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辰與李無名初會是在一個雪夜。大雪山本沒有登山之路,因小公子想要等一人歸來,這山前便有了路。沒有人會從這條路走進妖族棲息地,他等了九年,那個說好會將妖丹送回的人始終沒來,最後走上這條路的人卻是來取他性命的李無名。
山中無燈火,大雪蓋住星辰月光,一襲蓑衣頭戴斗笠的李無名與夜色融為一體,輕而易舉地越過了熊衛,鋒利劍刃距離白辰眼睛不過一寸,言語是全然忽略這禍水容顏的冷酷,「劍仙傳人奉師命來取九尾白狐性命,念爾是個人物,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
這個人剛出現白辰就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一劫了,比起沒用地老死,敗在劍仙手下戰死似乎是個更體面的結局,所以,他沒有做任何抵抗,只是輕嗅來人利刃,久違地露出了一絲笑意,「你的劍上有花的香味。」
醉酒踏歌,醒時折花,快意恩仇,仗劍天涯,這是屬於人族劍客的浪漫。在五百年前那個被稱作最後江湖的時代,李無名是世上少有的真正劍客,他的劍飲過人族最高貴的血,也摘過長安春日綻放的第一朵花。
白辰已不是強者,可他希望自己的一生能作為強者而終結,內心默默告訴自己劍仙的劍很快,一招斃命不會多疼,閉了眼便繼續淡淡道:「我從沒見過春天開的花,是不是很漂亮?」
李無名見到白辰這心如死灰的表現還道有詐,他本是抱著殺這妖狐九次的決心而來,誰知只是輕輕一掌,本該修為逆天的九尾白狐竟是被他打回了原形。百來歲在妖族中不過是少年,還未成年的九尾白狐縮成小小的一團倒在雪地之中,九條尾巴都可憐兮兮地垂在身側,乍一看竟分不清何處是雪,何處是它的皮毛。
李無名的劍停了,白辰知道他定是看出了自己的虛弱狀態,心道人族素來殘忍,不知這人是想對他做什麼,是要剝走他的毛皮嗎?還是不肯死心要將他開膛破肚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妖丹?
他已做好了最壞打算,卻不料這本該是暗夜刺客的人竟是將他撿起來揣進了懷裡,還捏著他的臉無奈嘆息,「你說你一隻狐狸長得這麼逗做什麼,說話還傻傻的,我都下不去手殺了。」
白辰活了百年,誇他美的人和妖都見得多了,說他逗的唯獨李無名一個。作為傻狐狸死去著實不體面,他這便狠狠咬了此人一口,誰知這劍仙傳人竟半點不知疼,甚至點頭笑道:「哎喲,咬人了,看來還活著。」
原以為是個人族高手,哪知本質是個沒正形的無賴,死在這種對手劍下著實沒牌面。白辰正為自己的結局哀嘆,這人卻是忽的摸了摸他的頭頂,道出一個改變他命運的問題,「小狐狸,你有沒有一定要得到的東西?」
「你有,我也有。我替你完成一個願望,你把死後的屍身送給我交了師父的任務,公平交易,如何?」
這是李無名摘下斗笠后說的第一句話,妖族千年不斷的雪落在男人眉梢,融化的水珠混合眼角三分笑意沖淡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乍一看倒是宛如剛入江湖的少年。
白辰當然知道這個交易並不公平,李無名本可以一劍取了他性命,之所以蹉跎一年時光陪他走遍人間,大概只是那一瞬間動了些許惻隱之心。
至於為何將不公的交易持續到今日,他有些意動卻不敢去猜,只怕自作多情會錯了意,活成一個笑話。
雪夜中的絕殺劍客自驚鴻一瞥后就不再現,那之後的李無名一直是這副天塌下來當棉被蓋的逍遙模樣,來到喧囂中心時亦是如此。
據圍觀者議論,這兔妖才剛剛化形,因對外界有興趣就和人族修士多聊了幾句,誰知突然殺出一隻狼妖掀了桌子傷了人,看樣子還要取了他的性命。被襲擊的修士也是大派弟子,此時圍觀修士皆是忿忿祭出了法寶,眼看即將開戰,李無名就如流水一般滑到了狼妖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自然而然地勸道:「大兄弟,有話好好說,掀什麼桌子?」
這狼妖膽敢在狐王宴席上鬧事明顯是有備而來,一見李無名出現非但不退反而大聲叫道:「妖族與人族勢不兩立,妖王昔日早有嚴令,向人族諂媚者殺無赦。當代狐王無視祖先,我等絕不遵從!」
狼妖這話就是要讓在場眾人都聽見,果然,修士們聽見這充滿敵意的言語便皺了眉,圍觀妖族對此次宴會的不滿也不自覺流露於面上。
李無名浪跡天涯六百餘年,這種扯虎皮拉大旗的路數見多了,也不給他繼續發作的機會,單手按住狼頭便以千斤之勢將其壓制在地面。說來也怪,他看上去輕鬆自在分明未曾用力,那狼妖卻是使盡渾身解數都起不來身,甚至連將頭顱從他掌心挪開半寸都做不到。
當今修士沉默禁言的法寶雖多,這樣應用巧勁封鎖經脈的手段卻已屬罕見,李無名對眾人好奇的視線不以為意,只是坐在狼妖背上好言相勸,
「狐王辦這相親宴又未下令逼迫各位必須原地成親,看得上就結成道侶,看不上無非就是吃吃喝喝湊個熱鬧,狼兄何必如此激動?再說,你們大雪山就這麼些妖,彼此或多或少都牽親帶故,人族早有先賢證明近親生下的孩子最易早夭,你們不和外界通婚,將來這滿山都是病秧子難道就對得起祖宗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說的話也極有道理,原本還覺妖王安排太過糊塗的妖族聞言倒是恍然大悟。而那狼妖雖有一肚子話可反駁,奈何頭部被李無名一手壓制就連張嘴都困難,也只能發出「嗚嗚」聲,聽著倒像是討饒。
李無名既然出手就無意給他說話擾亂人心的機會,只是提起那狼妖做勾肩搭背狀,一面不動聲色向外走一面語重心長地勸道:「你也別惱,人家小兔子看不上你又不是她的錯。你找面鏡子好好看看自個兒,一口獠牙不說,牙縫裡還存著肉絲,這嘴臭的,我是女妖也不選你。來,送你一包薄荷玄明散,早晚以樹枝沾水使用,一月之後包你口氣清新無異味,再不用擔心女妖聞風而逃。」
「原來是個爭風吃醋的,沒本事得女妖歡心就拿桌子撒氣,沒意思,散了,散了。」
李無名這壓低了聲音裝得還挺真,倒像是苦口婆心正在勸誡一般,然而耳力極好的妖族早已聽了個清清楚楚。妖族美人從來只配強者擁有,這種得不到就撒野的雄性最受唾棄,眾妖頓時就忘了那狼妖之語掀起的舊怨,仍舊各自吃喝,不再理會這無能的雄性。
李無名大事化小將狼妖捕獲,待出了人群立刻命護衛綁了送去審問,白辰見他處理得極為熟稔,想是這些年應付了不少對人族有成見的妖族,事態平息便上前問道:「你剛才使的那招有點意思,是什麼路數?」
「笑摸狗頭?」
那狼妖已是三百年修為,李無名無聲無息就能制住其全身經脈令它連口舌都無法動彈絕對堪稱神仙手段,奈何此人慣會藏拙,白辰見他不願明說也就只白了一眼過去,「看來你這些年過得很是自在。」
李無名早就習慣了小狐狸的冷眼,此時也不以為意,只點頭贊同:「是不錯,有酒有肉有道侶,出門還能遛熊,神仙日子。」
他這精氣神倒完全不像道侶死了五百年的男人,就連那被違背了命令的師父大概也早已忘諸腦後,白辰本有許多話想問,如今也全都收了回來,只淡淡道:「挺好的,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為什麼事掛心,是劍仙該有的逍遙樣子。」
李無名原是對著茫茫雪地都能聲情並茂自言自語一整天的人,聽見劍仙二字卻是突然沒了言語,暗暗瞥了一眼背後被黑布包了個嚴實的佩劍,最終只是低頭露出一絲苦笑,什麼都沒再說。
他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只是一瞬就調整好了情緒,見沉醉眾妖已到來便對白辰用往常語氣介紹道:「這是白沉醉,你們狐狸窩的輩分我至今都沒理清過,大概是你遠房表妹的侄孫吧。一覺醒來孫子都這麼大了,是不是很意外?」
沉醉見李無名和這陌生狐妖行跡親密本就起疑,如今聽他這一說哪不知這就是傳聞中的白辰祖師,心中頓時又驚又喜,趕緊上前行禮,「見過白辰祖師。」
他雖恭敬,白辰卻未看自己後輩一眼,只斜視著李無名,「能有多個道侶意外?」
這語氣明顯不大高興,李無名心知不是沖他來的,仍是笑道:「白給的道侶不叫意外,叫驚喜。」
「那我可真是太驚喜了。」
他這樣子白辰也沒法遷怒,最終還是看向了已經有些僵硬的沉醉,聲音也隨之低沉了下來,「方才狼妖在我狐族宴席上鬧事,你為何不出手?」
「我……」
白辰最清楚狐妖視力,以沉醉的修為本該第一時間就發現鬧事之地,之所以不出手,無非就是用沉默表達對狐王的不滿。外族都探查到家門口了,偏生族內還非一心,他心情怎能好得起來?
九尾白狐積威猶在,沉醉在祖宗面前只低著頭不敢言語。然而白辰知道他是面服心不服,此時不宜在外界訓斥,袖子一掃便道:「跟我去見白雲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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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辰:你當年為什麼不殺我?
李無名:誰能抵抗來自毛團和小爪子的誘惑呢?
白辰:你根本不是要娶我,你只是想擼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