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夜如何?」
趙棠斜坐在軟塌上,慵懶地靠著引枕。
聞音拿著長柄鉗拾了兩塊銀骨炭添進炭盆里,「昨夜素容又出去了一趟。」
這銀骨炭真是好東西,燒起來沒煙,還暖和。
聽到這話的趙棠目光涼涼,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是嗎——」
想來是又去麗景殿了。
「主子,今日據說皇後娘娘讓何小儀遷去雲陽宮了。」
趙棠眉頭一緊,詫異道:「怎麼回事?」
「奴婢是聽體和殿瑤充華那邊的宮女說的,好像是今日劉婕妤稱病沒去請安,所以皇後娘娘才下令讓何小儀遷宮協理雲陽宮事宜,體和殿那邊還問咱們這邊要不要送些喬遷之禮過去。」
趙棠聽完陷入沉思,半晌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將皇上賞賜的那匹珊瑚色的雲錦抱出來。」
皇上總共賞賜了她兩匹雲錦,一匹是藕荷色的,一匹是珊瑚色的。
聞音有些遲疑地道:「主子,您是要把那匹雲錦送給何小儀當賀禮?」
趙棠手指交叉抵在下頷處,略微頓了頓,旋即才點了點頭。
「什麼!?」
剛剛才走進內室的素容正巧聽到這句話,驚呼出聲。
這何小儀奪了劉婕妤的權,這趙棠還要給她送禮?
這到底安的什麼心?
她原本就覺得趙棠心懷鬼胎,這會兒趙棠居然還敢做出這種事。依著劉婕妤那眼睛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性格,恐怕也夠趙棠受得了。
想到這兒,素容頓時從容了下來,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如果這趙棠栽了,說不准她就有機會可以上位了。
「可是主子,將御賜之物拿去當做賀禮,有些不妥當吧?」聞音顯然有些顧慮。
趙棠反問:「是么?」
語氣是極其疑惑,但是望向聞音的目光含笑,儘是運籌帷幄。接收到她的目光的聞音,默默地拿了鑰匙去庫房將剛剛放進去的那匹珊瑚色的雲錦抱了出來。
趙棠滿意地點了點頭,語調上揚,「好了,這會兒我們該去雲陽宮了。」
……
雲陽宮的麗景殿內寂靜無聲,就連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劉婕妤目露寒光,就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好一會兒,她譏笑出聲,聲線陰冷,嘲諷地道:「皇后可真是體恤本嬪呢——」
她嘴裡了咬重「體恤」二字。
皇后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將何小儀塞進她宮裡,還讓她協理雲陽宮的事宜,這不是膈應人是什麼?
「主子,趙采女來了。」
劉婕妤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陰冷的目光狠狠地瞪著通傳的人,只教他心下咯噔一聲臉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
「你如今倒是風光,竟也想得起回雲陽宮。」
此刻上座的劉婕妤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趙棠,陰陽怪氣地道。
「奴婢不敢。」趙棠跪在地上,揪著帕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劉婕妤冷聲道,「你今日來這兒做什麼?」
「今早瑤充華說何小儀遷宮,說是讓我們看著送點賀禮,奴婢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意來找您的。」趙棠有些無助地說。
劉婕妤原本就因為皇後分了她的權的事窩火不已,沒想到這個時候趙棠還來捅馬蜂窩。
劉婕妤冷著一張臉,聲音像是藏了冰碴子,「這種事你不去問瑤充華,來問本嬪做什麼?」
趙棠狀似委屈地低下了頭,看到這幕的劉婕妤沒好氣地哼了聲,語氣總算沒那麼冷了,至少這趙棠還記得自己的主子是誰就好。
看著聞音手中捧著的那匹雲錦,劉婕妤蹙著眉,又瞥了眼趙棠,心中不無嫉妒。
「你打算將這匹雲錦送給何小儀?」
這次雲錦上供不少,但是其中成色樣式極好的也就是二十幾匹。太后和皇后那兒各分去了五匹,再加上祺妃、宜妃那兒也分去了些,所剩無幾。
她也是憑藉肚子里的龍嗣才分得了一匹,沒想到這趙棠這麼大方,出手便是一匹雲錦。
「是。」
趙棠看起來有些躊躇,「因為奴婢那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了。」
的確也如此,作為個宮婢出身,手裡能有什麼好東西。
這麼一想,劉婕妤心裡的嫉妒也稍稍淡了些。
劉婕妤看著座下的趙棠,眼中精光閃爍,心中打著主意,開口道:「既然你這麼想,那就送過去吧。」
雖說何小儀是來分她的權的,但是何小儀那個人一棍子打下去也聽不到一句悶哼。要不然當初被顏小儀害得連龍嗣都沒了,又怎麼會一聲不吭。
這樣的人,何足為懼?
再加上這匹雲錦是御賜之物,這趙棠將它隨意送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招得皇上不虞。
劉婕妤勾起唇角,不無惡意地想著。
雖說這趙棠是她安排上來的,但是看著皇上對她寵幸有加,又多加賞賜,難免心中有些鬱郁難平。
想到這兒,劉婕妤又狠狠地剮了趙棠那張姝麗的臉。
「是。」
趙棠回道,只是之後又顯得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就說,別做出那副模樣。」劉婕妤瞟了趙棠一眼,語氣不善地說。
趙棠抬起眼看著她,藏在袖間的手指慢慢攥緊了,「奴婢……想去看看清荷——」
自從她搬去綺春軒后,就再也沒見過清荷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的鴉睫壓下,遮掩著滿目的擔憂。
雖然今天劉婕妤被分權了,所幸今天的心情尚且不算壞。再加上吊了趙棠這麼久,也該適當給她點甜頭了。
「那你就去吧。」
此刻劉婕妤的「慷慨大方」是真的讓趙棠感到驚詫欣喜,她原本以為這件事會被劉婕妤立刻駁回。
畢竟此番之前,她好幾次來麗景殿想去看看清荷,都被人攔在門外。
「……是。」
趙棠不免語調都上揚了幾分。
看著眼前那一副欣喜模樣的趙棠,劉婕妤不由得心中嗤笑,果然還是小家子氣。一個宮婢出身能有多大能耐,看來還真是她高看這趙棠了,這趙棠能得到聖寵應當也只是一時新鮮罷了。
而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的聞音,不著痕迹地瞄了一眼那劉婕妤,又極快地收回了視線,望著前頭看起來欣喜萬分的趙棠。
……
總算是糊弄完了劉婕妤,出了麗景殿的趙棠臉上依舊是一副欣喜的模樣,只是眼中早已是一片平靜。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後殿,看著熟悉的地方。
陳舊的屋子,漏風的門板。
她臉上的笑意這才漸漸收斂了下來,心中思緒難平,手搭在門把處,說道:「你們在外面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出來。」
原本素容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此刻面前臉色晦暗的趙棠,竟讓她說不出半個字,只得悻悻地跟著聞音站在門外。
趙棠將木門輕輕闔上,隔絕了外界的塵囂。
屋子裡的陳設一如往常,只是一些樓宇漏風的地方被修繕了。她先前送來的炭火也用上了,屋子裡暖和多了。
她凝視著不遠處正一臉驚訝地看著她的清荷,人看起來清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都顯得空落落的。
「棠兒?」
清荷怔怔地喚道,似是不敢相信趙棠真的出現在她面前,「你回來了?」
多日不見,竟恍若隔世。
她的聲音驀然響起,趙棠不由得攥緊了袖沿,生生捏出了幾道衣褶。遏制著從眼睛往上涌的酸意,喉嚨緊了緊,唇角牽出一道淺笑,似是嘆息般說著:「我回來了——」
這幾個字落地,清荷的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一個勁地打量著趙棠,語氣急促:「你現在在鍾粹宮過得怎麼樣?方才來麗景殿,劉婕妤有沒有為難你?」
原本清荷被劉婕妤派去伺候皇上未果,便徹底被劉婕妤所厭棄。又膈應她在皇上面前露過臉,尋了個由頭打了她三十大板。
這三十大板就連尋常的男子都未必捱得下來,更遑論清荷了。宮裡向來是踩高捧低的,眼見著清荷被劉婕妤所憎惡,自然更是各種刁難。
沒過幾日,清荷就發起了高燒,眼看就要不行了。
劉婕妤就藉此要挾趙棠,趙棠不得不答應去服侍皇上替她固寵。
自從趙棠被冊封之後,劉婕妤也就沒有之前那般苛責她了,甚至沒有再剋扣她的東西。畢竟還要留著她的命來威脅趙棠,怎麼可以讓她這麼輕易地死了呢。
可是即便如此,清荷也是每晚難以入眠。倘若不是這幾日沒有傳出什麼關於趙棠的壞消息,她早就坐不住了。
趙棠坐在床邊,替她掖了掖被角。
這被子還是上次她讓聞音送來的,簇新得很。
趙棠安撫道:「我在鍾粹宮一切安好,剛剛劉婕妤也沒有為難我。」
「怎麼可能呢!劉婕妤那個人——」
清荷拔高了聲線,她壓根不相信劉婕妤那個人會輕易放過趙棠。她捉著趙棠的手收緊了,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劉婕妤到底有多暴戾,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就是證明。
甚至她現在一回想起來那時的情景,就如同墜入烈火地獄一般。
僅僅是劉婕妤那個人,就讓她瞬間感到那股從脊背爬上來的森然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