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口 諭

第13章 口 諭

天光大亮之際,趙士在康王府迎來官家口諭。

「漢有橋玄,三國有夏侯,朝有律法,汝當何為?」

趙士思付良久,眸光幽幽望著傳諭的內侍,道:「待本官與趙不尤議后再做計較。」

那內侍不復多言,拍馬遠去。

此番通傳乃密旨,時間愈短,見人愈少,則愈妥當。

內侍走後,趙士徑直闖上二樓:「老夫孤身一人,不攜寸鐵。趙不尤,你安等老夫上樓。」

隨後,樓上情形盡入眼底。趙構臉色萎靡,癱坐於玫瑰椅上,身上條條縷縷,已不能稱之為衣裳,一塊塊烏青、一條條疤痕觸目驚心。趙不尤則神色平常,朴刀倚在身側,見他上來,甚至躬身施禮,喊了聲「叔父」。

趙士暗自嘆了口氣,解開身上蜀錦常服,披給趙構,這才回頭看向趙不尤,將官家的口諭一字不差講了出來。

聽完,趙構苦思不解,抬眼望去,趙士面容嚴肅,辨不出想法;趙不尤臉上竟是他昨晚至今見老了的譏誚笑意!

頓時,趙構心生不安,顧不及顏面,直接問道:「叔,我爹口諭怎解?」

無人有心計較他的不學無術,趙士不做理會,只是以炯炯目光盯著趙不尤,等他決斷。趙不尤卻啞然失笑,他同情的望向趙構,講解道:「呵,你爹言下之意,嫌我做事不夠爽利,也嫌你死的太慢了。」

或許上一世讀史不多,如今的趙不尤,真稱得上文采斐然,博古通今。

秦漢以降,大抵執政者對挾持綁架之事從不寬容,寧可枉死人質,亦要格殺賊匪。

至少史書是如此記載。

「漢有橋玄」,乃東漢名相橋玄,舍掉十歲幼子性命,亦將綁匪擒拿。事畢,他甚至上書靈帝,力主下令「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

「三國有夏侯」,乃曹操與呂布征伐期間,呂布遣殺手潛入猛將夏侯淳大營,挾持夏侯淳,卻被全部斬殺一事。

須知,雖說夏侯淳治兵平庸,可他忠心耿耿,更與曹操有兄弟之親。

「朝有律法」,宋隨唐律,大抵單指那條「諸有所規避,而執持人為質者,皆斬。部司及鄰伍知見,避質不格者,徒二年(質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者,聽身避不格)」的律令了。

徽宗此時此言,竟是連趙士亦責罵了,「徒二年」的律令亦拿了出來,威逼催促之意毋庸置疑。

雖說早知不得徽宗歡心,趙構亦恣意放蕩,不以為意。可到得此時,聽得此話,趙構仍覺匪夷所思,他不明緣由,卻也曉得後果,於是強撐著直起上身,戈指大罵:「那老狗,他竟能如此?虎毒尚且不食子!」

趙士肅容喝罵:「閉嘴!慎言!」

「我不閉嘴!」趙構益發激動,起身站立,沙啞的嗓子幾近乾嚎,「他身為人君,荒淫無度;身為人夫,寡義薄情;身為人父,刻薄寡恩。甚至盼不得我早早去死,憑什麼我不能罵他一聲老狗!」

「還口諭,密旨!我偏要嚷到全天下皆知,到時候,我看這老狗還有無顏面坐在那個位置,他配嗎?」

「呸!」

趙構的身上本就帶傷,一日苦熬,精神亦瀕臨崩潰,此時他大喊大叫,張牙舞爪,將趙士的外衫扔在了地上,上臂的傷口再次崩裂,血流如注,他卻只做不知,甚至跌跌撞撞,想爬到窗口,對樓下喊叫。

趙士伸手拉他,卻差點被他扯倒在地。趙不尤看了看,伸手取刀,幾步搶在他的身側,隨後將刀柄狠狠擊在他的胃部,趙構應聲而倒,捂著肚子乾嘔不停,不住抽搐的面容上涕泗橫流,倒也止住了咆哮。

幾腳將趙構踢回原位,趙不尤瞅著他沾染在地上的血痕,若有所思看了看盡頭窗棱,譏笑問道:「九哥,你是想喊?還是想跳樓賭命?」

「咳咳咳咳……我……真無此意……」趙構的面容揉做一團,也不知是真話假話,「我怎敢從樓下跳下,嚇也嚇死了……咳咳……真的只是想喊幾句話而已……哥你不讓我喊,萬一這老匹夫依旨行事,你我當即是個死……咳咳咳咳……」

趙不尤呵呵一笑,並無言語。

那廂,趙士也穩住了身形,他望著眼前狼藉,長聲嘆息,語意無盡蕭索:「我趙氏,當有皇家體面……「

頓了頓,他重聲說道:」趙不尤,你到底是何打算?老夫向你保證,如若你當即回頭,饒過九哥性命,老夫以身家作保,你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若你執迷不悟,老夫也只能舍了九哥性命,令甲士絞殺你了。」

趙不尤神情不變,搖頭輕笑:「叔,體面是個好東西……此間此事,朝堂諸臣、京中百姓,該知曉了吧?皇族自殘,皇子為質,趙氏還有體面嗎?」

「當此之時,官家企盼九哥早死,大抵是急於接手我家財貲了罷?」

「嘖嘖……吃相太難看了……「

」你能不能告訴他,那麼多錢,哪能伸手便得,睜開眼便攥在手裡?不怕噎死么?他的東南應奉局,朱勔在那廂跑斷了腿,逼死富商百姓無數,搜斂的也不比我家多些吧?「

」讓他安心等著,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日,此間事自會了結。我家的財貨又跑不了,屆時,他既無需憂心擔上逼死親子的名頭,又能得償所願,既當了婊子又能立牌坊,何樂而不為?」

天水一朝,雖說優容,可指著皇帝破口大罵的,實屬罕見。趙士片刻工夫聽到兩次,一則官家親子,父子反目;二則官家侄子,綱常悖逆。

趙士氣得渾身發抖,他臉色鐵青,指著趙不尤罵道:「逆子!老夫看你是怎麼個死!」

說完拂袖便走!

趙不尤所言,趙士亦有所揣測。他本就未有打算依官家所言行事,青史有筆,百姓有口,徽宗不要顏面,他還是要的。倒是官家的口諭給了他個由頭,藉機來說服趙不尤,事既不成,他只會靜等能射殺趙不尤的良機,或是趙構先死,他再來格殺趙不尤。

至於官家口諭,他自然有無數個理由給搪塞過去。

趙士走後,趙構異常艱辛的爬上玫瑰椅,喘息了許久,這才問道:「呼——哧——哥,趙士不會冒然殺來吧?」

「呵呵。」

「哥,小弟還能活過幾日?」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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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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