,……如果我終於活出了人樣回來,而你那時還是一個人的話,希望你能作為妻子嫁給我。」
「不是說要小民一直等待,是嗎?」小民稍微思考了一會,這麼說著輕輕地抬頭看向男人,「沒有約定,是嗎?」
「不是約定,什麼時候能夠回來,一生回不來都有可能,現在的我沒法對你要求等我,只是,乘著這個機會我想和你說清楚,……小民,我是真心愛你的,雖然和你作了那樣的約定,但愛你是真心的。在此臨別之際,這也就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夠留給你的了。」
小民根本沒法跟上半之助越來越激動高昂的情緒。她很早就置身於這個討好賣笑的行業,小民對於喜歡厭倦,相好分手這些作為單純的快樂和悲傷的感情,早就既見過也親身體驗過,但什麼「侮辱人類,嚴肅的機緣」,都要分離了還說「真心愛你的」這一些,都是小民從未聽說過,也從未經歷過的,她還無法能夠理解。她只是感覺到這個男人即將離開自己,將會去另外一個世界,------終於哭泣的時刻到來了,這樣想著她只能在這悲傷之中壓抑著自己的氣息,忍耐。
「男人真的像小孩子似的。」送走半之助,夜深人靜中小民在冰涼的棉被裡自言自語。「這就去江戶重新做人,不知道要多少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成功回來的時候會來娶我為妻,……也不知道他想過沒有,一個女人在我這樣的環境中,怎麼能夠什麼也不發生只等著你回來?拿什麼糊口養活自己啊?」
在不能再相見的悲傷中,小民哭哭笑笑地嘲諷著男人的單純,在每日每夜的生活逼迫下,對保證衣食住的辛勞早已刻骨銘心的小民無法能有更深的理解。
「不過這樣也就不用再猶豫了,把能賺的錢都賺了,剩下的就拜託島喜他老人家了,孩子生下來就送人吧,減輕負擔后一定要把田河屋打理好。」抓起棉被的一角小民拭去眼淚,對自己打氣說,「以後就沒什麼愛不愛了,小民,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不顧人情的女人,好好賺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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