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籤

求籤

阿福感覺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運氣好。

心裡想什麼,就來什麼。頭天夜裡睡覺前,她想起那個人,第二天出宮時,恰巧就碰上了。

阿福這次遇上他的地方,是在銅駝街西。

就在宮門建春門外不遠。那一帶多是朝廷的寺庫、官署,還有部分王公大臣宅第。阿福經過那條街,猛然看到道旁的柳樹下,有個鮮衣麗服的青年,彎著腰,手扶著樹榦,正在嘔吐。

正是阿福在宮裡曾經見過的那人。

他掉了一串手珠,阿福正在宮門洒掃,拾起來,請還給他。就像是阿福見過的無數達官貴人一樣,他矜持淡漠,並沒有看阿福一眼。阿福跪在面前只能看到他腳背,還有他袍子下擺。腰間垂落的玉穗子,流蘇一個是黃的,一個是藍的。對他來說,大概阿福只是個名字都沒有的小宮女,然而那一剎那對阿福來說有些異樣。因為他年輕,少年郎,如珠似玉,紅唇皓齒,模樣十分勾人。阿福不小心看到他臉,心就怦怦地亂跳,只覺要死了。

要死了就是,頭腦發昏,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要是他把阿福給賣了,阿福都能幫他數錢。要是他用個繩子懸塊骨頭,阿福就能跟著他走。

可惜對他來說,阿福大概連被賣的價值都沒有。

阿福知道他的名字。

他姓雲,單名是一個郁字。在朝中有官職,還有爵位,他的封號是樂平王。

正兒八經的皇室宗親。

年紀不大。

據阿福所知,他才二十齣頭。

但輩分不小,剛駕崩的那個倒霉皇帝,論年齡小他三歲,但論輩要喊他一聲堂叔。阿福聽說他跟倒霉皇帝的關係很好,很小就入了宮,給倒霉皇帝做伴讀,名為叔侄,實際上情同手足。倒霉皇帝給他封王,讓他做大官。

阿福還知道,他沒娶妻。

早先似乎定的有婚事,也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但逢上三年前,他母親老王妃薨,就耽擱了。好容易喪期滿,這位樂平王,跟他那個親舅舅兼准岳父,不知鬧什麼矛盾,婚事也吹了。皇族之中,年過二十還沒有娶妻,且未有誕育子嗣的,他是唯一一個。連倒霉皇帝,比他小三歲,都生過幾個孩子了。樂平王雲郁,素來名聲完美,一不飲酒,二不好色,三不斂財。阿福沒想到會當街撞見他醉酒。

那樣子,一看就是喝多了。面紅耳赤,跌跌撞撞的,老遠都能聞到酒氣。黃湯帶水,吐的像是膽汁都出來了。

他今日並未穿白衣服,而是穿的靛青袍。但阿福眼神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先只是認出個影兒,還不是全影,他旁邊有人,僕人隨從之類的。阿福都還沒看到臉呢,就感覺眼皮子跳了跳,心窩子也跟著跳。阿福心說,完了,怎麼感覺不大對勁,這奇怪的本能反應是從哪裡來?正想多瞅一眼,那人抬了頭,拿手帕子擦嘴。好生鮮妍明媚,容色瑰麗的一張臉。纖毫生動,濃淡得益,連醉酒都是好看的。虧他是個男兒!阿福就宛如一隻小蜜蜂兒誤入了百花深處,但覺眼前奼紫嫣紅,春光繚亂,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

阿福絕不承認自己是個花痴。

她是有節操的。

男兒再好看,再會甜言蜜語、胡攪蠻纏,她也從不輕信了去。對無關的人,阿福絕不心存幻想,將身心託付,更不會聽誰的話,或白給對方一文錢。

不過……

看看……看看總沒事的吧?看看又不少塊肉。阿福於是就兩眼直勾勾地看。那眼神兒,跟小孩饞肥肉差不多。

這次不是在宮裡。她的膽子大起來了。

她的目光太□□裸。像貪玩的孩子在打量一件新玩具,又新鮮,心癢想玩,又有點膽怯,明知自己無法駕馭。

非常孩子氣的神情。

好奇、專註的情緒直白地從眼底流露,一望便知,絲毫不加掩飾,雲郁再不留心,也察覺到了。

雲郁看到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宮裝打扮,看衣裳知地位,身份明顯的不高。相貌么,普普通通,遠看著尚有幾分清秀,身量苗條。腰兒細。

雲郁沖她招手:「你過來。」

「叫我嗎?」

阿福心跳的咚咚的,疑心自己看錯了。

她瞧了瞧四下左右無人,好像真的是在叫自己。阿福鼓起勇氣走上去。

雲郁近看她模樣,一張素黃的圓臉蛋,上面全無粉黛。膚色倒是細膩勻凈,五官生的也還標緻,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就是懶惰了些,連眉毛也未經修飾。鼻子上隱約還有幾粒小雀斑。

還……還挺野生。

對這幅相貌,雲郁心裡,一時不知道該做何評價。畢竟樂平王雲郁一向注重修飾自己的容貌,不說衣服飾物,塗脂抹粉,整鬢修眉都是必不可少。畢竟美男子三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得來的,是長年累月對於外貌和儀態的注重,連笑的時候露幾顆牙都是對著鏡子練過。不是隨便亂笑。

自己比眼前這小丫頭還像個女人,這讓雲郁有點尷尬。

「我是不是見過你?」

雲郁感覺這人有點面熟,他一向記性好。這也得益於刻意的練習,元郁習慣性會記住見過的人模樣,哪怕只是大略的一眼,也會有印象。

他想起來了。

「你是那個宮女。我在東華門見過你。」

雲郁道:「上次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阿福有些受寵若驚。她記得上次見他,根本沒敢抬起頭,沒想到他居然會認得自己。這人記性也太好,注意力也太強了點。阿福趕緊自報了名姓:「奴婢姓韓,叫韓福兒。」

雲郁道:「韓福兒,你出宮來做什麼?」

他有些調侃的意味:「不掃地,不擦桌子了?我上次看你抱著笤帚不放,還以為你有這愛好呢。」

阿福臊的恨不得把臉埋到肚子底下去:「奴婢是要去寺廟裡求平安符的。」

雲郁隨口問了一句:「靈嗎?」

阿福是個老實人,竹筒倒豆子似的,立刻一股腦兒地說了,跟在韓愛女面前一樣,說那菩薩多靈多靈,說那老和尚人多厚道。旁邊雲郁的侍從都聽笑了,雲郁居然沒笑,說:「巧得很,本王也要去求根簽。不如你給我帶路。」

阿福驚愕地住了嘴,以為自己舌燦蓮花,把樂平王都忽悠動了。

這聽著咋不像真的呢?

雲郁看她眼神不信:「看我喝醉了?我沒醉。帶我去你說的那個寺廟。」

他從腰間的錢囊里,拿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阿福:「這是賞你的,收好。」

阿福真是撞了八百年都修不來的大運。

京中有那麼多知名寺廟,樂平王不去,偏要去她去的那座小廟。這是什麼道理?阿福趕緊答允了,狗腿子似的在前面奔跑帶路。她兩條腿轉的比馬車輪子還快,雲郁從馬車中瞧見了,心想,這丫頭,倒比狗快。

阿福以為雲郁是說笑,沒想到他真是去求籤的。

他也不要人跟隨,下車后,把隨從撇在寺外,自己獨自進了寺廟。僧人看到有客來,便出來迎,雲郁打點了香火,走進正殿,找了個圓蒲團坐下,便問僧人要了簽筒來。

「施主要老衲幫忙,還是要自己來?」老僧人看他容止,便知道是貴人來到。

雲郁道:「自己來吧。」

「那施主請便,老衲就不打擾了。」

僧人拿了三個簽筒,筒上寫的有字,分別是「姻緣」、「功名」、還有「親緣」。

雲郁先是拿了那個寫了親緣二字的簽筒,搖出一根,拾取一看,是根下籤,簽上題有四句詩。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雲郁只覺這詩有些悲意,卻也未解。

琢磨了一會,他又拿起那個功名二字的簽筒。

卻是個中籤。

「衣冠重整舊家風,道是無窮卻有功。掃卻當途荊棘刺,三人約議再和同。」

雖是中籤,意倒是好的。

最後他才隨手從姻緣的簽筒中拈了一支。

「星辰光燦爛,河溪一路通,牛女才相見,淚后各西東。」

是下下籤。

兩個下籤,一個中籤,實在算不得好。

阿福在殿門口探望。雲郁看她模樣,團團喜氣,一臉福相,心裡有些不信,扭頭喚她道:「你過來。」

阿福聽到他喚,巴巴地過來。雲郁指著簽筒問她:「你不是也要求籤嗎?簽筒在這,搖一根試試。」

阿福也不認字,隨便拿了那個寫有姻緣二字的簽筒。

雲郁倒沒想到他不認字,心裡只說:這丫頭好厚的臉皮,當著陌生男人的面,就在這求起姻緣來了。

阿福將簽筒一搖,就搖出一根紅色的上上籤!

她歡喜壞了,拿起簽文,自己看了看,又看不懂。平常有老和尚在一邊給她解簽,這會和尚又不在。她四下望了望,又有些赧然羞愧地看向雲郁。

雲郁明白了,哦,這丫頭認不得字。

雲郁道:「我替你瞧瞧。」

阿福恭敬地把簽遞給他:「殿下你瞧。」

雲郁拿在手上一看,直接念出來了。

「開天闢地作良緣,吉日良時萬物全。若得此簽心歡喜,月下老人紅線牽。」

這簽文甚俗,沒念過書的阿福也聽的懂。聽雲郁念完四句詩,阿福喜笑顏開。雲郁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把簽還給她,心道:「就這土丫頭還開天闢地作良緣,月下老人該不是酒喝多了。看來求籤這種事,一個字也信不得。」

雲郁看她已經求了個紙符,拿在手上,眼睛還盯著那竹籤瞧呢。雲郁感覺白來一趟,無甚意思,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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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來自百度,抱歉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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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重疊金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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