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柿子
劍冢,位於旭明宗後山招搖峰。
這裡是整個宗門地勢最高之處,這裡靈氣稀薄,氣候苦寒,積雪常年不化,除了被罰來做苦役的犯錯弟子,等閑不會有人踏足此處。
今日,卻有一道人影頂風冒雪,一步步來到劍冢跟前。
來者正是葉子涵。
劍冢,顧名思義,劍之冢也,是劍的葬身之地,也是用劍之人的長眠之所。
旭明宗曾是一個以劍修宗派,然而三千年前北溟魔族大舉入侵,旭明宗作為昆吾第一宗率先迎戰,後來,宗門的劍修傳承便斷在那場持續了近百年的誅魔之戰中。
葉子涵避開了有門人值守的正門,從一條許久未曾洒掃的小路步入劍冢,路上積雪都凍實了,每一腳踩上去,都會發出冰層碎裂的聲音。
走過這條小徑,轉個彎,便進入一道冰封峽谷,峽谷兩側石壁上插滿了破舊的靈劍,一股肅殺之氣夾雜著經久不散的鐵鏽氣撲面而來。
劍冢真正的入口到了。
葉子涵抬頭看著那些披霜帶雪、無言默守著歲月的斷劍,最終收回目光,步伐堅定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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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雲居內,韓卿坐在庭院的梨花樹下,正在冥思苦想如何跟葉子涵請假。
「你說我如果告訴他要下山探親,他會不會准?」
沒有別人可商量的韓卿只能跟龍魂碎碎念。
「你可以試試。」
龍魂淡定開口,「說之前我會幫你開啟防護罩。」
「……你是怕我叫葉子涵一劍捅死嗎?」
畢竟他如今孤家寡人,自己用探親當借口是有點兒刺激人。
韓卿嘆了口氣,伸手去戳眼前飄飛的真正花瓣,「算了,我還是再想想別的理由吧。」
就在這時,韓卿腰上掛著的外門弟子令牌突然一閃一閃的亮起來——這是有人在找她的意思。
韓卿只得起身朝鎖雲居外走去,能用令牌找門下弟子的多半是管事一類,她得出去看看是誰上門了。
等走到通往鎖雲居的小徑最外面,韓卿才看清來的是外門霽雲閣管事蘇德,也就是把自己外甥女的簽強行按到她身上那個人。
「蘇管事。」
韓卿沖他招呼道,「找我有事?」
蘇德眯縫著一雙肉眼上下打量了韓卿一眼,堆起臉上的肥肉笑道,「柳寄情,在鎖雲居的活計做得可好?」
「還好呀。」
韓卿笑了笑,「管事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倒要看看蘇德突然上門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嘿嘿。」
蘇德兩隻肥大的手握在一起搓了搓,壓低嗓門道,「我聽說葉殘心把他的補給都交給你保管了?你實話實說,可有此事?」
韓卿眼底閃過一抹瞭然,原來這廝也是沖著葉子涵的補給來的,這旭明宗好歹也是昆吾第一大宗,想不到門中仍舊是藏污納垢處處腌臢。
且這些人膽子是真的大,雖然葉子涵瘋了,可他實力還在呢,即便被禁靈鎖鎖住也不是蘇德這種人可以隨意欺侮的,對方之所以有恃無恐,仰仗的不過是他心智不清,無法追究罷了。
想到這兒,韓卿心底燒起一股無名火。
都說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可葉子涵堂堂一個元嬰期劍修,怎麼就在偌大宗門裡混到這個地步?
總之,不光是上頭失察沒任何人發現這些腌臢事,還是發現了但懶得去管,葉子涵的遭遇都叫韓卿由心底里覺得噁心。
就算撇開葉子涵身為男主角的身份,單純以朋友論,韓卿也不想看到他淪落到這一步——簡單說,就是她見不得葉子涵受這種窩囊氣,一個兩個的,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往他頭上爬,真當沒人給他出頭是吧?
「蘇管事真是消息靈通。」
韓卿沖蘇德微微一笑,「沒錯,葉前輩的補給都在我這兒放著呢,他說了,除了每日要做的食物不能動,其他的都要我隨意安排。」
聽見這話,蘇德眼睛都綠了,臉頰的肥肉激動地哆嗦個不停,他急忙上前兩步,沖韓卿張開蒲扇般的大手道,「咱們都是柳家村出來的,你一個沒爹沒娘的丫頭片子哪裡能保管好那麼多寶貝,拿來給我,我幫你存著,等你自鎖雲居出來后再還給你!」
「……既然蘇管事這麼說了。」
韓卿臉上故作一瞬猶豫,最後還是很配合地後退兩步,「那您就隨我來吧。」
這條小道雖然僻靜,但也不是完全沒人來,她要收拾蘇德自然要把人引到更隱秘的地方去。
「你東西沒帶在身上?」
蘇德也有一瞬間的懷疑,畢竟但凡修士都會備著個儲物袋,貴重東西一般都隨身攜帶。
「那些東西太貴重了,雖然前輩說可以隨我取用,可我還是不太放心……」
韓卿給出了一個十分有說服力的理由。
上一任「柳寄情」是系統提供的智能人格,按照龍魂給的資料,那個人格非常的膽小懦弱逆來順受,原本是被送過來伺候柳欣的,沒成想她的修鍊資質比柳欣還好,被破格收入門中,這才叫柳欣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
這樣一個懦弱的人,即便前輩賜予了好東西,不隨時帶在身上也是說得過去的。
果然,蘇德相信了韓卿的說辭,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便極不耐煩地沖她擺手,「走走,快去,趁葉殘心回來前把東西拿出來!」
已經轉過身去的韓卿聞言眸底一冷。
連葉子涵外出都知道,這蘇德的眼線人脈還挺多的。
不過,這樣也好。
韓卿嘴角噙一抹冷笑。
「我就在這兒等著……」
走到鎖雲居大門前,蘇德停下腳步不肯再朝前走,正想再催兩句,就見前面走著的柳寄情一個轉身,指尖靈光一點。
「天門動,地門開,千里童子追魂來!」
口誦令咒,指尖掐訣,韓卿一指點中蘇德眉心。
蘇德根本想不到膽小如鼠的柳寄情會對自己動手,身上愣是半點兒防護都沒做,被點中眉心的同時周身一陣抽搐,雙眼內的精光緩緩散去。
追魂咒,被此咒令所攝者,魂魄為施咒者所控,是製造傀儡的上好法子,只不過此咒施展需要注意外在條件,一旦施咒過程中被打擾,則失敗概率很大。
「蘇德,醒醒了。」
眼見令咒生效,韓卿自儲物袋內取出一方帕子擦手指,一邊喊著。
蘇德雙眼內重新聚了光,只是神色還有些木獃獃的,被韓卿喊過後立刻沖她跪下去,「主人有何吩咐。」
「起來說話,以後見我不必跪,免得教人看見解釋不清。」
韓卿擦完手指,掐了個凝火訣把帕子燒了,冷聲問道,「是誰把葉殘心的行蹤告訴你的?」
「在山門處值守的弟子大多是外門晉陞來的,與我關係走得近,想要打聽什麼消息都能打聽到。」
蘇德一五一十回答。
「除了葉殘心,其他高階修士的補給你們可敢貪占?」
韓卿又問。
「那自然是不敢。」
蘇德沒了自我意識,自然是知無不言,「再說了,其他高階修士座下都有弟子,只有葉殘心這裡是孤家寡人,還瘋瘋癲癲的,所以是公認的軟柿子,誰逮著機會都要從這兒揩把油……」
「行了不用說了。」
韓卿打斷蘇德的話,心裡頭那股無名火不但沒有熄滅,反而越燒越旺,「那你知道葉殘心是什麼時候瘋的,又是怎麼瘋的嗎?」
「怎麼瘋的屬下不知,只是門內有傳言,說當初葉殘心傾心於一名女子,卻被那女子屠戮全家,自此就開始有些不對勁,許是受的刺激太大,瘋的時間我知道,他帶藝投師,入門十年,是在來本宗第二個年頭上徹底瘋了的。」
蘇德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好吧,流言已經傳成這個樣子了嗎?
屠戮葉子涵全家的罪魁禍首撓了撓臉頰,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把你儲物袋交出來。」
她沖蘇德伸手,對方忙不迭解了腰間掛著的儲物袋雙手遞上。
韓卿探出神識朝蘇德的儲物袋中一看,樂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外門管事,能有這麼豐厚的身家呢?連上品靈石都有百餘塊,更不必說成堆的靈丹靈藥與各色材料,且這蘇德一看就是好吃之人,竟還在儲物袋裡存放了那麼多的美酒美食。
把儲物袋裡的東西盡數收進雲水戒,韓卿把洗劫一空的儲物袋丟還給蘇德,「滾吧,平常沒我的命令不得踏入內門。」
「是。」
蘇德捧著儲物袋轉身離開。
看著蘇德肥胖的背影走遠,韓卿從鼻子里哼了一身,取令牌打開大門回返鎖雲居。
雖然沒打聽出葉子涵瘋魔的真正原因,不過這次懲治蘇德的收穫還是很多的,比方說……
她摸著雲水戒,忽然啟唇一笑。
今天的午飯這不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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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午時。
葉子涵拖著腳步挪回鎖雲居,在門前一方青石上坐下。
被禁靈鎖禁錮住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他看見了,而後用左手攥住右手,片刻后顫抖終於止住。
他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確認那些霜雪與血的痕迹都消失了,才起身進門。
剛一邁進院子,就聞到一陣食物的香氣。
他看見了擺滿各色美食的小方桌,以及桌邊還在試圖往盤子縫隙間再多放點兒東西的韓卿。
「你回來啦,吃飯吧。」
韓卿回過頭,沖他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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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頓飯了吧。
葉子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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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彩蛋:
韓卿提起筷子:來,快吃吧,你想先吃哪道菜?我給你夾。
葉子涵:……我考慮考慮。
韓卿:?(先吃哪道菜還要考慮的?)
#從哪道菜開始死比較體面,這是個嚴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