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76
男主持:
他們有兩顆相愛的心
卻只擁有一雙腿
他們相依相偎著
走過了無數的寒暑
無數的坎坷
女主持:
二十五個春秋啊
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們也許少了些花前月下
少了些海誓山盟
但他們絕不缺少愛情
男主持:
是的,他們比任何一對夫妻
都不會少些什麼
更多的風雨讓愛情之樹
愈加枝繁葉茂
……
燈光漸漸暗下來,《牽手》的歌聲再次唱起。追燈亮處,又見一位先生推著輪椅上來了,輪椅上依然坐著一位身著潔白婚紗的夫人。燈光越來越亮,才發現柳秘書長早推著夫人下去了,兩位主持人也下去了。現在上台的原來是一對男女舞蹈演員,隨著《牽手》的旋律起舞,輪椅成了道具。鏡頭不時亮一下台下貴賓席上的柳秘書長夫婦和各對十佳夫妻。
接著又介紹一對夫妻,也是配著文藝表演。節目還編排得很有水準。朱懷鏡看了幾個節目,畢竟不太感興趣,就換了頻道。一會兒,玉琴也就回來了。
玉琴洗漱了一下,坐下來同朱懷鏡說話。朱懷鏡不急於問起天馬的事,只先扯些別的話。他知道過會兒玉琴自己會說起的。果然玉琴就說了:「皮傑真吃得咸,要價兩千八百萬!」
朱懷鏡問:「到底值多少,你心裡有數嗎?」
玉琴說:「這得評估。可他這也是請專業人員評估的,怎麼說呢?評估報告我看了,一眼就看出問題。譬如說保齡球館的設施,估價八百六十萬。哪值得這麼多?他們是十二球道的場子,十二個球道一共不到四百六十萬元。算上裝修,依荊都造價,最多不到九十萬元。這麼一算,整個保齡球館的設施價值最多五百五十萬元。光這一項,就高估了三百一十多萬元。我想他們餐廳、歌廳的設施都會這麼高估的,還有整個房子造價也會高估。另外,報告上還專門列了一項無形資產三百萬元。我只是買它的房子和設施,又不是收購他們天馬公司,或是同他們天馬公司合股。我們根本不會考慮使用天馬公司的牌子,也不準備採用他們的管理方式,哪裡談得上什麼無形資產?」
朱懷鏡聽得有些意思了,笑道:「你的生意經還蠻熟嘛!賬算得丁是丁,卯是卯。按你的意思,多少才願接受?」
玉琴說:「我大致算了一下,按他這個數,我們至少吃虧一千萬。」
朱懷鏡有些吃驚,「怎麼?有這麼大的懸殊?」
「你以為是幾碗盒飯錢?」玉琴苦笑起來。
朱懷鏡說:「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想,他們要高價也自有道理,反正肯定不會原價賣給你們的。他們就算是做一回房地產,當然是溢價出售了。」
玉琴說:「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但也別吃得太咸了嘛!一千萬!一般人說起這個數字舌頭都會打哆嗦。」
朱懷鏡說:「我建議你們再談談。談生意嘛,是要靠談的。」
玉琴笑了起來說:「你呀,比誰都心急。你今天怎麼回事?讓我感覺就像是皮傑派來的商業間諜。」
朱懷鏡捏了把玉琴的臉,說:「你這傻孩子,我就是當商業間諜,也只會當你的間諜呀!」
他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熱,便掩飾著把臉貼過來挨著玉琴親熱。玉琴拍了他一板,說:「別老說這事了,說得我頭都大了。我問你今晚是住下來還是要走?住下來就快洗澡去。」
朱懷鏡油嘴滑舌起來:「你方便之門為我開著,我哪裡捨得走?」
玉琴便伸過手來,哈他痒痒。
第二天上午,朱懷鏡一上班就打了皮傑電話,把玉琴的意思說了。當然沒有說得太細,他畢竟心裡有些梗梗的,就像自己在出賣玉琴似的。當天下午,朱懷鏡隨司馬副市長下基層去了。一去就是五天。五天當中,他每天都會抽時間給玉琴打電話。但因為擔心手機不安全,兩人只說些平常話,也沒有說到天馬娛樂城的事。
回荊都是星期六,朱懷鏡把行李往辦公室一放,就去了玉琴那裡。他原以為玉琴不會在家的,想給她個意外。可他推開門進去,卻見玉琴躺在床上。這會兒正是中飯時候,玉琴怎麼早早地就睡下了呢?朱懷鏡上前去,見玉琴原來醒著,眼眶子有些陷下去了。
「怎麼?你莫不是病了?」朱懷鏡手伸進被窩裡,捏著玉琴的肩頭。
「沒什麼,只是感到很累,想睡覺。」玉琴聲音很是吃力。
朱懷鏡抱起玉琴,說:「還嘴犟,看你這樣子就不對頭。病了幾天了?吃什麼葯了嗎?」
玉琴勉強一笑,說:「別緊張,真的沒事。我還上著班哩。」
「你這樣子,又消瘦了許多!」朱懷鏡在玉琴的臉上不停地撫摸著。
玉琴說:「別擔心,沒事的。告訴你,天馬娛樂城我們買下了。昨天成的交。」
「多少的價?」朱懷鏡問。
玉琴閉上眼睛,說:「兩千八百萬。」
「怎麼?一點兒價都沒砍下來?」朱懷鏡也感到吃驚了。
玉琴搖搖頭,沒有說話。朱懷鏡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就著被窩攬著玉琴,輕輕地拍打。好一會兒,玉琴問:「你還沒吃中飯吧?家裡也沒什麼菜,我給你下碗麵條吧。我是不想吃了。」
「你不吃怎麼行呢?想吃什麼,我來弄。」朱懷鏡說。
玉琴說:「真的不想吃。餓一餐死不了人的,你放心吧。你不讓我來你就自己動手吧。冰箱里有雞蛋你煎兩個,將就著吃一頓吧。」
朱懷鏡關了手機,安安心心陪了玉琴兩天。玉琴是沒辦法閑著的,雖是周末,也得勉強撐著去招呼酒店生意。只是人確實有些憔悴,每次出門便小心化了妝。
星期一,皮傑來電話:「朱哥嗎?聽說你回來了,卻找不到你。娛樂城還是賣出去了,感謝你啊。這娛樂城總讓我老頭子看著是坨眼屎,今後他再也沒什麼說的了吧?」
朱懷鏡說:「感謝我什麼?都是你自己善於談判。老弟,你是商業奇才啊!」
「朱哥過獎了。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玩玩,表示我的謝意。真的朱哥,沒有你在中間斡旋,我和梅總連談都談不下來啊!朱哥,你那位梅總可精呀!」皮傑哈哈大笑起來。
朱懷鏡只是裝糊塗,含糊道:「老弟你……老弟你……哈哈哈哈!老弟,專門請我就太見外了。今後多的是見面機會,改日吧!」
皮傑笑道:「朱哥您這就是拿架子了。說好了,今晚吧,仍是在天馬娛樂城。那裡現在還是交接期,我也算半個主人吧。」
朱懷鏡便只好說:「恭敬不如從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皮市長打電話過來叫朱懷鏡。這是皮市長第二次親自打電話給他。上次皮市長打電話來,朱懷鏡以為是自己好運來了,竟暗自歡喜。這回他就不敢再心存這份僥倖了。
「到下面跑了幾天?」皮市長靠在椅子里,雙手叉在小腹處。
皮市長這麼隨意問問,也是寒暄的意思。朱懷鏡卻不能隨意回答個是就了事了,便很得體地回答說:「這次司馬市長主要是下去看看二季度財貿任務完成情況。總的來說還不錯,下面普遍認為今年市裡財貿會議定的幾條政策好,同志們很有勁頭。」
「哦……行!」皮市長點點頭,讓人既可以理解為他肯定了朱懷鏡的彙報,又可以理解為他結束了這個話題。當領導的,短短兩個字就有如此豐富的含義,難怪一篇報告下來往往就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了。朱懷鏡長期在領導身邊工作的,最大的特長就是善於體會領導意圖。聽皮市長說到「哦……行」,他就不再說下去了,很恭謹地站著聆聽指示。
「懷鏡請坐吧。」皮市長說。
朱懷鏡平時進皮市長辦公室,一般是站著,聽完指示就走。皮市長也很少顧及禮節,請他坐下來。一市之長太忙了,沒有時間同身邊工作人員說太多的話。這回皮市長特意讓他坐下,也許還有大事要說了。
這時聽得外面有響動,知道是方明遠從外面回來。皮市長便叫道:「小方,快下班了,你先走吧。我同懷鏡還扯一些事情。」方明遠這才知道朱懷鏡在裡面,朝里探著頭笑笑,走了。朱懷鏡便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似乎自己在皮市長心目中的位置比方明遠更勝一籌。
「懷鏡,」皮市長面色慈祥,語調平緩,就像拉家常,「你的能力比較全面,工作很不錯,作風也紮實,我是滿意的。我說過,你的事,我會負責到底。我說話算數。我同有關領導通了氣,準備讓你去財政局任副局長。財政局的班子是徹底換了的,全部是從地市領導中安排來的。還空著一個副局長職位,你去吧。我覺得你熟悉財政工作,在縣裡當過管財貿的副縣長,有實際經驗。到市裡又當財貿處處長,熟悉財貿系統情況。你的理論水平也不錯,我看你寫的一些文章也好,你主編的財源建設那本書也好,都不錯。這個安排,你自己考慮怎麼樣?」
朱懷鏡胸口早怦怦跳了,說:「我聽從皮市長安排。我個人沒有什麼可考慮的,對皮市長的器重只有萬分感激。我不會說太多的漂亮話,反正一條,我是您用的人,走到哪裡都不會給您丟臉!」
皮市長笑道:「這個我相信。不過一條,你還年輕,像你這個年紀,直接從處長提到重要廳局任副局級實職,不太多。所以我交代你一條,就是自始至終都要戒驕戒躁,謙虛謹慎,與人為善。懷鏡,我這只是個別向你通個氣。就在這幾天,組織部門會來考察你的。」
朱懷鏡明白皮市長的意思,就是交代他自己別先到外面多嘴,要嚴守組織機密。「我會注意的。」朱懷鏡這話說得含糊,卻也是多重意義:既有注意表現的意思,也有注意保密的意思。反正皮市長聽著滿意,站起來握了朱懷鏡的手說:「那就這樣,你先去吧,我過會兒走。」
朱懷鏡下樓來,心情的歡快自不用說了。只顧著暗自高興,竟沿著走廊走過頭了。為了不顯得失態,乾脆跑進走廊頂頭的廁所里小解了。洗手時,望了望鏡子里的自己,真的是紅光滿面,印堂發亮,一副吉祥發達的相。撩頭髮的時候,他有意微微皺了下眉頭,掩飾臉上的得意。畢竟是下班的時候,走廊里滿是準備回家的同事。
回家的路上,朱懷鏡交代自己,這事組織上沒有正式談話,就連老婆都不要告訴。不過他向老婆保密,考慮的倒不是組織原則,而是想再次試試自己是否具有大領導的心理素質。去年他得知自己要任財貿處長時,他交代自己先別急著同老婆說。可到底忍不住,回家就說了。這回他暗自同自己打賭,如果忍住了沒有說,說明自己在官場還算可塑之才;如果忍不住說了,說明自己修鍊不夠。
回家時,香妹正準備下米做飯。「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你晚進屋一步,我就沒下你的米。」香妹說話越來越缺乏溫柔感了。好在今天他的心情好,並沒有回她的腔,只是笑笑。一會兒兒子回來了,朱懷鏡便拉著兒子問些關心他學習的話。香妹做家務是把快手,三個人的飯菜沒多久就上桌了。吃了中飯,朱懷鏡午睡,**慣。可哪裡睡得著?總想著去財政局任職的事。財政局可是個好地方,他做夢都沒想過皮市長會把他安排到這樣一個好地方去。香妹斜靠在床頭看雜誌。他背靠著她側卧著,閉上眼睛假寐。儘管腦子裡翻江倒海,身子卻紋絲不動,也不同香妹說半個字的話。一個中午下來,終於證明自己也許真具備當大領導的心理素質。卻也發現有喜事悶在心裡不同老婆講,原來是件很難受的事。
晚上赴皮傑的約。無非是喝酒、打保齡球、唱歌跳舞,逢場作戲而已。自然有小姐陪,小姐很靚麗,也很會撩人,卻找不到遇見李靜的那種感覺。應酬完了,同小姐道別,向皮傑道謝,開車回家去,心裡竟空落落的。不免想起幾句很流行的順口溜,是說三陪小姐的:見面笑嘻嘻,摟著像夫妻;小費到了手,去你媽的B。多沒意思!李靜留下的名片早被香妹扔了。可朱懷鏡是學財經的,對數字天生地敏感,記電話號碼幾乎有特異功能。他一直沒有忘記李靜的電話號碼,只是從來沒有打過。無聊的時候,他會想起那個女人,甚至想打她的電話試試,看到底會有什麼奇遇。他越是經常這麼想著,就越是警惕自己,千萬別做傻事。他怕自己萬一哪天無聊至極,會打那女人電話的,於是就想忘記她的電話號碼。可這事實上等於經常複習功課,李靜的電話號碼他怎麼也忘不了啦。
過了幾天,組織部來人考察朱懷鏡。找去談話的人,都是辦公廳人事處安排的,多是各處負責人。柳秘書長專門授意過人事處長:「找那些能夠客觀評價幹部的同志去談情況。」這話上得書,見得人,冠冕堂皇,人事處長卻心領神會。他們知道柳秘書長的意思,就是不要找那些喜歡講怪話的人。現在的人其實早學乖了,他們當著組織部的人,自然會說盡好話,往往還會歸納個一二三,把考察對象說得跟聖人似的。誰都清楚自己並不是基督徒跪在牧師面前懺悔,面對的是跟自己一回事的凡人,甚至是品質並不如自己的凡人。誰敢保證說了真話不被組織部的人傳出去呢?說不定來考察的人中間正好哪位就是考察對象的朋友或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