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51)

君莫笑(51)

1.

憶夢中的陽間,應該快到那個時候了吧……汪珹想著,心頭又漫上陰雲。他在陰曹講了許久的故事,講到杏州時,判官有些不支,冥王帶她離去后,兩人就再也沒有回來。

孟婆將他安置在離渡樓的一個廂房裡,竟也沒有陰兵看守。療傷的藥物,一日三餐,都有鬼吏來送,他大鬧忘川,傷人不少,可竟也沒人為難他。

他走到離渡樓正廳,孟婆正在翻弄卷宗,不等他說什麼,孟婆便開了口:「你是否覺得,這裡太過沒有法度了些。」

「這倒沒有,只是有些意外。這裡的人,同我見過的人,不大相同。」

「呵……」關有暮輕聲笑了笑:「生死都跨過來了,還有什麼想不開的?留在這裡的人,往往有些隱衷,大伙兒不是不為難你,而是異地而處,不願為難自己罷了。」

「箴兒……」

「你是戴罪之身,前事還未查明,阿鹿近些天不會來看你。」

關有暮說完,抬眼看了汪珹一眼,她聽九憂說了些汪珹的事,也看了些他的生平。這孩子不得善終,究其原因其實是為情所困。她本以為提起阿鹿會讓他有些悲喜起伏,可年輕人只淡淡問了句:「會牽連她嗎?」

孟婆驀地對他生了些悲憫:「不會。」

「那就好。」

汪珹說完,沉默半晌,唇角又倏忽生了笑意。

「你笑什麼?」關有暮問他。

「沒什麼,我只覺得,她該會很喜歡這裡。」

關有暮想起阿鹿,那實在是個活潑伶俐的孩子,有她在的地方,氣氛總歸會熱鬧些,大家都很喜歡她。

「阿鹿是個極好的孩子。」關有暮由衷答了一句,接著又繼續翻弄手裡的捲軸,那上頭記載的是豐運二十年的事,這一年,熒輝太子即位,也就是後來史書上的廣和皇帝。為了彰顯孝道,廣和帝未改年號,登基頭一件事,就是將歷經三朝六百年的雙宰並立制度廢除了。總的來看,新帝新政,也算順風順水。同樣也從這一年開始,沈硯平步青雲,豐運中興正式拉開帷幕。

孟婆專註於手上資料,汪珹也若有所思著什麼,正在此時,離渡樓來了位客人。

2.

汪珹不由轉身,看著來人。

汪珹見過他的。那時忘川之濱,這位先生負手站在堤岸上,冷眼旁觀,非但不急不躁,而且還像是從那殺伐紛亂里看出了些樂趣。

這陰曹地府走了一遭,有三位神君讓汪珹印象深刻。頭一位,玄黑朝服眉目如畫卻威嚴無可匹敵的冥王,是讓人過目難忘的君主之姿;第二位,手執長劍身姿綽約平亂於忘川的判官大人,也是六界八荒無雙的巾幗。至於這第三位,便是臉上噙著隱隱笑意,端正俊美里卻總沁著邪肆的執筆大人了。

汪珹看人精準,這三位的確是地府一等一的豪傑,論政績論能力,前兩位自是數一數二,可若論起哪位大人更令人好奇,這位執筆倒是略勝一籌。

就像人間帝王生前死後均有別號,陰間諸位官員在職位之前也是有雅稱的。

比如這一朝的冥王九憂,其官職全稱為月章閻羅,自古以來,日為陽,月為陰,九憂是地府開朝以來唯一一位以月入號的冥王,其地位不言而喻。再比如這一朝的判官,不同於陰曹歷朝冥王判官不太對付的光景,方如也做事利落,本人也極有本事,同冥王更是相攜治事,和樂融融。正所謂伴月者為諸星,「摘星」這一封號是六界共封,其威信也不必贅述。又比如滌靈孟婆,關有暮這個封號是冥王欽賜的,因了孟婆在這川流不息的奈何橋上恪盡職守,從未懈怠,「滌靈」二字,既言明了她的辛苦,又表彰了她的功績,可謂恰如其分。

可在這眾多封號雅稱里,有一位顯得十分不合時宜,那便是這位執筆大人。

執筆一職,在陰界不過從四品,盡忠天子殿,品階距離判官甚遠,也在忘川孟婆之下,比其侍從無常也就高了半職。

自古以來,執筆一職能得封號的都屈指可數,可這一朝的執筆不只得了,且還得了一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封號。執筆楚羨,封號「乾坤」。

何為乾坤?乾坤乃是天地、日月、剛柔、陰陽、天下,乃是萬物茲始,此等境界,卻加諸在一位執筆身上,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託大。

故此楚羨雖身在地府,卻在六界都有傳說,有人甚至說他是天界父神的私生子,得此封號與其說是拼的本事,不如說是拼的爹。莫說六界不得其解,就算在楚羨所在的地界里,知道當中因由的,也寥寥無幾。就連孟婆關有暮,也只略知一二,更莫說才初初來了幾日的汪珹。

汪珹此時凝視著楚羨,可他的眼睛卻未曾在汪珹身上停留一瞬。身姿、步態、神情都極為恣意,他單看相貌極致陰柔,是世間女子都要嫉恨的皮囊。可配上其行止,倒真是絲毫不顯女相,浩浩蕩蕩一派男兒風流。

3.

「你來作什麼?」孟婆的語氣極為平靜,聽上去甚至有些飄渺,可這樣一句話,無論配上多麼琅然的聲音,都是透露出不滿的。

「欸……」楚羨笑著拖了個長音:「孟婆這話,顯得小器了,同朝為官,常常走動不是應該?」

「哦?那執筆大人有何指教。」

此時,楚羨的眼神才悠悠飄到汪珹身上,他笑容斂了三分:「我有事,要問一問這年輕人。」

「公事?還是私事?」孟婆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讓汪珹有些困惑,他同執筆素昧平生,這位大人有什麼私事能問到他身上。

「私事。」楚羨卻回答道。

「是何私事?」

「豐運十九年。」

孟婆和執筆的對話到了這裡,汪珹瞳孔不由縮起,豐運十九年……

他蓄起警醒,楚羨款步朝他走近,似是並不在意這年輕人對他的防備:「東楚豐運年間,實在是有些傳奇。仙人魔三族血脈分明已久,東楚卻有兩位破壁壘者,其一為爭鳴山青鸞道人,曾有仙緣入骨,卻拒不成仙,雖然可惜,但不算什麼大事。可其二便有些駭人了,豐運十九年,魔血於人間認主,六界異動,武曲星落,貪狼星起,幾乎顛覆東楚朝堂。當中因果,年輕人,我想聽你說一說。」

關有暮今日翻弄捲軸,也是因為看過豐運十九年東楚風雲變幻,想知道後事如何,如今楚羨來問這番事,她並不意外。

汪珹注視楚羨許久,他自然知道對方口中所說的魔血之主是誰,可其間種種,他不願回首,如今被問到此事,自然要問個緣由:「閣下為何做此問。」

「我雖自詡洒脫,可也想看看是怎樣的人物,能讓東楚歷此死劫。」

汪珹皺了皺眉,楚羨姓楚,他一早便猜測過,楚羨有可能是東楚皇室子弟,但人死緣滅,他已經在地府安居樂業,卻還要糾結東楚種種,汪珹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看出了汪珹的猶疑,楚羨徑直解答了他的疑惑:「因為某些機緣,我生前極少用名,多用字。在下名楚羨,字懷恕。」

「懷恕……」汪珹腦中精光乍現:「楚懷恕!」

「號,昇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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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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