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笑彈冠(下)
葉驍此行剿滅匪徒,身邊一定帶著人,他武藝甚高,燦家人又在身邊,刺客不可能成功,但是若動用士兵……不行,他搖頭,且不說葉橫波在城裡,就這流霞關上下等著他倒台的也不少,他敢妄自動一下,都是死罪。
他無法可想,如同一隻坐以待斃的野獸一般,沉重地抱著腦袋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錢孫河猛的站起來,叫來自己心腹家僕,咬著牙讓他帶人去列古勒,務必查出縣衙里現在都有誰!
而橫波睡醒,看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信臉色一變,匆匆回府,監視她的人回報,說橫波一回去就把自己關在了內書房,不許任何人靠近。
而從此之後,橫波把四處別人送的婢女僕從統統退了回去,深居簡出,再不輕易出門。
而誰要找不到,那一日,進入書房之後,她微笑著,燒掉了手中的那紙所謂令諭。
三月下旬,馮映一行人經水路到了豐源京,金殿上馮映玄衣玉冠,姿容清俊,儀態端雅,應對從容,一下就得了顯仁帝的心,心中覺得自己給外甥女選的這門親事甚好。
他下朝之後美滋滋地去了卞陽的月華宮,卞陽正抱著小皇子在院子里曬太陽,葉詢在旁邊看著,這嬌妻愛子的景象看得他心中舒坦。
他讓葉詢抱著弟弟回去,拉住了卞陽,也不讓人跟,就他們兩個出去走走。
豐源京三月已是春末,開始進入雨季,今天難得晴好,夫妻二人便在宮苑裡沿著太液池走了走,卞陽身嬌體弱,走了一會兒額頭上便出了層薄汗,顯仁帝怕她著涼,把她帶到亭中歇息。顯仁帝問了幾句關於馮映的事,卞陽一直謹言慎行,卻也對這個兄長讚不絕口。
顯仁帝點點頭,「嗯……天下三賢啊畢竟是。」
他又問了些關於馮映婚嫁的情況,卞陽冰雪聰明,便知道顯仁帝動了說親的心,但是能讓一國之帝來說親的,現下只有橫波,卞陽便越發出言謹慎,卻也實話實說,直說自己這個哥哥持身甚正,但一直未有婚配,原因為何她也不知。
顯仁帝點點頭,恰好蓬萊君那邊派人過來,他便離開了。
午後暖陽甚是舒服,面前太液池清波如鏡,熏風依依,卞陽便在伸入亭內一株杜鵑下,靠著欄杆沉沉睡去。
她再醒來,卻是被落在臉上的簌簌花瓣驚醒。
她模模糊糊呢喃了一句,伸手遮著面孔擋著眼,卻哪裡有風,只見一個俊美少年站在亭外,粉花綠樹之間,烏黑的發,深灰的眼,笑意盈盈地看她,輕輕晃著杜鵑,落了她一鬢薄粉濃白。
看她醒了,葉詢停手,只側頭看她,笑道:「你醒啦?」
卞陽倏忽一驚,心頭微跳,掌心出了一層汗,她胡亂應了一聲,慢慢起身,哪知靠得久了,身子一麻,看她搖搖欲墜,葉詢立刻一個探身,抓住她胳膊,看她立得穩了,隨即放手。
——他的手是燙的,象陽光一樣滾熱。
葉詢卻不知怎的紅了臉,他猛然低頭,嘟囔了句什麼,便跟她說了一句,我去叫人,就飛快離開。
卞陽怔怔地立在亭中,這時候才想起,葉詢剛才,沒有喚她母后。
她忽然心中有陳雜味道,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正茫然時候,見遠處有宮人飛奔而來,她才慢慢抖落髮間鬢上的落英,挺直脊背,面上一副端莊。
她是北齊的公主,塑月的皇后。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什麼也不是——她告訴自己。
五月,沈行先行離京,迴轉北齊。
最近葉驍神神秘秘地背著他不知道在鼓搗什麼。
肯定又是些孩子氣的事,沈令搖搖頭,提步回了後院。
五娘給了一份謄抄的節禮單子,他核對過就可以入庫,沈令本想放去書房,但他瞥到一個名字,手略頓了頓,改了主意往懷裡一揣。
現下五月,今年熱得早,列古勒天氣晴好,萬里無雲,陽光潑下來一樣照得人熱辣辣的暖和。
他外袍穿不住,搭在手上,一進院就看到葉驍站在門口等他——看起來他鼓搗的東西今兒鼓搗成了,一看他回來,就笑盈盈地把他拉到了後院的盆栽越冬的暖房。
葉驍珍而重之地,從暖房一個晶瑩剔透的水精瓮里,擎出了一枝北地沒有的,血紅色的蓮花。
葉驍把那枝花湊到他面前柔聲笑語,「阿令,令月芳辰,一生安泰。」
沈令睜大眼看他,茫茫然地想,對了,今日確實也是自己的生日。
於是葉驍為他小心翼翼,養了半年蓮花,就為了今日,遞給他這一枝。
他捧過蓮花,紅蓮重瓣,凜然嬌艷,內中護著一個小小的琉璃盞,裡頭一掬蜜酒,沈令飲盡一杯,葉驍側頭笑看他,眉宇柔軟,顯出一種靜好的風流。
「這酒也是我去年就釀的,辛辛苦苦,酸了好多缸,最後才勉強成了這一壇,嘿,我話說在前頭,就算它真的難喝你也不許說不好!」
他這孩子氣讓沈令笑出了聲,他笑著搖搖頭,復又抬眼看他,一雙漆黑清眸俱是懇切熱烈,「我這輩子沒有喝過這麼好的酒。三郎釀的酒,不管釀它的人怎麼妄自菲薄,對我來說,就是天下第一,絕世無雙。」
聽他這麼說,葉驍那雙深灰色眸子笑意婉轉看他,輕聲問,真好喝?
他這一聲濃稠甜蜜,比蜜酒還甜上幾分,沈令心內一盪,雙手挽在葉驍頸子上,眼尾菲薄一層紅,微微低頭,面孔挨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含,抵著他唇齒道:「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葉驍握著他頸子加深了這個吻,片刻之後意猶未盡地在他唇邊輕喘一聲,笑道:「還是阿令更甜些。」
沈令捧著他面孔,額頭相抵,忽然抱怨了一句,什麼令月芳辰,那是說女子的,還不待葉驍分辨,便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