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 子

第9章 暗 子

趙士起得知消息的時間比趙士更早。

時間前推,康王府,寢室。

趙不尤揮刀劈落後,趙構應聲而倒,隨後趙不尤伸腳踢了踢他,不見反應。老實說,此時的趙不尤極其納悶。

不能吧?明明是用刀背抽打的側腦,還收了力道,照理說只會眩暈,不會死人,甚至連暈倒都不會,難不成失手了?

附身探手摸了摸對方鼻息,趙不尤長吐一口濁氣,這才抬頭望了望周遭。

這間房其實算不得正經寢室,角落裡雕花香几上有青煙裊裊,中間是一張書桌,然後是琴台,最靠裡間的,則是一張三面欄杆的圍子床,四五隻梅花凳錯落擺放,怎看也只像是待客之所。

此時,這間房裡亂七八糟的四處扔著外衫、內衣、璞頭、抹胸……而在那圍子床之上,分明正靠著一位秀麗女孩。她正目瞪口呆地望著這邊,原本拉起來遮掩的錦被已然掉落,她卻全然不覺,只是將赤身裸體坦呈在趙不尤面前。

「呃……呵呵……潘……嫂……呃,我來找九哥聊聊……我是趙不尤……呃,你忙……你忙……」

亂七八糟地說著話,趙不尤急忙低頭扯住趙構頸項,回身一看,拖嚮往二樓去的樓梯那邊。

「啊——」

直到趙不尤拖著趙構上了二樓,樓下才響起尖利的喊叫聲。

這女孩趙不尤見過,姓潘,其父潘永壽任直翰林醫局官,是趙構生母韋妃送予他的通房丫頭。

到得二樓,隨手將趙構扔在地上,趙不尤想想方才圍子床上那位,抹了一把額頭虛汗,苦笑自語:「不知者不罪……」。轉念一想,貌似聽人講過小潘不過十二三歲年齒,趙構竟然……愈想愈是氣憤,隨即「啪啪啪啪」無數耳光將他扇醒過來。

「趙不尤!你想怎樣!」

醒轉那一瞬,趙構像是沒摸清頭腦,出奇的強硬。他生來力道過人,左手撐地便欲起身,右手毫不耽擱指向趙不尤大罵。與此同時,外間的王府諸人亦闖入了這棟木樓,樓下的聲音嘈嘈雜雜,「蹬蹬蹬蹬」,亦有人登上樓梯,朝二樓上來,眼看便要走過轉角,探出頭來。

「唰!」

趙不尤一刀斬在趙構撐地的手臂上,旋即拔出,隨後舉起,再次斬落,一刀又一刀,入肉不深卻毫不停歇,只消第一刀下去,趙構已慘聲呼叫,霎時平躺在地,卻又被趙不尤踩住胸腔,繼續劈斬。上樓那人甫一轉角,看到的便是眼前刀光四射、血液四濺的情形,不由急停腳步,驚惶大喊:「住手!」

趙不尤果真停下了手。那人便眼睜睜看著趙不尤將刀刃放至趙構脖頸,聽著趙不尤輕聲說:「滾下樓,除非……你想看康王死在你眼前。」

那人張口欲言,猛地趙不尤吼了一聲:「滾!」嚇得他腿一軟向後倒去,滾了幾圈,又撞到了幾個正欲上樓的人,一併變作滾地葫蘆,掉下了一樓。

樓上,趙不尤低頭看向趙構,對方這才認清形勢,臉色煞白躺在地上,拚命想捂臂上傷口,卻發現太多太多,根本捂不全,於是只剩下哭嚎。

「自己纏上,死不了!」趙不尤厭嫌地瞥他一眼,隨手扯起身邊玫瑰椅上的襯布,扔給了他。

樓下的人再不敢上來,樓上的趙構哭哭戚戚、笨手笨腳地裹自個兒胳膊,老實得緊……趙不尤坐上玫瑰椅,橫刀在膝,面無表情地望著。

胡亂纏上了胳膊,趙構坐在地上,邊抽噎邊問:「你到底想怎樣……」

「你為何打我悶棍?」

「我失了心瘋,一時衝動,你不也沒事嘛,我給你賠不是行不?」

「那不行,我這人心眼針尖小,睚眥必報,旁人打我一棍,我就始終會惦記他還會再打我第二棍、第三棍……不死不休。既然如此,先動手殺了你最好。」

「哥,我真不敢了,嗚嗚……」

……

也不知樓下康王府的人在作何應對,反正是除了腳步聲,許久未有再聽到聲響。趙不尤閑著也是閑著,於是漫無邊際地陪趙構鬥嘴。百無聊賴之際,樓下有人朝這邊呼喊:「小使臣,小底陳寅,康王府內侍,略通醫術,可否令小底上去看看?」

「毋庸費心。」趙不尤瞥了趙構一眼,對樓梯那邊說,「早晚是死,何苦再添麻煩。」

趙構的哭泣聲霎時變得急促。

陳寅稍作沉默,復又賠笑喊道:「小底出身內香葯庫,與貴府潘樓街香藥鋪的同掌柜最是熟稔,還請小使臣通融則個,令小底上樓稟告一二。」

趙不尤頓時微微蹙眉。

這年月天災人禍不斷,每每遭逢,對小門小戶皆是不可承受之重。

崇寧元年(1102年),京畿、京東、河北、淮南遭遇蝗災,祥符縣的年輕大夫同俊君攜子逃難來汴京,在城外昏迷,醒轉后七歲幼子卻不知所蹤。

之後同俊君隨趙士起做事,數年後,才有王倫襄助,搜檢並滅殺了當年販賣其子的潑皮,找到了已為宮中內侍的幼子。

其時,其子已改名陳寅,是宮中一名毫不起眼的小黃門,後來他能進入內香葯庫,少不了趙士起在背後運作,以便父子兩人相見。

即便追隨趙士起多年,同掌柜早已頗有財貲,可二十年來,他始終未有再娶妻生子。

趙不尤之前未曾見過陳寅,可同掌柜卻見過無數次,那張鬱鬱寡歡的面容,每每見到,都令人扼腕生嘆。

方才事急,未有多看左右,陳寅他何時來了康王府?

……

心念電轉間,趙不尤站了起來,對著樓梯喊道:「你上來罷。」隨後便望到了久聞其名的陳寅,只見他一襲青衣,身段頎長,只是清秀的面目上,免不了惶急不堪。

甫一登樓,陳寅略略低頭行禮后,便壓著嗓子急聲道:「小使臣,你何苦因為這等腌臢,將自身置於如此境地!」

他確實是急了,乃至於在趙構面前亦毫不遮掩,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拿目光牢牢盯著趙不尤。

地上趙構收住哭聲,伸手揉了揉眼,當即抬起右臂指向陳寅,只是不等他出聲喝罵,趙不尤便橫刀拍至他的臉頰,將他的話語打回了肚裡。隨後他慘叫一聲后,便捂著腫脹的臉頰,目中噴火,卻也再不敢言語。

「不妨事。」像是趕走了一隻蚊蟲,趙不尤收回朴刀,望著陳寅,搖頭低語,「陳家哥哥,你如今是何職使,怎會在康王府?」

哪怕剛剛拍了趙構一刀,趙不尤臉上的神色依舊淡然雅然,不動纖毫。他的鎮定顯然影響到陳寅,陳寅亦稍斂惶急之色,長吸一口氣后,輕聲回道:「在宮內,我已是內侍殿頭,來康王府後,也只在藍珪、康履之下。」

不待趙不尤出聲,他復又懇切勸道:「這邊情形,方才我已趁亂令人去稟告趙大人。如今康履不在,藍珪已嚇破了膽,只消片刻,待趙大人在康王府外有了措置,我便助你挾持趙構走出康王府。「

」小使臣,這腌臢貨色打你之事,我已原原本本稟告了大人,大人本已有手段等著他,你卻……小使臣,如今一切休提,待逃離這邊再說罷,趙大人卻唯有你獨子一個啊!」

趙不尤笑著搖頭:「呵呵~不妨事的,陳家哥哥,我不會走的。」

話語至此,他頓了下來,眸光坦然盯著陳寅,直至對方不自主點頭應諾后,這才繼續道:「眼下最要緊的是你立即知會我爹爹,讓他不僅不要輕舉妄動,更要與家母一道躲上幾日清凈,待此間事了,再讓人找到。」

「陳家哥哥,你可能做到?」

陳寅攤手苦笑:「大人如何行事,我怎敢揣測。」

趙不尤瞥了一眼趙構,平淡說道:「你找個由頭,親自去見他,他信你不會亂講。你再告訴他,讓他信我這次……反正事已如此,怎麼做都是九死一生,說不定我能做得更好呢?」

「哎……」

隨著趙不尤的目光,陳寅也是瞥了一眼趙構,這才一聲長嘆,拱手行禮,應諾而去。

陳寅走後,趙構這才放下捂嘴的衣袖,瓮聲說道:「趙不尤,你爹竟敢勾連……」

他的聲調不低,足以使樓下人聽到,趙不尤揮起朴刀,又是一拍,將餘下的話語給打了回去。於是又是一聲慘叫后,再無言語。

過得片刻,是大宗正趙士攜子上來,他們剛在樓梯轉角,趙不尤清冷的話語便響了起來:「四叔,我說過不願讓人上來。你再走一步,我便跺下九哥一隻手扔你腳下。三息之後,你若還不下樓,我便割了他的頭,扔你面前。」

趙士乃徽宗堂叔趙仲御第四子,他們這一脈,自祖父趙宗晟起,便始終管勾大宗正事,乃名義上的皇族族長。可數百年來,何曾見過皇族之內有如此惡行?

此時他站在樓梯上,抬頭望向戰戰慄栗、慘不堪言的趙構,隨後目光上移,看到的是斜指在趙構脖頸的朴刀以及容色平靜的趙不尤,稍作斟酌趙不尤言語的分量,他便嘆了口氣,負手轉身下樓。

其子趙不凡素來與趙不尤相好,他抬起了手,正欲說話,便又聽到趙不尤清冷的聲音:「回見,大哥!」隨後趙不凡也嘆了口氣,頹然離去。

及至艮岳,趙士也只是說了挾持一事,至於趙構的慘狀、趙不尤的狠戾,他不曾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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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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