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第九章 重逢

喬天朝和王曉鳳是在濟南又一次相見的。

徐寅初帶著東北站的人馬從瀋陽乘飛機狼狽地在天津降落了,此時的天津和北平還都在國民黨的手中。從戰亂的東北來到天津,也算是讓他們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當時從東北撤出的許多國民黨有頭有臉的人,一部分直接去了南京,而大部分人還是到了天津。

那段時間,天津國民黨的營地,簡直成了收容站,許多的士兵和下層指揮官從東北坐船逃到了天津港,一時間,天津顯得烏煙瘴氣,人滿為患。

徐寅初一到天津便和軍統局取得了聯繫,上級命令他們在天津待命。待命的日子裡,徐寅初和部下們的情緒是低落的,這期間,天津站的軍統同行也曾來看望過他們。待人家走後,徐寅初氣急敗壞地罵道:有什麼了不起,等東北的共軍殺過來,你們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哼!

待命的日子是難熬的,於是,徐寅初就帶著喬天朝一次次去軍統局天津站和總局聯絡他們這些人的安置問題。現在的東北站不復存在,電台也留在了東北,他們收、發電報只能通過天津站的電台來完成。徐寅初真切地體嘗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的滋味。

來到天津后的喬天朝一直惦記王曉鳳的下落,到天津的第二天,他便得知東北站的家屬們暫被安置到了南京。他懸著的一顆心暫時放鬆了下來。這段日子裡,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王曉鳳,畢竟她還沒有適應這種地下生活,他擔心她有什麼意外閃失。隨著一天天過去,並沒有什麼壞消息傳來,他紛亂的心才漸漸地安定下來。

在天津待命的日子終於結束了,上級來了命令,讓他們東北站的原班人馬重組濟南站。原先的濟南站在一個月前出了事——隱藏在濟南站的地下黨被敵人抓住,由此少將站長和所有與此事有瓜葛的人都被撤職查辦。整個濟南站一時處於癱瘓狀態。也就在這當口上,徐寅初所率領的東北站臨危受命。

徐寅初剛到濟南不久,便命人把滯留在南京的家屬們接到了濟南。他沒有忘記馬天成和尚品的夫人,也一同將她們接了過來。他答應過馬天成和尚品,要照顧好他們的家人,而此時的馬天成和尚品,在東北是死是活沒有人知道,他要信守自己的承諾。他知道,這麼多雙眼睛在看著他,他要做給這些人看,他是有情有義的。

喬天朝和王曉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見了。

一個多月不見,王曉鳳似乎瘦了,也似乎更成熟了。這些日子,她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是煎熬。和喬天朝在一起時,她可以發牢騷,表達不滿,因為那是她的戰友;可到了南京,四面都是敵人,連個交流的對象都沒有,這讓她愈發地思念組織,懷念和戰友們在一起的日子。她甚至會突然想起喬天朝,自從離開東北,便和東北失了音訊,有關東北的情況南京總部是清楚的,但不會和她們這些女人通報。後來,她還是在街頭的報紙上看到東北陷落的消息,對國民黨來說那是陷落,但對共產黨而言那叫解放。為了這一條消息,她高興了好幾天。她不知道喬天朝的命運如何,也許喬天朝就此投入到了解放大軍的懷抱,或者被國民黨派到別的地方去了。她越是這麼想,就越發感到孤單。但她明白,就是見不到喬天朝,組織也不會扔下她不管,通過這段時間的地下工作,她堅信組織無處不在。別看南京是國民黨的大本營,表面上一派歌舞昇平的樣子,但那些陌生的面孔中,說不定哪個人就是自己人呢。

她在孤獨中一天天煎熬著自己,終於等來了去濟南的日子,這時她的一顆心才落了地。直到喬天朝領著她走進濟南那個屬於他們的「家」,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門背後,一行眼淚流了下來。喬天朝望著她,不知所措地說:怎麼了,你我都平安,老家的人也很好,你這是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望著眼前的「家」,喃喃道:這裡可真好。

喬天朝望著她,長吁了一口氣。

劉半腳和尚品的夫人是在到了濟南后,才知道她們的丈夫並沒有從東北出來,兩個女人一下子沒了男人,悲傷的心情可想而知。劉半腳披頭散髮地坐在院子里,仰著臉,一邊喊著一邊說:老天爺呀,你讓俺沒了男人,俺這下半輩子可咋活啊。老天爺你咋不睜開眼睛看看,俺劉半腳有多可憐啊。

喬天朝只能在一邊做安撫工作,剛勸過劉半腳,尚品的夫人又痛哭流涕起來。喬天朝站在那裡,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他被女人的泣嚎弄得心裡也不好受。如果拋開階級感情,眼前的兩個女人的確是夠可憐的。軍統站能管她們一時,卻未必能管她們一世。

沈麗娜看到眼前的場景,站著說話腰不疼地說:這有什麼可哭的,你們的丈夫留在東北,等國軍再把東北奪回來時,你們的夫君可就是頭等功臣哪,日後還不由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到時候,我們想巴結你們怕還巴結不上呢。

劉半腳聽了,獃獃地停了足有五秒鐘,一旁的人們以為她聽進去了,正暗自慶幸,沒想到,劉半腳猛地一頭撲向沈麗娜,嚎叫著:俺男人不想吃香的,喝辣的,你男人咋不留在東北?你有男人摟著,就在這兒說風涼話。

如果說男人在時,這些女人還會顧及上下級的關係,沈麗娜畢竟是站長的夫人,但現在男人沒有了,還講什麼上級下級的。兩個女人全然不顧了,她們要向沈麗娜討個說法,於是瘋了似的向沈麗娜撲過去。沈麗娜「嗷呦」一聲,便向外跑去。

從那以後,人們經常可以聽到劉半腳和尚品的夫人哭天喊地的聲音,對她們來說,失去男人,天便塌了。

喬天朝和王曉鳳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濟南,一時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他們迫切地希望儘快和組織取得聯繫。

夜晚,兩個人都睡不著,王曉鳳躡手躡腳地把裡屋的門推開一條縫,小聲地問:喂,睡著了嗎?

喬天朝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點了支煙。王曉鳳從裡屋走出來,兩個人便借著暗影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她問:組織上不會忘了我們吧?

他說:怎麼會。現在沒有聯繫我們,可能還不是時候吧。

她又在黑暗裡問:你說老家那些戰友們現在會做什麼呢?

他思量了一下道:也許是行軍,也許在打仗,說不定也正在休息。

一說起這些,兩個人就都有些興奮了。於是,她就一遍遍地講打游擊時的趣事,有些事她已經說過許多遍了,但還是忍不住要說,每說一遍都有一種新鮮感。他也喋喋不休地講他在偵察連「抓舌頭」,搞偵察。兩個人說這些時,似乎就是兩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在和組織失去聯繫的日子裡,他們就是靠著記憶打發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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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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