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個你
門口的人都讓了讓,齊清嵐先見著黑色的靴子,再往上便是金線滾綉,三寸長紅緞滾邊的長袍邊角,珠鏈玉帶將腰身束緊,配上一身大紅重綉喜袍趁得人身姿卓然,容色更盛。
等到和她對上目光,便微微一笑。
果然,是沈行之。
齊清嵐也不知自己為何用了果然兩個字,她只看見沈行之走到她面前來,輕輕一笑:「娘子,為夫來迎你入門。」
小丫頭忙捧著托盤過來,他伸手取了錦帕。
齊清嵐似乎無師自通,微微伏了下身子,眼看著他將錦帕覆在她的發頂,又一寸寸的垂放下來。
齊清嵐眼前一片昏暗,手卻被人拉了過去,握進溫暖的掌心。
還不及邁步,齊清嵐覺得身子一輕,被打橫抱了起來往前走動。
她忽然笑了。
「成親就這樣開心?」耳邊傳來沈行之的聲音,低低緩緩的,似乎也帶了笑。
「我只是想到了景華。」
她摟著身邊人的脖頸,小聲耳語,「幸好她身量輕盈。若是個圓潤些的,從屋門口抱到喜轎上去,豈不是要累死司徒了?」
耳朵邊上忽然間安靜了下來,笙簫管弦的聲音統統遠了,連著那許多人的笑鬧喧嘩都不見了。齊清嵐眼睫微顫,輕輕睜開眼睛,入目便是素凈的折枝繡花床帳。
這是她的屋子,昨夜景華成婚,特意為她在松江宗里安置的屋子。
轉頭看看,外面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齊清嵐怔怔瞧了帳頂片刻,忽而翻身起來,隨意套了一件外衫,便徑自開門出去。
才出了門,便看見離她這屋子不遠的廊亭里,沈行之正站在那裡。一身天水碧的外衫,沾了些清晨霧氣的潮濕,軟軟的垂在身上;發頂上的玉簪瑩然有光,從額角到指尖,似乎都蒙了一層新鮮的水汽;整個人都如同才畫好了的一副水墨小像,輕靈朗潤。
她望著他的時候,他剛好回頭望進她的視線里。
如同夢裡一般,對她微微一笑。
「昨夜過了子時,便算是今日了。」
沈行之手中握著那隻陶塤,眼角眉梢都笑得十分溫柔:「師妹如今功力見長,我便只能請師妹看到此處了。」
齊清嵐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沈行之便向著她走過來。
不過是幾步路,他走得近了,才低低說了一句:「你也不重,累不到我。」
齊清嵐仍然不說話。
沈行之略有幾分不安。
雖然請燈會的那一日,已經算是得了她的允准,可畢竟不算明言,女孩子難免麵皮兒薄些。
還是先告錯好些,免得她又轉臉不肯理人。
沈行之心思電轉,正要說話,齊清嵐卻悶悶出了聲:「我其實最喜歡做夢。要是好夢,就尤其喜歡。」
她說著就抬起來,嘟著嘴有些委屈:「我好夢只做到一半,就醒過來了。」
沈行之不由失笑,將她兩隻手包進自己掌中,摩挲著道:「是我的不是,害萱兒沒了一個好夢。不過,將來咱們總會有一個真的。你要什麼樣子的,都依你,難道不比做夢更好?」
「自然好。」
齊清嵐垂眸,輕聲道:「可我還是喜歡這個夢。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個想看什麼就能夢到什麼的夢,也是阿澈送我的第一個夢。」
自從齊清嵐想通了關卡,不再動不動羞澀扭捏,沈行之近來便時常被暖的心裡一塌糊塗。
今次又是如此,她才說完,便覺得肩上一緊,被他摟進懷裡:「以後咱們換過來,你想要什麼,就用陶塤做個夢告訴我。等你醒了,我就把它變成真的送給你,好不好?」
「什麼都能?」
齊清嵐抬眼望他,細密長睫輕輕顫動,漆黑的瞳仁在青白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清澈靈動,沈行之緩緩點頭:「你要,就能。」
「那我什麼都不要了。」
齊清嵐甜甜一笑,抱著腰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我只要有阿澈,就什麼都有了,何必再要?」
沈行之眸光漸深,輕輕低下頭來。
「哎呀!」
忽然一聲輕喊,兩個人都轉頭去望。
走廊那端的景華一臉促狹,身後站著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司徒魅遠。眼睜睜看著人家要親熱,還非得攪和一把,連他都要看不過去了。
可這人是景華,那便做什麼都對,且他還要陪著。
「阿遠,我瞧見了不該瞧的,會不會害眼?」
成親的景華好似換了個人,什麼高冷矜持全都扔到了腳底下。等著人家兩個人分開,才伸手半捂著眼睛,沖著自家夫君撒嬌。
「二位,她小孩子脾性,還請見諒。」
司徒魅遠只能先給人家小情侶陪個不是。
齊清嵐拉著沈行之往那裡走:「都成親了,還裝小孩子呢。你也不怕人家看見你這個少宗主這幅樣子,都害了眼?」
景華清脆笑了幾聲,一把拉住她:「好啦,我錯了還不成?說真的,我從小到大,也沒有什麼可心的朋友,可是和你投緣的很,你在這裡這些日子再走吧。」
說著又眨了眨眼,在她耳邊小聲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做這等沒眼色的事情。單獨給你們辟個小院子,誰也不準打擾,可好不好?」
「好什麼!」
齊清嵐嗔她一句,轉了話題:「要不是師父有吩咐,我倒是願意跟你一處。等我將來回來,必然先來拜訪你。」
「嗯,一言為定。」
同為江湖兒女,景華也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來客套,聽她定下了回來之約,便笑得眉眼彎彎,又小聲道:「若是哪一日要辦人生大事,可要記得請我才是。」
齊清嵐白她一眼,唇邊卻忍不住溢出笑來:「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的。」
景華總算滿意,親自將二人送到松江宗外,方才回去。
「這個景姑娘,相熟與不熟的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啊。」沈行之一路瞧著她們,此刻才感嘆一聲。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呢。」
齊清嵐癟了癟唇,裝出一幅小可憐模樣,偏偏一雙眼睛滿是戲謔:「先時我見你的時候,你可也不是現在這樣。只差一個供桌,便可不沾人間煙火,成仙去了。」
「這話可說得不對。」
沈行之抖了抖韁繩,笑著和她並騎:「想要我染人間煙火,只差一個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