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兩個世界
地宮中燃著長明燈,顏色昏黃,燭光朦朧,影影綽綽,倒是顯得有些不太真實。
這地宮之中不分晝夜,長明燈又久久不熄,施淼像是漂浮在海面的一葉孤舟,在疾風驟雨海浪中艱難前行。
直到夜半,海上風浪過去,船隻安穩停泊。
姬無憂抱著施淼下了溫泉池。
以前他泡這個溫泉,最喜歡變回原形。
「姬無憂。」
施淼聲音沙啞,她像樹袋熊一樣掛在姬無憂的身上,小臉皺巴巴,委委屈屈道,「我想變回原形。」
「不行。」
姬無憂嚴肅拒絕。
「好吧。」
既然他不讓自己變回原形,施淼乾脆閉上眼,任由溫泉水浸泡著她。
這溫泉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到的,泡在池水之中,身心都放鬆下來。
施淼正泡著,腦海里突然叮的一聲。
「姬無憂,我們沒有、沒有進行神魂交融……」
她聲音越來越小。
神魂交融才是真正的雙修,這幾次姬無憂只是在幫她解決蛇毒而已,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小白,你當真願意?」
姬無憂打斷她的話,眼光灼灼地看著她,同時又期待著她的答覆。
識海畢竟是修仙者最隱秘地方,同時那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除非是最相信的人,任何一個修仙者,都不會讓別人進入自己的識海的。
「自然願意。」
施淼彎了彎眉眼。
不管是出於某種原因,她想她都是願意的。
姬無憂俯身在施淼額頭上落下一虔誠的吻,隨即便直接進入了她的識海。
她的識海是一個白色世界,地上鋪滿了毛絨絨的地毯。
處處透著舒適與愜意。
就跟她一樣。
姬無憂這般想著。
……
每個修仙者的識海都不一樣,而姬無憂是神,他的識海應該算是神域。
施淼一進去,便看到兩個分明的世界。
一個是黑氣瀰漫的幽暗世界,一個是百花盛開的明媚世界。
為什麼、會有兩個世界?
施淼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界,也不知道該去哪一個。
就在她猶豫之際,她便看見那幽暗的世界中有紅光閃爍。
那紅光她不會認錯,是月冥閣的傀儡符文。
施淼直接進入了他的暗世界。
這裡好像充滿著殺戮、怨氣、壓抑,四周支離破碎,無盡戾氣翻湧。
不過、即便如此,他識海里並沒有半點魔氣。
施淼快步走到那印記面前。
她看見了一面刻滿了符文的牆壁,那些紅光就是牆壁上的字發出來的。
這裡的符文比她在姬無憂背上看到的,更加清晰明了。
這麼多的符文,當時刻的時候,他該有多疼。
施淼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那間陰暗的地下室——
年輕女人將十來歲的小男孩綁在石床上,她獰笑著,拿著骷髏刀,一刀一刀地在他背上刻下符文。
鮮血順著他的後背涓涓不絕地流了出來,染紅了身下的石床,血腥瀰漫了整間地下室,伴隨著他痛苦的、如同小獸一般的嘶吼聲。
他幾乎是痛昏迷過去。
施淼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再一刀刀凌遲。
她閉上眼,將這個畫面甩了出去。
施淼抬手一揮,肉眼可見地,牆壁上的字體開始逐個逐個地緩慢消失。
緊接著,她聽見了姬無憂壓抑著的痛吟聲。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就是不想讓她聽到。
施淼驟然停下了手。
這清除印記跟當時雕刻一樣,非常痛苦。
相當於讓他重溫被刻上去的難受時刻。
「如果實在太疼,你就咬我。」
施淼手都在顫抖。
「無事。」
姬無憂哼笑一聲,倒是來安撫她了,「早痛晚痛都是痛,不是么。」
他說得輕鬆,她卻不是滋味。
要是……
當年她沒被商離帶走,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件事?
「繼續吧。」
姬無憂壓著聲音道。
施淼聲音顫抖,「好。」
菩提老人說的沒錯,神魂交融確實可以清除印記。
只是這印記密密麻麻,她根本清理不完。
可能是她身處在姬無憂的識海中,她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他的痛苦,有好幾次她都想停下來。
但姬無憂說得對,早痛晚痛都是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施淼耗盡了心力,被迫從姬無憂的識海里出來了。
雙修就是如此,極其耗費心神心力。
但是等身體重新恢復后,實力便會進步一大截。
從姬無憂識海中出來,施淼當真是精疲力盡。
「效果不錯,下次、下次繼續。」
她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掛在姬無憂的身上。
姬無憂也退了出來,看著她這副慘兮兮的樣子,心中酸澀不已,「小白,我只是會在發作的時候疼,那印記對我無礙的。」
「你看我這麼多年……」
「不行。」
施淼打斷了他,她無力地掐了掐他的窄腰,想生氣,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跟撒嬌一樣,「不能放棄。」
「你乖一點,聽我的話,等清除完了就不疼了。」
「你不聽我的話,我就要生氣了。」
姬無憂愣了下,頓時心房變得柔軟起來,接著又密密麻麻地交織起來。
他本該是個被六界遺棄的災星,又何其有幸遇到了她。
「好。」
施淼鬆了口氣,跟哄小孩一樣,「這才乖。」
她是把他當做以前那個自己了么?
姬無憂竟然有些吃味。
說完這話,施淼便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姬無憂低頭看著她恬靜乖巧的睡顏,不由得彎了唇角,連桃花眼都盛滿了瀲灧的光。
-
九重天仙霧繚繞,瑞氣盈庭。
秦素衣拜師九曜星君后,就留在了九重天。
九曜雖然大多時候都在閉關,但他對秦素衣這個徒弟還是盡心儘力的,不僅交給了她本命劍譜,還親自為她打造了一柄尋音劍。
當初秦素衣還在鶴鳴宗時,就知道九曜星君,都說他如高山之花,修行無情道,不近人情。
但等她留在九重天後才發現傳聞有誤,九曜星君雖修行無情道不假,但並沒有不近人情的地步,而且對她也挺不錯的。
是除了父母以外,唯一對她真心好的。
他、就是不愛說話而已。
「我雖然交給你了劍譜,但練習的如何,還需要你自己領悟。」
九曜星君道,「若有什麼不懂的,標記下來,等我出關后,拿來問便是。」
秦素衣點點頭,「師父又要閉關?」
九曜嗯了聲。
秦素衣又問:「那這次要閉關多久?」
她知道他卡在仙尊的瓶頸期,就么多年一直未能突破。若是能突破瓶頸,達到仙尊的實力,那就是可以和天帝比擬的。
九曜垂下眉頭,「或許、過些時日就好了。」
秦素衣努努嘴,道:「師父放心,在師父閉關的這段時間內,徒兒一定勤於修鍊。」
「嗯。」
九曜沒再說什麼了,徑直回了房間,並且在門前設了一層結界。
秦素衣看著緊閉著的房門,心中嘆了口氣。她拿起劍,走到後山崖口。
後山崖口是九曜讓她練習的地方,他不閉關的時候,會坐在石凳上,一邊喝茶,一邊指導她劍招。
九曜閉關后,偌大的宮殿便只剩下秦素衣與風澤了。風澤又是個貪玩的,見九曜閉關,他就像是脫了籠的鳥兒,不到夜半是不會回家的。
本來風澤想拉著她一起逃課,但她怎麼也不肯。
久而久之,風澤放棄了,自己跑出去玩兒了。
是以,九曜的宮殿里常常就剩秦素衣一人。
練完劍,見天生已然不早,秦素衣一邊想著招式,一邊往回走。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抵達房間,她不由得抬頭,才發現走反了方向。
她剛準備回去,就看到門匾上寫了三個字「聞音閣」。
這個房間她知道,九曜經常過來。
秦素衣是打算回去的,可是到了門前,腳步就想灌了鉛一樣,好奇心驅使她進去。
現在師父在閉關,應該、不會發現她吧?
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進了門。
房間並不大,一眼便可以望盡,屋內的設施很簡單,沒什麼特別的,而且用具都好像是凡間之物。
秦素衣轉了轉,在書桌前發現了一幅被宣紙遮蓋的畫。
她小心翼翼地移開宣紙,還沒看到畫的是什麼,房間門突然咯吱一聲。
她嚇了一跳。
「不去練劍來這裡做什麼?」
門口冷不丁傳來了九曜的聲音。
秦素衣嚇得丟開了宣紙,「我、我迷路了。」
九曜眉眼冷冽,像是初春里料峭的寒風,但看著又像是沒生氣。
他沒回秦素衣這話,而是徑直走到書桌前,將那副畫和畫上的宣紙一併收了起來。
「師父你出關了?」
秦素衣心跳如雷,她剛剛雖然沒看到畫中的人物,但是看見了畫中的題字,上面寫了薄嬛兩字。
她記得師父說過,他曾經有一情劫。
九曜收拾好東西,「走吧。」
「哦。」
秦素衣跟上九曜的步伐。
九曜:「最近練習有沒有不懂的?」
秦素衣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心中惴惴不安。
九曜察覺了,「有什麼想問的問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秦素衣抬眸看著他的眉眼,翕動著唇瓣,試探地問,「師父,薄嬛就是你的情劫嗎?」
九曜停下步子,回頭看她。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靜謐的可怕。
半晌,九曜垂下眼瞼,神色淡淡地嗯了聲。
…
…
施淼好像做了個夢。
夢中她回了雲落山,彼時,姬無憂還是那個小小少年模樣,而她還是那隻小白虎。
雲落山四季分明,春天他們會去山上採花,夏天會在小河裡游泳,秋天他們就偷偷跑到山下村民去摘果子,冬天他們在冰河裡撈魚。
就這麼愜意地過了幾百年。
夢境一轉,她看到了後世的姬無憂,此時他已經成為了魔尊,掌管著魔界十二域,他性情暴戾,六界都怕他,無人願意跟他情景。
他的世界就剩下他孤獨一人,像是遊盪在世間的孤魂。
「小白。」
他朝她招招手。
夢裡的她聽到他那麼多不好的傳聞,心中害怕,踟躇地留在原地。
見她不來,他也沒生氣,只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再也沒有亮光,空洞洞的,毫無神色,「連你也怕我嗎?」
他就像是一具漂亮玩偶。
漂亮的沒有生機。
密密麻麻的潮水將她淹沒,讓她陡然窒息。
在那一瞬間,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勇氣——
她想要靠近他,抱著他。
她跑到他面前,乖巧地喵了聲。
他蹲下身來,將她抱進懷裡。
空洞的黑眸終於有了一絲神采。
他並不像外界說的那般,他的懷抱是溫暖的、心也是熱的。
施淼抱著他的頭,湊過去,毛茸茸地貓腦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不怕你。」
他抱得更緊了,聲音固執地像個小孩子,「那你不許離開我。」
「不離開你。」
她安撫著他,「小白永遠和魔尊大人在一起。」
得了她的承諾,他緊繃的神色才逐漸平息,「好。」
之後,施淼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房間里了。
她掀開被子起身。
身上的衣服早已換好了,是魔族女子常見的服飾。
施淼環視了一圈,看到這熟悉的設置,她便知道她和姬無憂已經回了魔宮。
其實施淼對當時的環境並沒有什麼印象了,她只記得蛇毒發作后,姬無憂帶著她進了一間地宮。
「小白,你醒了。」
青迦的聲音在房間外傳了進來,「那我進來了。」
施淼嗯了聲。
青迦端上了一些食物和衣服。
放下東西后,青迦並沒有離開,而是仔仔細細地看著施淼。
施淼察覺到她的目光,摸了摸臉蛋,「我臉上有什麼嗎?」
青迦笑著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她從青迦眼裡看到了江菱枝看自己時的眼神——
媽媽的乖乖崽。
施淼清輕咳了聲,「我睡了多久。」
青迦回:「一個月。」
施淼:「……」
施淼:「??」
竟然睡了一個月?
究竟是姬無憂太厲害,還是她真的不行?
施淼俏臉上飛上紅暈,「那姬……魔尊大人呢?」
「明幽王君如戰來了,尊主正在大殿和他商議事情。」
青迦解釋。
施淼哦了聲。
青迦送完東西,又陪著施淼說了會兒話才離開。
她一走,施淼便檢查起自己的修為來。
雙修是互利互贏的。
與姬無憂雙修一次,她的修為也漲了些,她還看見第九條尾巴又凝實了些。
檢查完,施淼又換上了青迦送來的衣服。
剛換完,外面便傳來了踏踏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身黑袍的姬無憂出現在房間里。
他走上前,伸手貼在了施淼的額頭上,又認真地探查了下。
「看來已經恢復了。」
施淼腦海里停不住地回憶起地宮裡的一切,耳根漸漸變粉,「姬無憂,你怎麼樣?這一個月符文有沒有發作?」
「沒有。」
姬無憂摸了摸她的頭,回答。
施淼想起她停手時,那符文好像還沒清除完。
「你脫衣服。」
姬無憂:「?」
他勾唇笑著,「讓本座脫衣服,小白想做什麼?」
施淼本來沒覺得她這話有什麼題,但從姬無憂嘴裡說出來卻變味了。
「我想看看你背後的符文。」
姬無憂頓了下,收了笑,「沒什麼好看。」
施淼按住他的手,「我想看看我睡了一個月的成果。」
姬無憂望著她清澈的貓兒眼,心中一動,還是點點頭。
姬無憂背對她轉過去,解開了黑色長袍。
施淼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後背的符文。
顏色並不明顯。
那晚的成果還不錯,清理掉了一半。
然而,就算只剩下一半,他也有可能隨時犯病。
施淼當即心中一急,話沒不過腦子,脫口而出,「那我們什麼時候再雙修?」
姬無憂捏著施淼的下巴,看著她那雙漾著水光的貓兒眼,唇角噙了一絲笑,聲調拖長,語氣輕佻。
「看來是怎麼都喂不飽小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