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4 康澤
車隊開向成都市區的四川督軍府,也是目前的成都行轅所在。
呂青山雖是少校,不過在人群中,軍銜並不顯赫,所以沒轎車可乘坐,只能坐在吉普車後座,威利斯吉普實際上並沒有正經的後座,只有突起的車架,可以坐人,也可以放置彈藥。
放眼望去,狹窄街道上滿是目光獃滯,面有菜色的民眾,街邊站崗的尋防部隊看上去也是裝備短缺,營養不良的樣子。褚亭長打通印緬公路已將近一年,但是大後方情況似乎並未有好轉。
成都市內,多處街道民居都被日本人空襲炸毀,一些民眾正在搬運殘破木料。日本人的轟炸規模並不大,每次來都是十來架,但是他們的燃燒彈,在這裡展示了威力;目前,盟軍還沒有直接轟炸日本本土的機場。日軍抽調了大量兵力進入中南半島,卻沒有放鬆對中國腹地的進攻,就是害怕盟軍在轟炸機半徑範圍內修建機場。不過,美國的新式轟炸機應該快完成了,屆時,即使日軍將美國逐出太平洋,仍然可以以中國為基地,對日軍本土發起攻擊。
車隊到了督軍府,眾人下車。門前有一著長衫留長須的老頭含笑歡迎眾人,老頭邊上站一位穿黑色中山裝,別著黨徽的中年人,看起來不苟言笑,正偷眼掃視眼前眾人,此人不經意與呂青山眼神相對,呂青山只感覺到了一絲陰冷。
熊向暉湊到呂青山邊上,小心提醒,那老者乃是四川省主席,行轅主任張群,邊上那位乃是軍統的康澤,須特別小心。
卻見康澤退閃到邊上,並不與任何人交談,卻不時向呂青山這裡投來目光,顯然特務的明銳性,讓他感覺出呂青山的與之不同。
眾人走上將軍府台階,抬頭望去,可見匾額上巨大的「帥府」字樣。
會議室修建在將軍府的地下室內。老蔣害怕日本原子彈,最近在川康間各行轅間遊走,但是拜國軍屢戰屢敗所賜,無論身在何處,仍然在日軍轟炸機半徑內,所以對駐地的地下設施也頗為看重。進入會場前,眾人依次登記武器,呂青山上繳了他的勃朗寧手槍。
會場布置簡單,只是一張大長桌子,前面牆上掛著孫中山畫像。會場內沒人指點座次,於是眾人按軍銜落座。呂青山陪坐末席,腳邊放著他的箱子,他恨不得趕緊結束會議,好與秦小蘇展開聯絡,然後再由褚亭長那裡聯絡接應。他抬頭四顧,發現康澤坐在自己斜對面,正低頭看著筆記。
眾人坐了很久,也未見老蔣出現,於是會場內有了一些鬆懈,隨即鄰座間相熟的便開始小聲議論。連張群與熊向暉也開始攀談起來。
特務頭子康澤一直綳著臉,低頭看他的本子,卻突然乾咳兩聲,打破了這裡稍緩的氣氛,一時間會場安靜下來。
又過了半分鐘,蔣經國從一側門裡繞出來,站在長桌一邊。後面緊跟出來的是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呂青山不得不佩服康澤的洞察能力,他顯然從什麼微小的細節,提前預見到老蔣快到了。
老蔣顯得沒睡好,且很焦慮,他到了桌子前站定,看向兩邊他都不熟的人。
「熊副軍長,這些天我可是一直在擔心你們的安危。」
熊向暉起身:「卑職慚愧,讓委座擔心了。」
「日本人手握如此殘暴之科技,舊金山轉眼死傷5萬人,如何讓我不擔心前線作戰的諸位?亭長吾弟可安好。」
「褚司令一切還好,他特意讓我向委座轉達誓死殺敵的決心。」
「是這樣?」老蔣目光遲遲停留在熊向暉臉上,似乎有些遺憾。
褚亭長固然通過史迪威,在核彈攻擊后的第一時間向重慶報了平安。但是老蔣還是覺得其中可能有詐,可能是美國人為了搶奪部隊指揮權,搶先安插人手,故意隱瞞了褚亭長的生死。現在熊向暉親口證實了,褚亭長沒事,確實讓他有一絲惆悵。
「諸位都是亭長的驕兵悍將,依仗美國槍炮,早已不記得兵凶戰危;早在開羅,我便提醒過亭長,東南亞戰事不可急躁冒進,只可能為中國戰場側翼,可惜……吾弟一味違抗中央,為盟軍火中取栗,故招致日寇瘋狂反擊。」
「委座所言極是。如今,抗戰已無可靠後方了。」張群頷首撫須稱是。
「亭長那裡,下一步有什麼打算?」老蔣追問熊向暉。
「司令官的意思,暫時避開日寇鋒芒,先向北收縮。待時機成熟,一舉反擊,利用我軍優良機動性,殲滅敵人主力。」
「還想要冒進?褚亭長難道有了破解敵人原子彈的方法?」
「呃……這個……司令官正在籌謀對策。」
「吃一塹若不長一智,勢必同一地方跌倒。匯荃,這次來,我囑咐要帶作戰地圖?沒有忘記吧。」
「卑職不敢忘。」熊向暉望向末座的呂青山。
「呂少校,把地圖拿出來。泰國方面那張。」
「是!」呂青山起身,提著地圖箱子走到老蔣跟前。好在箱子有隔層,他打開箱子,取出一卷展開,旁邊蔣經國與眾人拿過茶杯,壓住四個角。
實際上呂青山沒有看過地圖,他前天還在柬埔寨,並不在泰國。不過假身份就是個管作戰地圖的。
老蔣突然上下打量呂青山幾眼。
「黃埔幾期的?」
「委座,這是南洋華人,愛德華七世醫學院畢業的,從軍兩年而已。」
「醫生投筆從戎,好,好,只是褚亭長軍中上下,升遷實在太快,實是……有些亂來了。」
沒有人察覺到,人群中的康澤眉頭稍稍一皺,他遠較老頭子來得敏銳,他從呂青山身上沒感覺到半分救死扶傷氣質,相反感受到的是某種內斂的殺氣。呂青山登機前,才草草決定了假身份,當初用南洋華裔身份,只是為了防止國內特務機關調查,但是這個身份設置確實有些草率,與他的氣質、外形、口音完全不符。
呂青山幾乎是與老蔣同時查看地圖,好在他反應靈敏,在老蔣提問前,迅速查清楚后了大致情況。
「少校,邊上這些紅色和淡粉色的圓圈是什麼意思?」老蔣發現了地圖上不尋常的標記。
「報告委座,這是司令部對敵人原子彈攻擊範圍的預判。越外圈,顏色越淺,殺傷威力越小。參謀部用這種固定尺寸,來作為參考。」
「想的很周到,亭長參謀部,已經開始思考對策,讓人倍感欣慰。如今可有破敵對策?」
「敵雖有原子武器,使用卻並不便利。須前敵偵察、通訊,與後方計劃同步實行,方可得逞,三個環節稍有延誤,便會失手,此番陶明章部無損後撤,就是料敵先機,提前做了安排。」
「如何料敵先機?」
「是司令官推算先天八卦得到的消息。」呂青山只能這樣給自己解套。
老蔣抬眼望向呂青山,嚴肅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滑稽。他最恨褚亭長這一套裝神弄鬼,完全越過他這個統帥,直接和神仙攀交情,但是無數次實踐都表明,那是靈驗的。於是僵持了一會兒,老蔣決定下一個話題。
「你可曾親眼看過原子彈威力?」
「卑職見過?」
「我聽說,方圓百里草木焚盡,河流逆轉,高山夷平?」
「倒也沒有這麼厲害?」
「哦?」
「依卑職所見,其威力所致,確實摧枯拉朽,但是也不過方圓四五里地而已?」
「四五里?」
「確實四五里。」
老蔣沉默片刻,顯然呂青山的情報與他得到的信息相差很大。
正要再問,突然間,頭上響起防空警報聲。警報隔著厚厚的混凝土層,仍然清晰可辨。蔣經國走到老蔣跟前:「父親,先散會,休息一下吧。」
老蔣點頭,迅速在隨扈簇擁下離開,顯然這裡還有更深一層的防空洞。會議室里其餘人則坐下,等著可能的空襲,呂青山剛才下來時,見識了防空洞的深度,知道就是有一顆原子彈落在附近,也不會有事,於是坐下整理地圖,其餘人則稍微有些擔憂。
不知不覺中,康澤如鬼魅一樣到了邊上。
「呂兄且慢……」他阻住呂青山整理,手按到那隻皮箱上。呂青山心裡咯噔一下。
「剛才聽聞呂兄是南洋華僑,可是……康某卻分明聽出了呂兄的山東口音。」
呂青山剛才就憋著偽裝口音,沒想到還是被他聽出來了。
「呂某十幾歲后,才過繼給南洋叔父,所以小時候口音改不過來。」他靈機一動,找了個借口。
「剛才我見呂少校登記的那隻勃朗寧手槍,小巧玲瓏,女里女氣,不似行伍人用的。」
康澤觀察的倒還挺仔細,好像什麼都沒漏掉。
「我們參謀,填填表格,畫畫地圖,不需要太大的傢伙。」
「但是我看呂兄的眼神,暗藏犀利,卻不像是畫地圖的。」
「哦,這也能看出來?」
「呵呵,老弟,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手?」
「左手還是右手?」
「雙手?」
邊上熊向暉也看出苗頭不對,但是他知道康澤為人陰毒,自己這時候打岔,容易把自己也搭進去,只能看呂青山應變了。
呂青山伸出雙手,被康澤一把抓住。呂青山雙手手掌布滿老繭,右手食指虎口,各有痕迹。
「老弟,你這雙手,不像是從軍兩年能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