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上
劉克豪和王迎香幾乎是前後腳出院。
劉克豪早兩天先出的院,此時他已經被任命為剿匪團的團長,任務是重新回到東北做最後的剿匪工作。接到新的任命時,他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原因是許多受傷的戰友出院后,幾乎都沒有被安排回歸原部隊,不是去了地方,就是被編入到新的部隊里。解放大軍拿下南京后,就一路高歌猛進,向南,再向南,現在的隊伍已經殺到海南島了,即使想歸隊,追趕前行的隊伍也是很困難的事。於是,部隊留守處便根據每個人的不同情況,給他們重新安排了工作。
在劉克豪出院前,留守處的一位主任找到他談了一次話。當他知道讓自己去東北剿匪時,他的心裡突然就敞亮了。他隨著國民黨的部隊撤出東北時,就知道那裡留下了許多國民黨的殘兵敗將,當年軍統局東北站的馬天成和尚品就是奉命留在東北,然後率領一支規模小小、卻很精幹的執行隊殺出了瀋陽城。
當年,他離開瀋陽后,就立即把這一情報及時向組織作了彙報。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他一直沒有忘記馬天成和尚品率領的隊伍。雖然東北解放了,那裡的局面卻一直很混亂,國民黨的殘部不斷地騷擾著新政權。
劉克豪可以說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剿匪任務,他決心要親手抓獲馬天成和尚品,否則將成為他的一塊心病。儘管目前他還不知道馬天成和尚品是死是活。
出院前,他去和王迎香告別。目前,兩個人的關係比較說不清楚,不僅別人說不清,就是他們自己也搞不清爽。按理說,他們在一起工作、生活了那麼久,應該說相互間知根知底吧,可他們卻始終沒有提出結婚申請;作為普通戰友,他們又是如此地惺惺相惜。這也就使得兩人之間的關係顯得很微妙。
當劉克豪出現在王迎香面前時,王迎香已丟了拐杖,抱著胳膊倚在門口的一棵樹上,她似乎早就知道他要來。
劉克豪站在離她三兩步遠的地方說:這回咱們是真的分開了。我接受了新的任務,要回東北。
她聽了他的話,一點也不吃驚,反而說道:剿匪團長同志,我向你表示祝賀。
他沒料到,她竟然已經知道了他的任務,就沖她笑了笑。自從得知她暗戀的李志結婚後,他在她面前就顯得很虛弱,他也不清楚自己的這種感覺。總之,這種感情很複雜。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自己該和她怎樣道別。
她悻悻地看著他說:這回你終於把我丟下了。沒有了包袱,你該高興了吧?
他抓抓頭,喃喃道:怎麼可能呢?其實咱們在一起工作,大方向還是好的。
她仰著臉,努力不去看他:那你就告別吧。等你說完告別的話,我還要回病房換藥呢。
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她說,可一時又不知從哪兒說起,憋了半天只說了句:那啥,你以後多保重,咱們肯定還有見面的機會。
說完,他轉身走了,頭都不敢回的樣子。
她沖著他的背影,很有內容地笑了。
到留守處報到后,主任卻讓劉克豪等兩天再出發,說要還給他配個助手,過兩天才能到。他沒有多問,這麼多年來,軍人的職業習慣已經讓他熟悉了服從。
兩天後,留守處的主任把王迎香帶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介紹道:把她配給你做助手,你不反對吧?
他不相信似的望著王迎香,又望望主任,覺得這一切彷彿是在夢裡。
其實早在幾天前,王迎香就已經知道自己出院后的工作安排。在留守處的人沒有找她談話前,她已經先和留守處的人談了話。可以說,她去剿匪的工作,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按照留守處的意見,這次她傷好后,就該留在地方工作了。大軍已經南下,大半個中國都解放了,不再需要那麼多人去衝鋒陷陣了,於是一批又一批的部隊優秀幹部轉業到地方,參加到了新中國的建設事業中。而王迎香又是女同志,留守處的人首先考慮到了她。她得知組織的決定時,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我不同意!
主任就驚詫地望著她。
很快,她又問道:劉克豪也轉業了嗎?
主任告訴她,劉克豪有剿匪的任務,他對東北的情況很熟悉。
王迎香就笑了,接著不緊不慢地說:主任同志,你別忘了,我也在東北工作過,我對那裡也熟,為什麼派他去,不派我去?
主任攤開手,解釋道:組織考慮你是個女同志,在部隊上不方便,地方工作更適合你一些。
她把軍帽一把摘了下來,用勁兒地攥在手裡,盯著留守處主任說:我肯定不轉業。地方上的工作我也不感興趣,我就要留在部隊,我十四歲就開始打游擊,已經整整十年了,現在讓我離開部隊,我活不成!
主任就很為難。有些事他是做不了主的,他還要向上級請示。於是,他為難地搓著手,硬著頭皮地勸下去:迎香同志,組織這麼安排可是考慮到你的個人情況。
什麼情況?我咋不知道?王迎香瞪大了眼睛。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轉業到地方也該成個家了。在部隊上南來北往的,怎麼說也不是長久之計,你說是不是?
王迎香一聽,火了。她騰地站了起來,雙手叉著腰說:我說主任同志,你是不是怕我嫁不出去呀?告訴你,四隻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遍地都是。我要是想嫁人,明天就能結婚,你信不信?她目光咄咄地逼視著主任。
主任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的情況嘛的確複雜,要不我再向組織彙報一下,看能不能重新給你安排工作。
以後,她就甩了拐,搖晃著身子每天都去留守處磨主任,磨得主任都怕見她了。最終,組織決定讓她做劉克豪的助手,擔任剿匪團副團長。這樣的安排,也是考慮到她在東北工作過,同時又和劉克豪做過搭檔。確切地說,她比劉克豪先得到了這些消息。
當她出現在劉克豪面前,望著他一臉的困惑和不解,她得意地說:咋了?沒想到吧,想甩了我,沒那麼容易!夥計,不高興是不是?
這一結果對劉克豪來說真是太突然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組織給他配的助手竟又是王迎香。他真的是張口結舌了。
主任笑嘻嘻地說:克豪同志,還滿意吧?
劉克豪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服從組織的決定。
王迎香望著劉克豪笑了,那是勝利的表情。
其實,劉克豪向王迎香告別之後,心裡一直是悵悵的,有些空,也有些虛。他說不清自己到底對王迎香懷著怎樣的一種感情,從東北到濟南,又到徐州,兩個人幾乎就沒有分開過,吵也吵了,鬧也鬧過,好似這種爭執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敵人內部工作時,人前人後他們是以夫妻面目出現,可一回到家裡,他們就又是戰友了,保持著異性間該有的距離。可畢竟那樣的日子,他們也是一處就是兩三年,角色和情感的變換與交錯常常令兩個人恍惚不已。突然間,兩個人的分離,讓他們一時都覺得有些彆扭,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徹底分開過,那種離別的滋味,他們還沒有體會過。
當他意識到王迎香戀著李志時,他心亂如麻;而他在知道李志有了愛人劉洋后,他的心裡又平靜了,像午後的水面,波瀾不驚。總之,他是懷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在感受著她,觀察著她。在敵人內部工作時,他沒有精力去體會這一切;在戰場上,他更沒有空閑去揣摩,而理清自己的情感應該說還是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說是理清了,也不太現實,只不過在這段時間裡,他想她的次數更多了一些。
剿匪團的謝政委,名叫謝忠,三十齣頭的年紀。謝忠看上去就是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戴著眼鏡,留著小平頭。他在剿匪團應該是年齡最長的一位領導了,他的閱歷也最為豐富,紅軍長徵到臘子口時,謝忠參了軍。
參軍前他是臘子口的教書先生。紅軍長徵到達陝北后,他便被送到抗日軍政大學去學習,然後又深入到敵後去開闢根據地,當過排長、指導員。後來,內戰全面爆發,在這八年的時間裡,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團政委了。
謝忠政委表面上是個非常和善的人,多麼大的急事到他這裡,都會被他梳理得井然有序。你就是個豹子脾氣,想急也是急不得。
剿匪團開赴到東北后,他們才意識到這將是另外一個戰場。東北山高林密,土匪大都隱藏在山裡。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想消滅這些殘餘力量,的確要費些功夫。
東北作為最早解放的地區,大部分已是一派和平的景象,百姓安居樂業,一個嶄新的政權,正在東北的大地上緩緩地豎立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土匪們不甘寂寞,想利用這太平盛世大撈上一把。解放初期東北土匪人員構成情況非常複雜,既有當地匪患,在日本人來之前就已扯旗報號了;還有一部分給日本人當過偽軍或漢奸者,在日軍投降后,明白自己不會有好下場,就拉起人馬躲到了山溝里。而這裡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就是那些國民黨被打散的余部,成建制地被保留下來,藏到山裡打起了游擊。國民黨現在還沒有徹底失敗,他們自然也不會承認這樣的現實,甚至打算倚仗這些散兵游勇,發誓日後必將重新奪回失地。這些國民黨殘餘力量裝備精良,有的部隊還有輕型火炮、電台,他們隨時和重慶方面保持著聯絡,重慶方面也給這些堅守者許下了許多空頭支票,委任了不少的中將、特派員。
國民黨為了給中將、特派員等打氣,還派來了飛機,空投下大量的物資和武器裝備等。於是,這些敗將們似乎看到勝利的曙光,一時間情緒高漲,在山野的林子里伺機而動。他們不停地騷擾地方**,綁架、暗殺共產黨的幹部和群眾。甚至為了長期在東北站穩腳跟,還不遺餘力地收編了山匪,這些土匪大都有命案在身,他們心裡很清楚,無論誰掌權,都不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就這樣,在這些財大氣粗、武器精良的國民黨敗將的感召下,大都歸順了。一時間,東北匪患不絕,到處是烏煙瘴氣,把新政權搞得雞犬不寧。
東北的剿匪工作迫在眉睫。在南下的大軍中抽調了十幾個團的兵力,殺回東北,進行艱苦卓絕的剿匪工作。
劉克豪的剿匪團就是剿匪大軍中的一員。他們奉命駐紮在帽兒山下,這裡有一股土匪十分的猖獗,數天前,他們把去省里開會的李區長和警衛員綁架到了山上。三天後,李區長的人頭就被掛在了城外的一棵樹上。
當地的武裝曾進山圍剿過,在山裡激戰三天,終因寡不敵眾,敗退下來,傷亡數十人。
王迎香一到帽兒山便聽到了這些情況,她從馬上跳下來,倒提著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帽兒山喊道:你們等著,不出三天,我讓你們一個個都爬著出來。
謝政委卻不急不慌的樣子,他讓參謀展開地圖,上面對每一座村莊、每一條小路都一一作出了標註。他把劉克豪和王迎香喊到一起,商量著布署戰鬥的計劃。
王迎香很不喜歡謝政委這種紙上談兵的做法,她揮揮手:沒工夫扯這閑天兒,你們下命令吧,我打頭陣,要是不捉幾個活的回來,你們就撤我的職!
幾個人商議的結果是,要做到萬無一失,首先要摸清敵人的兵力和駐紮地。這樣一來,就要捉舌頭了。這時候,劉克豪向政委請戰了,捉舌頭一定得親自出馬,理由是他曾是偵察連的,對捉舌頭有十足的把握。
王迎香對劉克豪的看法不敢苟同,原因是她打過游擊,端過日本人的炮樓,有充分的敵後經驗,要去也得她去。
兩個人爭執不下,球就踢給了謝政委。謝政委是剿匪團的黨委書記,劉克豪和王迎香都是黨員,是黨員就要在書記的領導下,由謝政委作最後的拍板,兩個人是同意的。
謝政委扶了扶臉上的眼鏡,分析道:劉團長是團里的主官,親自去,要是有個閃失,誰來負責領兵打仗啊?
他的提議馬上受到了王迎香熱烈的響應,她附和著:這麼個小事,哪有主官出場的道理?要去,還得是我去。
這時,謝政委又把頭轉向王迎香道:王副團長雖然不是主官,但是個女同志。女同志進山,敵人會懷疑,萬一抓不來舌頭,被敵人抓去怎麼辦?
說到這兒,謝政委站直身體,看著兩個人說:我看你們誰去也不合適,還是我去!
謝政委剛說完,就遭到了兩個人的強烈反對,他們的理由很充分,畢竟這是一次軍事行動,說不上大動干戈,但也沒有讓一個政工幹部出馬的道理。一時間,三個人各執己見,始終也沒有研究出個結果來。
謝政委最後就拍了一下桌子道:那就再考慮一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辦法?
兩個人從謝政委的宿舍兼辦公室走出來時,天空已是繁星點點。王迎香伸了伸胳膊,大咧咧地說:這點小事還研究個啥,讓我帶幾個人天亮前進山,保准太陽落山前,我准抓幾個活的回來。
劉克豪也覺得事不宜遲,為了打有把握的戰鬥,抓幾個舌頭回來,搞些情況是當務之急。他不想再猶豫了,於是心生一計,把王迎香拉到一個角落裡,小聲地說:你真想去?
王迎香不明就裡道:那當然。這個行動非我莫屬。
劉克豪佯裝思忖一會,說:也行,那我就不跟你爭了。你帶三個人,一個小時后出發。
王迎香看著他,略有擔心地問:那政委那兒能通過嗎?
劉克豪爽快地說:政委那兒有我呢。你快去準備吧,去三營選幾個人。
王迎香對劉克豪的決定突然就有了份感動,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亂搖一氣道:克豪,我沒白跟你合作,還是你最了解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
劉克豪神秘地一笑,也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王迎香去三營調兵遣將去了,劉克豪轉身去了一營。一個小時后,王迎香帶著三名士兵悄然地摸出了村子,向帽兒山挺進。剛走出村口,不遠處從暗地裡竄出幾條黑影,不由分說,便把包括王迎香在內的幾個人拿下,捆在了村口的幾棵樹上,又用毛巾塞住了嘴。
王迎香這時才看清給她嘴裡塞毛巾的正是劉克豪,她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能用腳去蹬他,發泄心中的怒氣。
劉克豪做完這些時,又命令身邊的兩個戰士:你們倆負責為王副團長等人站崗,天不亮不能放人。違反紀律,看我處分你們。
兩個戰士齊聲道:一定服從命令。
劉克豪又來到王迎香面前,拍拍她的肩膀說:王副團長,委屈你了。再見——
說完,他向暗影里一揮手,三個士兵一身百姓裝扮,借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向帽兒山摸去。
那兩個土兵果然履行了團長的命令,雞叫三遍,太陽從帽兒山後冒出半個臉時,他們才鬆開了幾個人身上的繩子。鬆了綁的王迎香第一件事就是扯塞在嘴裡的毛巾,一邊朝地上狠狠地吐唾沫,一邊指著帽兒山的方向大罵:劉克豪,你這個騙子,竟敢耍我!看我怎麼收拾你,除非你不回來。
另外幾個鬆了綁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圍過來,可憐巴巴地問道:王副團長,咱們還去抓舌頭嗎?
抓個鬼!王迎香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向團部走去。
王迎香闖進謝政委宿舍時,謝政委正在洗臉、刷牙,他被她的怒氣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這是?
王迎香氣咻咻地說:劉克豪違反紀律,你得處分他!
等謝政委了解完情況后,他背著手在屋裡一連轉了幾圍—后,也真是氣壞了:這個劉克豪的確不像話!
王迎香站在一邊,盯著謝政委的表情說:那你到底處分不處分他啊?
處分不處分的,也得等他回來再說啊!現在當務之急是接應劉團長,他只帶了幾個人,人生地不熟的,發生點兒意外,你我都無法向組織交待。
謝政委的話提醒了王迎香,她立即起身道:我馬上去集合隊伍。
隊伍分幾路向帽兒山進發。這次行動沒有大張旗鼓,為了接應劉克豪,隊伍以班為單位,撒開一張網,迎頭向山上兜了過去。
劉克豪是在下午時分,出現在接應隊伍的視線里的。幾個人一副百姓裝扮,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穿得怪模怪樣的人,上身是件國民黨軍服,褲子卻是老百姓穿的布褲,頭髮、鬍子瘋長著,彷彿是從土裡扒出來的。
王迎香第一個出現在劉克豪面前,她冷冷地看著他:劉團長,你挺會算計啊!
劉克豪抱歉地笑笑:得罪了,真不好意思。
王迎香「哼」了一聲,沒再說話,轉身打馬走了。
她回到駐地,徑直找到了謝政委。她擺出一副打持久戰的準備,鞋脫了,盤腿坐在了炕上。一邊的謝政委急得直搓手。
王迎香鐵嘴鋼牙地說:政委同志,劉克豪違反紀律了,你說是不是?
謝政委表情訕訕地答道:那是肯定的,但他的出發點還是好的嘛。
這麼說,難道他還是對的了?她一臉不解地追問著。
錯誤是肯定有的,黨內會議上一定要讓他檢討。
光檢討就完了?我看不夠,應該給他處分。還要把這件事情報告給上級,這麼嚴重的錯誤,應該免他的職。她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謝政委息事寧人地說:他是在辦好事情的情況下違反了組織原則,我看在組織內部幫助一下就可以了。
王迎香靠在炕頭,不停地揉搓著手腕,昨晚上被捆綁了半宿,現在想起來就有氣,她氣鼓鼓地說:政委同志,這麼處理劉克豪我有意見。他去也就去了,還把自己的戰友綁起來,你說他這是什麼階級感情?
謝政委背著手,又開始在房間里踱起了步,一邊踱步,一邊說:太不像話了,他怎麼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同志。說到這兒,他停止了踱步,抬起頭,以攻為守地說:王迎香同志,在這件事情上你也有錯誤。
王迎香瞪大了眼睛:我有什麼錯誤?
謝政委慢條斯理地說:你不是帶著人也想去抓舌頭嗎?劉克豪要是不去,那就是你去了,從出發點上來說,都是好意;可從過程上看,你們兩個都有錯誤。
聽謝政委這麼說,王迎香才垂下頭,低聲道:我負我的責任,他負他的責任。
這就對了嘛!謝政委拍拍手道。
劉克豪正在親自審訊抓回來的舌頭,不僅審出了敵人的兵力和駐紮情況,還得到了一條驚人的消息——帽兒山一帶的土匪正是由軍統東北站馬天成和尚品組成的一股武裝力量。
他從團部奔出來,大呼小叫地喊著王迎香的名字。此時的王迎香仍記恨著他,臉上掛著厚厚的霜,斜刺里走過來,故作驚訝地說:劉團長,啥事呀,你還能想起我啊?
劉克豪一臉的興奮:迎香,你知道帽兒山的土匪頭是誰嗎?
王迎香不咸不淡地說:我怎麼知道?舌頭又不是我抓的。
劉克豪一字一頓道:告訴你,是馬天成和尚品。
聽到這兒,王迎香也驚得睜大了眼睛。原以為兩個人早巳被消滅了,不承想卻做了土匪流竄到了這裡。依據舌頭提供的情況,剿匪團要立即進山,否則,敵人發現變故,後果將不堪設想。
剿匪團近千人的隊伍在黎明時分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帽兒山。
戰鬥是在中午時分打。向的。
畢竟是正規軍,面對這些整日人心惶惶的土匪,可以說並沒有讓他們費太多的力氣,只一個時辰的工夫,山上的土匪便土崩瓦解。很快,一部分被消滅,另一部分乖乖投降了。
劉克豪最大的興趣是要抓到馬天成和尚品,可他最終也沒有見到兩個人的影子。他讓戰士把隊伍中的一個小頭目帶到一棵樹下進行了審問,才知道昨天下午馬天成和尚品就沒了蹤影,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一連審問了幾個俘虜,得到的結果都大相徑庭。
看來狡猾的馬天成和尚品料到大局已定,在剿匪團攻上山之前,悄悄地溜了。劉克豪感到遺憾,王迎香也是嗟嘆不已,她決意帶著隊伍去搜山,被劉克豪勸住了。現在的土匪已是樹倒猢猻散,想在這林莽之中搜出兩個人來,也決非易事。
剿匪工作持續了大半年的時間,瀋陽周邊的土匪便煙消雲散了。
剿匪團奉命進城了。
部隊剛開始進城時顯得無所事事,日常只是負責社會治安,要不就是做一些訓練。在沒有仗打的日子裡,王迎香就感到很難過,落寞的她很容易地就想到了李志。現在全國已經基本上解放了,此時的李志也一定過上了幸福的日子吧?
那段時間裡,部隊里也是三天兩頭地有人結婚。豬殺了,羊宰了,熱鬧得跟過節似的。以前的部隊一直在打仗,南征北戰,東打西殺的,人們也很少有談戀愛的機會,就是有,也沒有合適的對象。現在好了,部隊進城了,和平時期的城市雖說是百廢待興,卻也顯出花紅柳綠,一派熱鬧,於是一批年齡偏大的部隊幹部就迎來了戀愛和結婚。一撥又一撥的人們,在簡單的儀式下,紛紛結了婚。
進城后的謝政委和劉克豪、王迎香少不了去喝別人的喜酒。今天這個團的戰友結了,明天那個師的戰友又娶了,婚禮上,酒是少不了的,都是打過仗的人,死都不怕,還怕喝酒嗎?三個人經常是馬不停蹄地在酒席間轉,酒也喝得是豪氣而幸福。
謝政委的愛人也從天津過來了,他們是解放天津時成的家,愛人叫李芬,以前是天津紡織廠的女工。李芬來時還抱來出生不久的兒子,兒子叫謝夫長,是謝政委起的名字。
閑下來時,王迎香就跑到謝政委家去逗謝夫長玩。那孩子一逗就哏兒哏兒地笑,喜眉笑眼的,很招王迎香的喜愛。時間長了,王迎香就和李芬熟了,問起兩個人的年齡,才知道自己比李芬還要大上兩歲。李芬就感嘆:王姐,你也不小了,那些男軍官都成家了,你也抓點緊。晚了,好的就被人挑走了。
李芬這麼一說,她就又想到了李志,心裡的某個地方竟隱隱地疼了一下。但她還是笑笑說:沒事,等兩年再說吧。
李芬見王迎香這麼說,便也不好再多說了。
謝政委回到家裡時,李芬就把自己的想法對他說了。謝政委這些日子也正為這事發愁呢。剛開始到剿匪團時,他對劉克豪和王迎香的個人情況是有所了解的,他一直以為,兩個人畢竟有那麼一段特殊的經歷,最終走到一起是遲早的事。可經過後來的觀察,他發現兩個人又的確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湊在一起時,還動不動就吵,常常是臉紅脖子粗的。現在部隊進城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從天津來到自己身邊,從參加革命到現在,這段時間可以說是謝政委最為幸福的時光。身處幸福中的謝政委,不由得就想到了眼前那兩個還不幸福的男女,因此,就感到了不安;而不安的結果是,他要替兩個人考慮終身大事了。
謝政委是個有心的人,他一有時間就懷揣著個小本,從這個團竄到那個團,打問那些未婚軍官的情況。一天,他就找到了王迎香,翻著小本本說:迎香同志啊,你看看這個,這是三團長劉勇同志,今年三十六了,參加過長征和抗日,人是沒問題的。
他又說:要不你看看這個,這是五團政委**,愛人在長征時犧牲了,現在還是一個人……
王迎香眼睛盯著謝政委正兒八經地問:政委,這也是任務嗎?
謝政委就抓抓頭道:任務倒不敢說,總之這也是一項工作。都老大不小的了,早成家,早立業嘛。
謝政委又說:不把你和劉團長的個人問題解決好,我這個政委就沒有當好。上級領導都批評我了,迎香同志,請你支持政委的工作。
王迎香只能不冷不熱道:反正這些人我都不認識,見誰都行。
好,那我就給你做主,這個不行,咱們再見下一個。
從此,王迎香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愛情行動。
見面方式很是軍事化,雙方都挎槍、騎馬的要麼約在山包上,要麼就是軍營的操場上。她騎馬從山包這面上來,對方縱馬從山的那面抄上來,就像搶佔山頭似的。然後,兩個人就勒住馬,相距三五步的樣子,上上下下、一覽無餘地把對方打量了。都是軍人作風,都喜歡直來直去,一點也不浪漫。
你就是三團的劉勇?她開口問道。
我是三團長劉勇,今年三十二,參軍十五年了。他的回答更是簡單、直白。
接著,兩個人就從馬背上跳下來,順著山坡走一走。兩匹馬忠實地隨在後面。
不知為什麼,她一見到男人,就會把他和李志、劉克豪去比較。見這些男人之前,她已經在心裡發過誓,要找就找比李志和劉克豪更加完美的男人,否則就不找。她也沒想明白,為什麼要拿這兩個男人作為標尺,也許是一種潛意識。
她上上下下地把這個叫劉勇的男人看了。從外表上看,眼前的男人要比李志和劉克豪矮了一些,她在心裡就重重地嘆了口氣。對方仍滿腔熱情地說:那啥,你們謝政委把你的情況都說了,你做過地下工作,不簡單!聽說做地下工作比戰場上還危險,是吧?
她輕描淡寫道:也沒什麼,不就是工作嘛。
劉勇又說:你做地下工作是和劉克豪搭檔吧?劉克豪我熟悉,偵察連長出身,挺優秀的。你們倆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就沒處出點兒感情來?
她聽不下去了,盯著對方嚴肅地說:劉勇同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和劉克豪是革命同志,沒你想得那麼複雜。
劉勇尷尬地解釋: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是聽人家說的,好多做地下工作的同志都是以夫妻的名義在一起,後來就都結婚了。
她馬上把臉拉了下來,牽過馬,正色道:劉勇同志,咱們沒有共同語言,你去找別人吧。
說完,飛身上馬,一溜煙消失在山包的另一面。
留下一臉茫然的劉勇呆在那裡。
首戰失利,又憋了一肚子氣的王迎香心想:就這麼個磨磨唧唧的男人,還想娶我?見鬼去吧。
她沒有地方吐出心口的惡氣,就狠狠地打了下馬的屁股,馬一路狂奔起來。
在軍營里等待消息的謝政委,見王迎香打馬揚鞭地回來了,忙迎上前問:咋樣?劉團長人不錯吧。
她冷言冷語地答一句:不錯?是不錯,他的心眼都快跟上女人了。我都懷疑他,這麼多年是怎麼領兵打仗的?
謝政委不用再問,便明白了,這次是王迎香沒有看上人家。他從懷裡掏出小本來,一個又一個地念給她聽。王迎香已經懶得聽下去了,揮揮手說:見誰都一樣,你不把我嫁出去,看來你是心不甘呢。行,我聽你的,見——
王迎香擺出了一副破罐破摔的勁頭,謝政委立馬又來了精神,很快又幫她約見了下一位男人。
這次見的是六團的副團長,剛三十齣頭,姓曹。兩個人見面的地點約在了軍營的操場。
這一天,天氣不錯,晴朗無雲。操場上偶爾走過一列士兵。
曹副團長態度謙和,一看就沒和女人打過交道,樣子很拘束,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撓撓頭。曹副團長終於搓著手說:王迎香同志,你進步真快,這麼年輕職務都和我一樣了。
王迎香依然是不冷不熱的表情:不年輕了,都二十五了,我們謝政委怕我嫁不出去呢。
曹副團長就說:怎麼會?你的條件這麼好。
就在曹副團長搓手、撓頭的工夫,她已經把他和李志、劉克豪在內心作了比較。從外表看,他就被比了下去,身板瘦弱,講話、做事像個女人,猶猶豫豫的。她知道自己不會和他有什麼故事的,就仰臉去看白花花的太陽。
曹副團長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聽說你和劉克豪一起做過地下工作,你倆咋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王迎香就打斷他的話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劉克豪在一起更合適?
曹副團長馬上說:不是那個意思。我就覺得這事挺奇怪的,你們在一起工作、生活那麼久,應該是走在一起的啊?
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轉過身走了兩步,背對著曹副團長道: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一回到宿舍,便一頭扎到了床上。她真是鬱悶得要死了,心想:這是怎麼了,怎麼見的男人一個不如一個?
就在王迎香轟轟烈烈相親的時候,劉克豪在謝政委的安排下,也沒閑著。
謝政委先找劉克豪做工作,他說:克豪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部隊現在進城了,全國也解放了,你可是該考慮個人的事情了。
劉克豪半真半假道:我年齡多大了?
謝政委認真看著他:也不小了。
那我也該成家了?
謝政委點了點頭:該了。王副團長我都替她張羅好幾個了,你也該有所行動了。
劉克豪望著天棚想了想,像想起什麼似的:你是說王迎香在相親是吧?
謝政委很高興劉克豪態度上的轉變:是啊!王副團長態度很端正,每次我安排她見面,她都能積極地配合。
劉克豪的目光終於落在謝政委的臉上:政委,我聽你的。你安排吧,我見。
在這之前,他始終沒有琢磨過成家的事,儘管他已經二十九了。這幾年一直打仗,要麼在敵人內部工作,時間眨眼間就溜過去了,可記憶仍停留在更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還小,離成家還早著呢!何況對家的感覺他從未體嘗過,雖說和王迎香在一起工作時是演戲,可生活內容如出一轍。在他的潛意識裡,家也不過如此,所以成家的想法,在他心裡一點也不迫切。
部隊進城后,他會經常不斷地參加戰友們的婚禮。當新人滿面紅光地給大家敬酒時,他總會產生一種錯覺,用手捅捅身邊的謝政委說:他們這是真的吧?
謝政委正看熱鬧看得入神,便不假思索地說:這結婚還能有假的,你個劉克豪想什麼呢?
在謝政委的精心安排下,劉克豪和師文工團一個姓楊的女兵見面了。
楊女兵二十一二歲的樣子,眼睛很大,也很亮,還留著一條粗黑的辮子,模樣很俏皮。也許是楊女兵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樣子很羞怯,手和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臉紅紅的,頭也垂了下去。
劉克豪覺得楊女兵很有意思,而且有意思得很。雖然他也沒有這樣的經歷,但看楊女兵這個樣子,心裡的優勢一下子就表現出來。他死死地盯著人家的辮子問:你的辮子這麼長,打仗不礙事?
楊女兵踢著腳下的一顆石子說:這是我們團長讓留的,他說演戲有用。
說說你都演過什麼戲呀?
《兄妹開荒》和《白毛女》,你沒看過我演戲啊?
聽了女兵的話,他覺得她真的很有意思了。
他還想和她說點什麼,可一時找不到話題,就順嘴說:以後不打仗了,你準備幹嗎呀?
她一甩胸前的辮子,歪著頭說:聽組織的安排唄。
那你見我也是組織安排的嘍?他憋著笑,認真地看著她。
是我們團長讓我來的。他說你是個英雄,讓我來見見你。她的頭仍是低垂著,始終不敢看他一眼。
他覺得這場遊戲該結束了,便說:那你回去吧。你跟你們團長說,就說你已經見完了。
那我走了啊!楊女兵直到這時才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長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往駐地走去。
劉克豪和王迎香在謝政委的精心安排下,向他們各自的愛情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衝鋒,結果是鎩羽而歸。相對兩個人而言,他們見誰、不見誰都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他們都擺出了對戀愛一往情深的架式,彷彿每次出去見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要讓對方看到自己也去戀愛了。因此,兩個人出去約會前,樣子都搞得很誇張。
劉克豪出門前會讓警衛員打來洗臉水,在院子里撲嚕撲嚕地洗,然後一會兒喊警衛員遞胰子,一會兒拿毛巾的。警衛員就一趟趟地跑進跑出,許多下級見了,就停下腳步,關切地問:團長,你這是要幹啥呀?
劉克豪大著聲音說:謝政委給我介紹個對象,是三師文工團的,聽說長得漂亮,人也不賴,讓我去見見。
下級就笑,然後真誠地祝願著:劉團長,希望這次成功啊。
劉克豪一邊撲嚕著盆子里的水,一邊笑嘻嘻道:那是自然,我劉克豪什麼時候失敗過?
下級就咧開笑臉奉迎著:那是,祝團長馬到成功啊!
劉克豪粗門大嗓地說這些時,眼睛不時地瞟著王迎香的宿舍。那扇門大部分時間是緊閉著的,劉克豪就有些蔫,但他知道,王迎香一定是聽到了。
有時就在他準備出門時,王迎香的門忽然就開了。她抱著肩,倚在門框上,歪著頭看著劉克豪。
劉克豪看見王迎香,便煞有介事地說:那啥,王副團長,我出去一下,團里的工作你多照應一下。
王迎香就抿著嘴說:劉團長,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我和老謝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劉克豪抓抓頭皮說:想喝喜酒還不容易,興許這次見了,幾天後就能喝上了。那啥,你就把肚子留好了,在家等著吧。
警衛員小李早已等候多時,這時小跑著牽馬過來。劉克豪翻身上馬,帶著警衛員一陣風似的跑了。
輪到王迎香去相親時,也一樣鬧得雞犬不寧。
她把宿舍門敞開了,然後一遍遍地進進出出。臨走時,她還特意敲開謝政委的門,放開喉嚨說上一句:政委,那我就去了啊!
謝政委正在看資料,聽到王迎香的話,抬腕看看錶說:快去吧,要不就晚了,伍團長可是個急性子,他可不喜歡遲到的人。
王迎香笑嘻嘻道:晚不了,我的馬跑得快。
看她不慌不忙的樣子,謝政委就有些急:走吧走吧。和伍團長好好聊聊,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啊。
她仍不急,又從容地敲開劉克豪的門,大咧咧地說:劉團長,跟你請個假,我這次去解決終身大事了,家裡你就多照應些。有啥事,咱們回來再商量。
劉克豪就眯著眼睛,望著她說:那好,祝你成功。我和政委等著喝你的喜酒。
她擺擺手:酒是少不了你的。那我就走了。
然後,招手讓警衛員牽過馬,動作略顯誇張地騎了上去。
兩個人就這樣一次次張揚著去相親,每次回來卻又都是無功而返。先是王迎香沒話找話地對劉克豪說:今天你見的成了嗎?啥時候喝你喜酒啊?
劉克豪不耐煩地應付道:快了,我都不急,你急個啥?
王迎香就呵呵地笑,抱著胳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輪到王迎香蔫頭耷腦地回來時,劉克豪又湊上去,也不多說什麼,先是吹幾聲口哨,然後曬笑著:咋樣?看你的樣子,人家就沒看上你。
王迎香火了,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正沒地方撒呢,便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說:劉克豪你少哆嗦,我談不談戀愛關你啥事?
沒關係,當然沒關係。我是關心你,別忘了,咱們搭檔過這麼長時間,可是出生入死的戰友啊。
劉克豪不提搭檔還好,一提這兩個字就讓她氣不打一處來——每次和男方見面,劉克豪都像影子一樣被人提起。而人家這麼一問,她的無名火就躥了起來,心想:我戀愛結婚,和劉克豪有什麼關係?別人為什麼總對他那麼感興趣。
這一次,她彷彿一下子就找到了突破口,見劉克豪這麼問,就把韁繩一丟,追著他衝到屋裡,指著他的鼻子說:劉克豪,你知道我為啥見不成對象嗎?
劉克豪點點頭:那是你的眼光高,看不上人家?
王迎香沒好氣地說;還不都是因為你。
劉克豪一臉無辜地說:你談不成跟我有啥關係,我又沒反對你。我和謝政委可是支持你戀愛的。
王迎香一屁股坐下來,斜著眼睛看著他:是你壞了我的名;聲。
劉克豪就一頭霧水了,他怔怔地望著王迎香,張口結舌道:這話怎麼說,我可從來沒有說過你的壞話。
王迎香拍了一下桌子:因為我跟你做過假夫妻,人家都以為我是你的人了。
劉克豪聽了,忽然意識到問題嚴重了,他猛地站起來說:這怎麼可能,組織給你證明,我也可以給你證明,咱們是戰友,沒有別的關係。
王迎香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他一看到她的眼淚,心就軟了,起初他對她一次次戀愛不成還有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只要她談不成,他就高興。此時,看到她這般模樣,他有些騎虎難下了。
王迎香態度忽然就強硬起來,甚至有些無理取鬧地說:告訴你劉克豪,你要對我的幸福負責。
劉克豪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即找到謝政委作了彙報。謝政委也顯得很嚴肅,一時卻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劉克豪口不擇言道:要不讓組織給出個證明吧,我也給王迎香同志寫份說明,證明我倆的關係是清白的。
謝政委被他的話逗笑了,他指著劉克豪說:劉團長,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這證明怎麼開,你讓王迎香拿著證明去談戀愛,這事虧你想得出來。
劉克豪一時沒了主意。看著一圈圈在屋裡走來走去的謝政委,他眼都暈了:老謝,你別走了。你走得我頭暈,快想想辦法呀!
謝政委一拍腦門,果然就有了法子,他自言自語道:你看我這腦子,簡直就是燈下黑呀,事物只看到了表面,卻沒有看到其本質。
劉克豪不明白了:老謝,你說啥呢?
謝政委拉了把椅子坐在劉克豪對面,兩眼放光地問:劉團長,你和王迎香同志合作時間最長,你覺得她人怎麼樣?
劉克豪不假思索地說:那還用說,她立場堅定,作戰勇敢,是個好同志。
還有哪?謝政委盯緊他追問道。
為人熱情,關心同志,不怕犧牲。總之,她有很多優點,人是沒的說。老謝,我就不明白,那些人咋就看不上她?
謝政委若有所思地說:那些人不是看不上她,是不了解她啊!
停了一會兒,謝政委又說下去:克豪同志,你選擇愛人的標準是什麼?
劉克豪一時摸不著頭腦,隨口說:當然得是好同志了。
你覺得王迎香不是好同志嗎?謝政委趁熱打鐵地拋下一句。
當然是好同志,沒的說。
這時,謝政委一拍大腿道:要是讓你和王迎香談戀愛,你願意嗎?你要說實話,不許打馬虎眼啊。
劉克豪一時有些傻眼,不知如何作答。
謝政委又追問下去:你覺得王迎香夠不夠你的標準?
劉克豪的臉紅了,心裡那一團厚厚的迷霧一下子就被謝政委驅散了,眼前頓時透亮許多。原來他見了那麼多女同志,始終沒有動心的原因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一直拿那些女同志與王迎香作著對比。不是她們不好,而是她們不是王迎香。
謝政委頗有些恍然大悟:我覺得你和王迎香是最合適的。你看我這段日子都是瞎忙活啥呀!克豪你給我句痛快話,你覺得王迎香和你合適不?
劉克豪支支吾吾著,心裡透亮了,但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有一定難度。
謝政委就說:你看你,咋變得跟個女同志似的。痛快說一句,到底行不行?
劉克豪低下了頭:人家看不上,咱有意思有啥用?
劉克豪的話剛說完,謝政委就拍了大腿:行了,你別跟我隔山打炮了,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謝政委接下來就風風火火地去做王迎香的工作。
他找到王迎香時,王迎香正坐在窗前手托著腮在發獃。謝政委朗聲笑道:王迎香同志,你現在的思想負擔很重啊!都怪我這個政委,工作沒有做好,我先向你賠禮道歉了。
王迎香就說:政委,這事跟你沒關係,是劉克豪壞了我的名聲。
王迎香同志,這就是你認識上有問題了。你和劉克豪同志在一起搭檔工作是作出了巨大犧牲的,要怪只能怪組織的工作沒做好,我向你認錯,你儘管批評。
聽了政委的話,王迎香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謝政委趁熱打鐵地說:迎香同志,你跟我說句心裡話,劉克豪這個人怎麼樣?
他當然是個好同志。王迎香脫口而出。
那他有什麼錯誤和缺點你也說出來。
王迎香仔細地想了想:我還真沒有發現他有什麼錯誤和缺點。
謝政委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說:這就對了,那你倆為啥就不能在一起呢?
王迎香明白了謝政委的用意,臉一下子就紅了,嘴裡喃喃著:政委,你是想讓我和他戀愛?
謝政委一邊大笑,一邊說:不是他是誰呀?你們倆再合適不過了。
王迎香馬上站起來,堅定地搖著頭說: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為什麼?謝政委一臉的不解。
王迎香失望地說:你看他那樣,他啥時候正眼看過我。他要是有那個意思,還用等到今天?
謝政委看著王迎香笑得不可收拾,不僅笑彎了臉,還笑出了眼淚。他抹掉眼角的淚說:你們呀,你們呀,讓我說什麼好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風順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