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溫訣幾乎痛到失聲,冷汗當即就下來了,抱住小孩的手也鬆了力道。
他這一松,小孩立馬藉機從他肩上滑了下來,落地時因為腿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一口氣爬起來,向著遠離溫訣的地方逃去。
可他太虛弱了,用盡全力的走了很久,回頭一看,其實才不過短短一段路。
不過讓小孩稍微鬆口氣的是,那個詭異的男人似乎還停留在原地,並沒有追上來。
他不過多看了男人幾秒,對方就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下一秒便抬起頭來。
視線在空中交錯,男人那隻露在黑色斗篷外面的眼睛里慢慢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從男孩的角度看來,他應該是被自己激怒了。
這麼想著,他不敢再多耽擱下去,只想快點離開,可就在他轉身之際,男人突然一口鮮血噴在了地上。
這一口老血吐出來還不算完,溫訣還止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
想當初,韓嬌嬌和他那便宜弟弟再怎麼作死的時候,他都沒這麼激動過,但是這一刻,溫訣覺得,他要被這個才剛見面不到一鐘頭的小屁孩子給氣斷氣了。
這麼想著,溫訣懶得再看那熊孩子一眼,轉身走到剛才那顆樹下坐了下來。
肺部的痛感緩解了些,肩上的傷又愈發的清晰起來。
溫訣稍微鬆了衣襟,將左肩從衣服里露出來,鮮血已經滲透了繃帶,在白燦燦的陽光下晃的他眼睛疼。
他動作艱難的解開繃帶,從衣服里摸出一瓶子燒傷葯,手很不穩的往自己那傷口處撒。
「你受傷了?」
溫訣手一抖,一瓶子藥粉全倒在了肩頭。
他抬起眸子,右眼裡映入了一個又黑又瘦的身影,對方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神情震驚的看著他肩上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
你小子走路,敢不敢帶點聲兒的?
「怎麼回來了,不怕我了?」溫訣沒接他這話,不咸不淡的問了句,不過他這態度已經算好了,換做旁人在這農夫與蛇的戲碼里,「被農夫」一回,指不定就一巴掌將這小白眼蛇拍死算了。
小孩抿了抿唇,沒說話。
溫訣見狀,又低下頭去收拾傷口,前面都還好,只是到了最後一步,卻卡住了——他系不上繃帶了!
嘗試幾次無果,就在他即將放棄的時候,站在幾步開外的小孩道:「我會。」
溫訣有些意外,這小狼崽子竟然主動跟自己搭話,頓了下,他說:「你還會這個呢?」
小孩十分傲氣的說:「你別小看老子?」
溫訣操起地上的空瓶子就朝著小孩飛了過去,只是也不知故意的還是準頭不行,小瓷瓶砸在了小孩的腳下,連他半根汗毛都沒呲著。
但饒是這樣,小孩卻已經不高興了:「你這傢伙,老子好心幫……」
溫訣打斷他的話:「你是誰的老子?」
小孩面上閃過一抹呆怔,像是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溫訣看他那小樣,半晌嘆了口氣,說:「過來。」
男孩硬邦邦道:「幹嘛?」
溫訣:「你不是要幫我嗎?」提升主角逼格什麼的,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咱們來日方長呢,現在當務之急,是他這肩上得包紮了。
雖說按照那系統的能量,他這傷都有痊癒的希望,但是沒好之前,總也不能任由其發炎腐爛吧!
小孩一步一步走過來,捏起繃帶的一頭,將溫訣纏的亂七八糟的繃帶解開了,然後又重新纏了一遍。
起初的時候,他還板著一張小酷臉,但是漸漸的,那面上的神情越來越難看。
從有記憶起,小孩就是跟著爺爺生活的,大商國連年戰亂,又遇飢荒,被打被搶、身受重傷的事情他也經歷了許多,但是這些年的人生中,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個人傷的像眼前這個傢伙這樣嚴重,可是他竟然還一聲都沒有吭。
「你……你不痛嗎?」最後繫上一個緊緊的活結之後,小孩終於忍不住的問出了這句話。
「痛才好呢。」溫訣說。
王二狗眼裡露出不解。
按照醫學來講,燒傷這件事,一級最痛,二級鈍痛,如果到了三級乃至更甚,那就連痛都感覺不到了,失去痛感,基本也就意味著廢了,所以溫訣才會說「痛才好」這種話。
不過也是因為他現在太疼了,所以就連和小孩解釋這些的精力都使不出來,於是只笑了笑,改口道:「我說笑的。」
小孩聞言,半晌都沒有說話。
溫訣抬眼,卻見小孩眼裡泛著紅,同情倆字就差寫在腦門上了,也不知怎麼,那一瞬間,他的心裡陡然就生出了幾分欣慰感。
算這小子還有點良心,應該沒歪到掰不回來的程度!
「喂,老子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回答?」
溫訣說:「以後不準自稱『老子』,改掉你污言穢語的毛病。」
小孩道:「你管我?」
溫訣沉了聲音,故意恐嚇他:「你不怕我廢了你嗎?」
小孩面上僵了下,隨即將臉扭向一邊:「不說就不說。」明哲保身這個詞,他從沒有聽說過,但是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早已叫他參悟了個中精髓。
溫訣看他別彆扭扭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好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亂糟糟的腦袋:「這樣就對了,這才是可愛的乖孩子。」
小孩一下躲開他的手:「我才不可愛。」嘴上硬邦邦的,但那張小臟臉上,卻浮現了兩抹可疑的紅。
溫訣:「……」好吧,這副張牙舞爪的模樣,確實和可愛沾不上邊,他剛才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小孩見他擰著眉頭,又補充道:「還有,我的肉也一點都不好吃,你不要想著吃了我!」
溫訣:「吃你?」
男孩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就是想吃了我,不然你之前,為什麼要脫我的衣服?」
溫訣張了張口,正要說點什麼,腦海里突然飄過一段話。
天極十八年,北地三月未降滴水,莊家顆粒無收,百姓以草皮樹根果腹,更有甚者以人肉為食,餓殍遍地,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這是《帝王攻略》中講到主角童年時,對於他兒時生活背景的一段描述。
溫訣突然就有些理解,這孩子之前為什麼對自己戒備心那麼重了——他原來,是害怕自己把他扛回去吃了嗎?
「放心吧,我不吃你。」溫訣如不自覺的放輕了聲音,頓了頓又補充,「也不會叫你被別人吃的。」
他這個身體其實也不大,才十七,嗓子剛經歷過變聲期,聲音應該是好聽的,再這樣特意放低了調子,就給人一種十分溫柔的感覺。
在小孩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人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他說過這樣的話,心裡無由就生出了一種新奇和酸脹的感覺。
半晌,他用力的揉了揉鼻子,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小孩說:「為什麼說那樣的話。」
溫訣這下明白了,可明白歸明白,他卻有些答不上來,他總不能說因為你是主角,只有讓你走到最後,我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吧。
「沒有為什麼?」半晌,他如是說,然後從地上起來,「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小孩點了點頭,但是只動了一下,卻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
小孩面色古怪:「腳,腳抽經了。」
溫訣:「……」
小孩最後還是被溫訣抱著送回去的。
因為他除了一張嘴巴厲害,身子實在太虛弱了,走了沒幾步就犯暈乎,溫訣實在看不下去了,再加上他也沒太多時間在這裡耗下去,就乾脆給一把兜在了懷裡。
小孩這一回沒再掙扎,趴在他肩頭上老老實實的任他抱著。
以前上街,經常看見小孩被父親抱在懷裡,心裡總是格外羨慕,但是從來沒有人這樣抱過他。
原來,被人抱在懷裡是這樣的感覺,周圍的東西都變矮變小好多呢!
小孩正沉靜在那種新奇的感受中,突然,迎面一陣風吹過來,將男人身上濃郁的藥味灌了他一鼻子。
小孩那時候只覺得難聞,但多少年後,那苦澀葯香,卻成了他半生殺伐里,最溫暖的一抹味道。
「你身上,是怎麼弄的?」
溫訣隨口回道:「火災。」
小孩沉默了一下,沒再繼續問下去。
溫訣感受著身上輕飄飄的重量,反問他:「你多大了?」
按照書中的描述來推斷,這小孩現在應該是八歲左右,可是看這瘦小模樣,又實在不像有八歲,看著最多也就五六歲吧!
「不知道。」
「自己多大都不知道?」
小孩眼神黯淡了一下,嘴上卻是一副不在意的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少見多怪。」
溫訣說:「那你叫什麼,這總該記得吧?」
「王二狗。」
「嗯?」
小孩聲音拔高了幾分:「我說我叫王二狗。」
語氣還挺沖,倒是一點沒覺得自己這名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溫訣甚至覺得,這小子要不是因為中了暑身子虛,那聲音估計得洪亮到震耳。
真不知道這未來叱吒風雲、震懾四方的一代帝星,將來回想起這個名字,該是怎樣一種心情。
王二狗……這絕對算濃墨重彩的一筆黑歷史啊!
溫訣說:「這名字誰給你起的?」
小孩:「我爺爺。」
溫訣有些想不通,什麼樣的長輩,會給自家孩子起這麼個名字。
但是當他見到小孩口中的爺爺時,就完全理解了。
王二狗所謂的家,是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溫訣剛推開門,裡面就傳來一個虛弱而蒼老的聲音:「二狗,是二狗……回來了嗎?」
「爺爺?」王二狗匆忙應了一聲,然後掙扎著就要從溫訣身上下來。
溫訣將他放下來,看著小孩走進去,移開角落裡的一張小木桌,那下面竟然有個洞,王二狗從小洞里抱出一個陶罐子,從裡面倒出半碗水,走到老人床邊,就要餵給他喝下去,卻突然被溫訣伸手攔住。
小孩愣了一下,又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你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