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論嫁談婚
安無繼任掌門之後將分內之事一一捋順,繁文縟節能免則免,餘下時間多伴在鏡封榻邊,將自己決斷與疑難說與他知道。鏡封見他處理妥當,甚是欣慰。
問起廣容子近況,安無笑道:「那日師尊重賜她名號后,廣容師妹回去靜坐了整整一日,翌日便將尚武堂牌匾拆下,一刀劈為兩段,言明日後收徒先論德行再考技藝,仗勢欺人、重利輕義者絕不收入門下,又翻查了錄事冊子,對手下弟子過往一一篩查,有劣跡者或罰勞役或施刑杖,頗有幾件事辦得大快人心。」
雲眷、清蕭二人恰好在旁,聽到此處,雲眷想了想笑道:「安無師父,那日弟子從廊下過,見單文光在清理花壇中落葉,他腿外傷雖已痊癒,但終究損了經絡,難掩跛態。那錢強因主動停手便不曾受重罰,單文光雖是正平心腹,但他為救我而傷,又主動交出撕下的那頁賬冊證我清白,弟子求個情,罰他到此為止可好?」雲眷雖在人前稱呼掌門師尊,私下卻仍是舊日稱呼。
安無看了看鏡封等人,打趣道:「你如今是掌罰的正主,卻來問我?豈不聞縣官不如現管?」
雲眷搖了搖頭,苦著臉道:「就因為弟子掌罰,才要事事把著分寸而行,有時為求一碗水端平,恨不能尺量秤度,實在難受至極。單文光之事弟子不好隨意破例,只好來求掌門師尊了。」
眾人聞言俱是一笑,安無笑道:「你這分明是拿我做擋箭牌,卻擺出這麼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勢。也罷,單文光雖助鄭紹平為惡,終究回頭不晚,他為你擋劍足可抵其過錯,就不難為他了。」
雲眷忙起身道謝,嘆道:「其實他本性不壞,只是為人所迫,身不由己。如今他因為救我落下了殘缺,弟子終究心中難安。不過幸好沒傷到手,他素來心靈手巧,傷了手無異於斷了吃飯的本事。」
清蕭忽地拍了拍頭頂,道:「有件事情忘了和你們說:之前雲眷師妹被誣陷私吞書院財物,佐證就是帳冊,其實當日單文光偽造那頁時便已偷偷留了後手。」
眼見眾人目露詢問之意,清蕭道:「鄭紹平被制住后,我命弟子搜他住處,找到了一本密帳,上面記著某年某月某日,某項進賬幾何。我回去翻出當日他用來指證雲眷的那本賬冊核對賬目,發現存疑的那頁字跡竟然全無。後來單文光承認鄭紹平逼他模仿雲眷師妹字跡造假,他不敢違抗,便在墨中做了手腳,字跡落於紙上會逐漸淺淡,最多一月便消失全無,如此一來,陷師妹入罪的關鍵便無跡可尋。他這份心思當真靈巧,但是心機也著實深沉。」
安無點點頭,緩緩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他能被鄭紹平收為己用,必有過人之處。不過,鄭紹平若只用他這本事誣賴雲眷,未免大材小用。」沉吟片刻,轉頭看了看雲眷,問道:「我還記得當初他要拜你為師?」
雲眷想了想,點點頭道:「是,當時他言辭懇切,且事先備好了見面禮,但是我怕誤人子弟,便推拒了。」
「我若猜得不錯,單文光要拜你為師恐怕也是鄭紹平授意,為著你是掌事師父的緣故。名冊、雜物倒也罷了,每日賬冊、進項從你手中過,他可以借著為你洒掃、隨身侍奉的機會改得神不知鬼不覺。如此一來,時日長了,賬簿做得滴水不漏也不是難事。」
鏡封咳了兩聲,點點頭,搖搖手道:「這還不止,若再往深里說,偽造信件、私印甚至掌門手書也不在話下,若是用他得當,足夠將憂黎鬧個天翻地覆。」
聽鏡封此言,清雲二人對視一眼,再看看安無,不約而同點頭,均覺鄭紹平為達目的當真是人盡其用,心思深不可測。
眾人正談笑間有弟子送來幾封書信,雲眷拆開自己那封,正是子期親筆,信中言道婚事已得族長允准,並請了德高望重的長輩趕赴憂黎下聘求娶,商議諸般典儀,不日即返。信雖不長,字裡行間卻滿是歸意、盡寫相思,雲眷看了,喜憂參半,慢慢將信箋折好收起。
阿薛拎著一隻提籃慢悠悠走來,走得近了,眾人聞到一股焦甜之氣。阿薛取過一隻竹編淺盤,將提籃中物事捧出,是烤好的山栗子、地瓜等物。眾人眼前一亮,也不客氣,紛紛下手。
清蕭一邊吃栗子一邊問道:「薛師弟,你從哪裡尋來這等甘甜的栗子?雲銳也好吃,但是從沒尋到過這麼甜的。」
阿薛聽了這話極為得意,笑道:「你們天天在書院養尊處優,雲銳師兄再勤快也不過是在別院附近翻騰翻騰吃的,能找著什麼好東西?我可是在這山上住了十多年,知道哪棵樹的果子大、哪塊地的地瓜甜,出了這別院界牆,誰能比得過我!」
清蕭咬了一大塊地瓜,含含混混地點頭笑道:「師弟有心,多謝多謝。」
阿薛大大咧咧地擺擺手,道:「嘿嘿,不必客氣,我想著師父好久不吃,難免惦記這一口,趁著今天天好,剛才和雲銳、孩子們一起去山裡採摘了些,烤好了分頭送來。所以,你們是沾了我師父的光。」
鏡封慢慢吃著地瓜,伸手點了點他,笑罵:「你專會貧嘴。」
清蕭問道:「孩子們是誰?你年紀不大,說話倒老成。」
阿薛吐出塊栗子皮,掰著手指道:「月牙兒、屬豬的小子、還有成淵。成淵不用說了,他師父和我師父差著輩分,屬豬的和月牙兒差不多大,月牙兒她娘是我師姐,我叫一聲孩子們有何不妥?」眾人知道他素有些人來瘋,埋頭大吃,也不理他。
雲眷剝著栗子皮,無奈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子成姓朱,不是屬豬。」
阿薛不以為然道:「都一樣,都一樣。對了,聽月牙兒說她爹爹要回來了,師姐你知道么?」
雲眷撥弄著手中的栗子,點了點頭,淡淡道:「剛收到子期手書,就是這幾日了。」
當日子期離去,眾人為他送行時將他不舍之態都看在眼中。清蕭打趣道:「恐怕這次回來我要改口叫妹夫了。」
見鏡封頷首,安無笑道:「好啊,恰逢年節將近,算是雙喜臨門,咱們也好好熱鬧熱鬧。」看了看雲眷道:「咱們書院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待忙過了這陣,我派人把你那同輝堂翻翻新,迎親時就從那走。師尊意下如何?」
阿薛愣了愣,似是想起什麼事,又不知如何開口,只看著鏡封與安無。
鏡封也不理會阿薛,看著雲眷意味深長地笑道:「這主意甚好,雖說咱們不如坊間那般繁瑣,但是該有的禮數必須周全,如此方配得上咱們的掌事師父。另外,也叫梁垣家得知他們摘了我派一顆明珠,該好好捧在掌心才是。」
「那我......」阿薛開口道。
安無打斷阿薛,附和道:「不錯,到時候這幾位師兄弟壓陣,排場必然不小。清蕭,前些時日你去昌平城赴喜宴可見人家有什麼講究沒有?」說罷眨了眨眼。
清蕭看看阿薛當即會意,道:「有,新婦家要有未娶妻的兄弟壓轎,用意在告訴夫家善待新婦,娘家是有人撐腰的。這個人選嘛......」
安無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幾點,笑道:「同門手足雖不少,但若壓轎鬚生得體面、在派中身份尊貴,尤其年紀不能太大,最好是個翩翩公子,所以也就只有......」含笑看向阿薛。
阿薛看了幾人一眼,悶悶不樂道:「那就只有我了唄。」
幾人知他心思,見他如此,均是暗暗忍笑。
鏡封實在掌不住,咳了一聲,飲下一口茶,望著阿薛笑道:「若是精打細算些,一娶一嫁兩件喜事一起辦了,繁文縟節少一半,熱鬧卻是加倍的。這樣可好?」
阿薛愣住,看了看鏡封,見他雙目中滿是慈愛,問道:「師父的意思是說......」
鏡封頷首:「為師就你這麼一個徒兒,怎麼能落下你。」
阿薛心頭一熱,見安清等人含笑望著自己,頓時明白剛才被他們作弄,轉念一想婚期將有眉目,也不著惱,剝了一顆大大的栗仁放到口中,故作惡行惡狀,道:「你們要笑就笑,大不了我『挾天子以令諸侯』,有這個老頭在我手裡,我還怕你們有好事不想著我么!」眾人見他頑皮之態相顧而笑。
因雲眷掌理別院、清蕭曾代為打理,安無同二人商議籌備婚儀採買之事,忽聽得那邊阿薛正賴在鏡封身側嚷嚷,直道去阿七家下聘時必要體面風光,決不能潦草馬虎,雲眷聽在耳中,忽覺心跳得厲害,手腳也慢慢冰涼,勉強一笑,輕輕道:「雲眷是外嫁,本是私事,怎可在書院大張旗鼓?安無師父不必費心了。子期家還有宗族長輩在,想來是要過去籌辦的,不如在喜期之前挑個閑暇......請師尊與諸位同門吃一頓酒,就當為我送行了可好?」
清蕭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嚨,撇撇嘴道:「是你私事不假,可我們怎麼也算你半個家人吧?想想你來憂黎多少年了?你今年貴庚啊?」
雲眷側頭沉思,慢慢道:「算到今年八月十九,我拜入憂黎整整二十年,在別院也有十六年了。」無奈一笑,嘆道:「日子過得好快。」
阿薛搶白道:「待了二十年的地方還不是你家!看我,在這山上住了十年就比誰都理直氣壯。成親那天我一定要一路吹吹打打,風風光光地把阿七迎進別院來。咱們在同一天成親,就在一處辦喜宴多好,咱們這些同門、山腳下喜歡你的許大叔田二嬸都能看著你出閣,想想就熱鬧。」見雲眷目光飄忽,笑得勉強,用手肘碰碰她,問道:「你非要從家裡出嫁么?你家遠不遠?若是遠在百里之外,你忍心看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杯喜酒來回奔波?師父這把老骨頭,可不能那麼折騰了。」
鏡封本默默旁觀,聽了這話面露無奈之色,指著阿薛笑罵:「口無遮攔,拿師父取笑,只盼著阿七厲害些,管管你這性子才好。」
「子期雙親俱去,宗族長輩大可成親后再去拜見。你是內門弟子,不但授劍,還掌事多年,在別院舉行婚儀自是順理成章,待禮成后你想去拜會哪位親朋長輩自然由得你。此事不必再糾結,就如此定下吧。」安無一錘定音。
雲眷雖覺他所言有失偏頗,但也暗暗鬆了口氣,見幾人望著自己,有慈愛、有和善、有期盼,俱是誠意滿滿,略一沉吟,輕聲笑道:「那就有勞諸位同門費心。」收到子期書信后心中那莫名的惴惴之意忽地煙消雲散,只覺前所未有的踏實。
安無看她眼中的笑意直達心底,心中沉了一沉,溫聲笑道:「我還有事要向師尊請示,你們散了吧,該做事的做事,該練功的練功,該準備婚嫁的去準備婚嫁。」雲薛二人相視一笑,同清蕭一起向兩位掌門行禮退下。
待三人離去,商議過派中的份例發放、派外的節禮及紅白二事往來,鏡封緩緩道:「你是不是還有私事同我說?」
安無抿了抿嘴唇,道:「弟子想求您一個恩典。」
鏡封頗為意外,笑嘆道:「你難得有所求。求什麼?」
安無道:「求您一封手書。」坦然一笑,無奈地攤攤手,續道:「弟子不是為自己,是為那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笨丫頭。」
雲眷正信步慢行,聽到阿薛呼喚便停住了腳步。阿薛小跑著趕上,與她並肩而行,看了看她,忽地一笑,道:「師姐你定婚期可得快著些。」
雲眷轉頭看他,見他嘴邊與雙手黑漆漆的,從懷中掏出手帕遞過。阿薛老實不客氣地接了,擦了擦嘴,神神秘秘地笑道:「等你做完新娘子說不定就要趕著做丈母娘了。」
雲眷先是一愣,側頭想了想,皺眉問道:「難道......月牙兒有意中人了么?」
阿薛撓了撓頭,想了想,道:「月牙兒活潑可愛,對誰都是笑臉相迎,我倒沒看出來有什麼差別,不過我能看出來那倆小子都喜歡月牙兒。」
雲眷停住腳步,想了想,問道:「你是說......子成和成淵?」
「對啊對啊,今天我上山找吃的,想著天氣好,就叫上了月牙兒,碰巧遇上那屬豬的,就一道走。雲銳師兄看見了說一道去,又帶上了成淵那小子。開始我沒察覺,後來看月牙兒上山爬樹的時候那倆一個勁地獻殷勤就覺得不對頭,剛才烤地瓜山栗又挑著好的給那小丫頭,搖頭擺尾的,活像猴子獻寶。雲銳師兄可能沒看出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們那副模樣,就像我對阿七一樣。」
雲眷知道他所言不虛,錯愕不已,喃喃道:「月牙兒還小,怎麼會......」
阿薛白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當天底下的姑娘都是你這個年紀才談婚論嫁?我和你說我肯定沒看錯,若是真的,你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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