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蠶絲

柞蠶絲

「什麼蠶?」

這會兒織坊已經收工了,那織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劉巧鴿一個人嫌呆著無聊,於是又泡在俞蔓的房裡,說說閑話什麼的。

俞善來的時候,她捧著一把瓜子嗑得正香。

聽俞蔓這麼回答,劉巧鴿也好奇地湊過來瞧熱鬧:「我看看、我看看,啥蠶絲?這蠶吐得絲還能不一樣嗎?」

她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手,也伸手摸了一把俞善帶回來的絲線:「呀,這絲線怎麼這麼硬挺,這還是用蠶絲捻的嗎?」

劉巧鴿也是從小開始學織綿,摸過的絲線無數,卻是沒聽說過這柞蠶:「哪兒來的線啊?不會是咱們織坊買的吧?善姐兒你是不是讓人給坑了?」

面對這明顯慌了神的一問三連,俞善搖搖頭,劉巧鴿還沒剛把那口提起的氣散掉,就聽到一個更讓她倒吸一口涼氣的回答:

「不是我,是韓氏綉坊讓人給坑了,要是這批絲線解決不好,估計那綉坊離關門也不遠了。」

劉巧鴿聞言有些急了:「韓氏綉坊可是咱們的大主顧,這事兒咱們不能不管啊。」

「怎麼能不管呢?」俞善苦笑著舉了舉手裡的絲線:「這不是剛一知道,就回來找你們想辦法來了嘛。」

「我沒認錯,這確實是柞蠶絲,你們稍等片刻。」俞蔓為了穩妥起見,拎起一把小剪,從俞善拿來的絲線上剪下一小段,當即拿火摺子點了。

那一小截絲線很快燃燒起來,一縷白煙裊裊,瀰漫出一股類似於火燎頭髮的味道……

俞蔓熄了火摺子,拿指頭肚輕輕一捏燒過的絲線,便把餘下的灰燼碾成了細碎的黑色粉末:

「你們看,就連燒了以後也和普通蠶絲一模一樣,足以證明這裡頭什麼都沒摻。這也是一種蠶絲,只不過是粗糙一些罷了。」

說著,俞蔓轉身從針線籮筐里取了一截平日用的絲線,用兩根手指捏著,從頭到尾反覆輕捻了幾下,覺得差不多了,就用力一搓,然後再用指甲輕輕一挑,那根絲線就輕易被一分為二。

這還不算完,同樣的動作她又重複了好幾次,直到劈出一條完整的蠶絲為止。

俞善看明白了,她這是在劈絲——把一根捻搓成型的絲線,重新劈開。

雖然不是綉娘,俞蔓照樣劈得一手好絲。

同樣的操作,她又在俞善帶來的柞蠶絲線上做了一遍,熟練地將它劈開,直到也取出一根完整的柞蠶絲。

然後,俞蔓把兩根同樣纖細的柞蠶絲和桑蠶絲,并行著捏在手裡:

「咱們平日里織錦所用的蠶絲是家養的桑蠶所吐,它們吃桑葉,吐出來的絲細長又有韌性,天生的顏色潔白,品相差的最多就是有些微黃,摸起來手感細膩光滑。」

「而這柞蠶多生於北方,在山林中野生野長的,以柞樹的葉子為食,吐出的柞蠶絲多為黃褐色,往往要先用白鹼先漂過,再行染色。」

說著,俞蔓示意俞善和劉巧鴿湊過去細看:

「柞蠶絲的剛性強,手感天然就粗糙,也不像桑蠶絲那麼長,所以捻搓成線時,往往不那麼光滑,織出來的綢子錦緞自然也就帶著一種似斷非續的紋路和疙瘩不平的手感,倒比一般綢子要厚實一些;料子上有一層珠光,光澤倒是不差。」

兩人湊過去仔細一看,果然,那根柞蠶絲看起來略微有些扁圓,差不多是桑蠶絲的兩倍那麼粗!

其實俞蔓一說柞蠶,俞善就突然想起來了。

以前在豫省是有那麼一個縣以出產柞蠶聞名,素有「柞蠶之鄉」的美名,自古代很久以來,可謂是「婦孺會絡經,滿城梭子聲」。

除了織綢,那個縣還會用這種柞蠶絲織就地毯,細密柔軟,圖案堪稱華麗精美。

只是隔行如隔山,織地毯的手藝可不比織錦簡單多少,同樣也需要添置專門用來織地毯的織機。

俞善不覺得郭宜蘭她們眼下還有餘錢購置新織機,還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合適的織工,學會這門手藝,不然,改織地毯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下否決了這個念頭,俞善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俞蔓所說的話上:

「我曾聽聞,魯州府倒是盛行用這野生的柞蠶絲來織綢,織出來的綢布稱為繭綢,又稱柞綢,還有的直接叫魯綢,其價格低廉,結實耐用,據說還很保暖呢,因此一般都銷到北地或西北去了,倒是少見往南銷,咱們這裡並不多見。」

俞善聽了這話,倒是精神一振:「既然有人擅長用這柞蠶絲織綢,那能不能找個行商,到魯州府一帶找個買家吃下這批柞蠶絲?我看過了,這絲線的品質還算不錯,只不過綉坊和咱們的織坊都用不上。」

俞蔓遺憾地提醒道:「行是行,可這柞蠶絲不如桑蠶絲的價格高,相差將近一倍呢。照你說的那個價錢,若是找行商來收,韓氏綉坊還要虧上一半的本錢。」

楊希月她們是按上好桑蠶絲線的價錢買下的這批柞蠶絲線,若是就這樣賣出去,相當於賤賣了啊。

如此一來,韓氏綉坊仍然會元氣大傷,這喘口氣兒再倒,跟直接倒閉又有什麼區別?

俞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以前在鎮子上做活的那家織坊,東家向來有些吝嗇,他曾經圖便宜,低價買來一批柞蠶絲,異想天開,想試著織錦再按桑蠶絲的價格賣出去,結果那蠶絲一上咱們的織機就老斷線,勉強織出來的樣品也是一言難盡,最終那批柞蠶絲都壓了庫房了。」

俞善頓時瞭然,怪不得俞蔓知道得這麼清楚,原來是親自試過。

看來絲線的性質不一樣,就算想要改織繭綢,也要有適應的織機,這又是一個不可為之處。

今天倒也不算沒有收穫,最起碼知道了這批絲線的問題出在哪兒。

一時之間摸不到頭緒,俞善也頗有些頭疼。

她見劉巧鴿悠悠閑閑地坐在旁邊,嘎巴嘎巴嗑著瓜子,一時鹽瓜子,一時甜瓜子,面前的食盒裡還放了南瓜子、糖蓮子、開口笑的炒松子,吃得渴了就呷一口香茶,滋潤得真是讓人心生妒忌!

俞善看得心生不平,乾脆伸手搶過食盒,捏了顆糖蓮子放進口中,含糊地贊一句:「好吃!」

包裹在厚厚的一層糖霜下的酥脆蓮子,入口甜,收口苦,餘味清甜,滿口蓮子的清香。

劉巧鴿如今是愈發會享受了。

她小時被父母寶愛,嫁了人卻是操勞忙碌了這麼些年,如今雖說和離失婚,日子卻過得逍遙自在,半點兒也沒有旁人所想的那般凄苦,甚至跟凄苦二字相距甚遠。

劉巧鴿有一筆銀子傍身,又在織坊做管事,每個月的月錢也不少拿。人家生活有著落,精神有寄託,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如今織坊日益壯大,眼下已經有五十個織工了。

俞善見劉巧鴿和俞蔓兩個人,一個管人、一個管事,相互配合得極好,把織坊打理得井井有條,哪怕她十天半個月不過問,織坊也運作如常。

俞善私下裡已經打算給她們一人分上兩成織坊的份子,只不過還沒來得及提。

「對了,善姐兒,有織工問我,咱們織坊能不能提供住的地方?」劉巧鴿被搶了食盒也不惱,很大方地拎起茶壺給俞善也倒上一杯,又給俞蔓的杯子里續了些茶水。

眼下織工們每日辰時上工,為避免織工們天黑趕夜路回家不安全,織坊一般都在申時收工。

然後還規定了織工們上工回家,都要結伴而行,路上務必要注意安全。

尤其是大劉村那幾個織工,路途有些遠。如今家裡人都寶貝她們,生怕路上再出點兒什麼事。

幾家人商量了一下,乾脆讓其中一家有驢車的,特意每天早送晚接。

一輛板車就把幾個同村的織工都接走了,然後其他幾家每月出二十文錢給這家當補貼。

織坊上工的時間也是看天時,天冷日頭短就辰時末,申時初;日頭長就辰時初,申時末。

這也就導致了,天冷的時候能比天熱的時候少上工一個時辰。

雖說織坊是按月發錢,可只要每天能超過最低標準的五條錦帕,多出來的數量可以單獨計件算錢,而且還是私房錢。

俞善跟織工們承諾了,除了每個月五百文的工錢,這多出來的部分可以給每個人開個戶頭,就存在織坊,隨用隨取,且只有織工本人才能取走。

於是,織坊里有這麼多織工,硬是口風一致,沒有一個跟家裡人透露這筆「外快」的。

剛一入夏,織工們很快就察覺出來,每天能多做一個時辰的工,到了月底,這個月的私房錢就暴漲。

有了私房錢做激勵,織工們恨不得就住在織坊里,反正現在天時長,哪怕是申時末天色也不是很暗,若是能吃住都在織坊里,不又能多點兒時間上工了?

俞善倒是更願意讓織工們悠著點兒,別加班肝績效。

畢竟一天到晚坐著不動,又反覆機械地重複那幾個動作,對身體的損傷還是挺大的。

俞善也不想這些織工年輕時為了掙錢,就給身體帶來什麼損傷。

不管什麼時候,拿健康換錢都是不明智的。

於是,俞善搖頭拒絕道:「織坊地方不夠大,沒處提供住宿啊。倒是中午歇息的那個通鋪,我看不是還有一間雜物房,乾脆也收拾出來,原樣兒布置一間,免得現在人多,織工們累了沒處休息。」

劉巧鴿拍拍手裡的瓜子皮,點點頭道:「成,明天我就去找村裡的工匠,再照著樣子打幾張通鋪床。」

說著話,天色就有些暗了,俞蔓拿起火摺子點亮油燈,又隨手拿起撥燈棒,勾住略長的燈芯,輕輕一擰一壓,油燈頓時亮堂了許多。

俞善的眼睛也隨之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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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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