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58)

君莫笑(58)

1.

眾人望去,只見一位身著墨綠長衫,頭戴木簪的婦人施施然走向御輦。

本是最為樸素的裝扮,卻因這婦人眉眼間的氣韻平添了萬分雅緻。

歲月從不敗美人。

皇帝凜眉笑了,唇角銜著寒意:「夫人說什麼?」

「陛下!」右相沈林上前叩首:「內子無狀,望陛下寬宥!」

說完便拉扯婦人的衣袖,提醒她跪拜行禮。

「放開我!」婦人掙脫開來,眼裡是無限的怨怒。

「嵐兒!」沈林急吼道。

「母親……」沈硯也走到裘望嵐身側,跪了下來。

「夫人。」皇帝語調卻是悠然極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臣婦說,這樁婚事,臣婦不允!」裘望嵐在跪地叩拜的丈夫兒子跟前,站得依舊挺拔。

「哦?」皇帝笑得更開懷了些:「年輕人兩情相悅,多年的情誼,夫人為何不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此刻面上雖是笑著,周身卻全是厲色,可這位右相夫人卻在此時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回稟陛下。沈箴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身子還未大好,年紀雖是到了,但她當下這副破敗體魄實在不是婚嫁生育的好胚子。況且,沈箴她娘在沈家無牌無位,並不是沈家承認的人,沈箴雖在我沈府養大,卻並非沈家堂堂正正的女兒,如此身份,如何能高攀左丞之子?故此,臣婦不允這樁婚事,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這番話過後,又是一陣寂靜默然,只有沈家父子將頭叩得更低。

此時的汪珹有些五味雜陳。他設想過這場春宴上會有許多變故,唯獨陛下和右相夫人這一問一答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右相夫人對沈箴並不好,小時候他見過沈箴身上許多傷痕,都是拜這位夫人所賜。方才這一番陳情,更是處處透著對沈箴的偏見和貶低。

可是當他有些擔憂地望向沈箴的時候,沈箴的眼睛里已然有了淚光,而這淚光里流露出的,竟然是……感激。

汪珹並不懷疑沈箴方才答應嫁給他的真心,可此時她眼中的感激,是為什麼呢?

皇帝聽完裘望嵐的話,並不在意,反而打趣道:「哎……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棉襖,夫人話里話外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無非就是捨不得這個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想讓她多陪自己兩年。」

說到這裡,看向沈硯:「硯兒,你可有些吃味啊?你這做兒子的在你娘親心中的分量,怕是很快便不如你妹妹了。」

這句話聽上去只是君主同臣子一家話了家常,裘望嵐卻瞬時僵在原地。

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這句話並不是在隨意調侃,而是在提醒她,不要因為顧及這個女兒,忘了自己的兒子,這場婚事並不是沈箴一個人的事,這場婚事關乎沈硯,關乎沈林,關乎整個沈府的榮辱。

正在她慌亂無措時,沈箴卻跪著走向她,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擺。

她低頭望去,便是這丫頭一雙淚眼。

「母親……我是真心愿意嫁給阿珹的,求母親應允。」說完便狠狠叩了頭。

汪珹起身,走向裘望嵐,又是一拜:「伯母,汪珹在此,向天起誓,今生今世,對箴兒好,唯她一人,從一而終。若違此諾,必無善終。還望伯母允我二人。」

「你們……你們……」裘望嵐看著自己匍匐在地的兒子,看著這兩個跪地求她的無知少年,眸中苦痛不言而喻:「你們懂什麼……」

話說到這裡,眾人皆知,右相夫人雖不情願,但還是鬆了口。

沈林起身,想要攙扶裘望嵐,卻被她揚手甩開。

夫婦二人往席間走去,正要落座,聽到陛下開口:「夫人,今日喜事頗多,孤自雀躍,汝此番失禮,下不為例。」

裘望嵐當即垂首俯身行了一禮,只是任何人看不到,她一雙眼底滿是怨恨。

皇帝也收斂了冷意,對汪珹沈箴說道:「既然你二人情投意合,這婚事便就這樣定下了。」

「陛下。」沈箴擦了擦眼淚:「臣女有所求。」

皇帝又打量起這個孩子,有了興趣:「你求什麼?」

「臣女想儘早成婚。想……想在兄長成婚之前,行嗎?」

「為什麼?」

「臣女……臣女斗膽,可否……可否不答陛下這個問題?」

「放肆!」皇帝身旁的太監總管呵斥道。

沈箴立馬又畢恭畢敬磕下了頭。

皇帝先是愣了愣,繼而朗聲笑道:「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你這孩子真有意思。准了!」

「臣女多謝陛下!」

2.

這場春宴幾家歡喜幾家愁,聲勢浩大地開始,頗為尷尬地結束,人群散去,最後只剩幾撮人馬私相交流。

汪珹見父親喝多了,有些蹣跚,便走過來攙扶,卻聽父親說道:「無妨……無妨……你對沈箴應當有不少疑問吧,去吧,為父……為父有小廝攙著,無妨……」

另一邊,陳婷緊緊跟著沈硯,兩人一起來到右相夫婦跟前,沈箴落單,也只好回到家人身邊。

陳婷本來想跟未來公婆好好行個禮,可右相和夫人顯然不願多聊,右相對陳婷笑了笑:「孩子,我們知道你的心意,但今日伯伯和伯母實在是有些疲累了,我們來日方長。硯兒,東楚也好,咱們沈家也好,都沒有那麼多陳腐規矩,成婚前不許見面這樣舊俗無甚必要,你近日多陪陪婷兒,你是男兒,自當主動些。」

沈硯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陳婷聽說沈硯要陪著她,自然喜上眉梢。

右相夫婦相攜走遠,三個年輕人獃獃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沈箴為了緩和氣氛,開口說道:「陳小姐你好,我是沈硯的妹妹沈箴,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聽父親說過,陳小姐一代巾幗,常常隨陳統領行走各地監軍練兵,也多住在關外,小妹十分佩服。若你在都城有什麼短缺或者不習慣的,儘管開口。」

說完還伸出右手,想和陳婷握一握。

陳婷卻久久不說話,來來回回看了沈箴好久,最終橫眉冷笑:「妹妹?一家人?你一個私生女,還要和俺成為家人?」

「陳婷!」沈硯怒極說道:「誰許你這樣說我妹妹?!」

「你發什麼脾氣?俺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沒聽陛下說嗎?你這個親生的兒子都快趕不上人家這個外來的閨女了?你啊,就是太好心了才會在家裡吃這種啞巴虧,你放心,俺以後護著你,俺倒要看看是哪個蹄子敢欺負俺男人。」

「你!」沈硯被這番話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沈箴在旁邊,看著被怒氣和羞憤憋得難受的沈硯,剛想開口說和兩句,卻聽身後一個琅然男聲傳來。

「俠氣?爽朗?箴兒,你太高看她了。」汪珹走到沈箴旁邊,牽起她的手,柔柔看著她,一絲眼神都未投向陳婷:「我們走。」

陳婷雖不知汪珹的具體意思,但高看二字遠非好詞,她是明白的,作勢要爭論一番,可無論陳婷在身後如何叫囂,汪珹和沈箴漸漸走遠,未有片刻逗留。

3.

沈箴小心翼翼在汪珹身邊走著,他周身繞著極怒之氣,握著她的手也極用力。

「阿珹……」沈箴試探說道:「生氣了?」

「嗯。」汪珹倒也不隱瞞。

「陳婷頭回見我,都城裡風言穢語那麼多,也難免……」

「沈識之當真讓人瞧不起!」

沈箴愣了,原來他在氣這個,氣沈硯沒有幫襯她,她心中漸漸湧上暖意,耐心勸說道:「你讓沈硯如何,他又能如何,那是他未來的妻子,是要同他相守一輩子的人,人家確然是針對了我,但言語間全然是在維護沈硯。而且,陳婷還是禁軍統領的女兒,是陛下親自指的婚事,這位姐姐你也看到了,不是個沉穩性子的人,要是惹急了她,一狀告到御前,又是一堆麻煩事。他能吼陳婷一句,能認我這個妹妹,已然很是儘力了。」

沈箴解釋完這一堆,汪珹還是不說話。

沈箴笑了:「有這麼生氣嗎?往日我說不過三句你就氣消了,怎麼今日……」

話還沒說完,便被汪珹一把拉到懷裡,沈箴抬頭,眼前便是汪珹一雙委屈極了的眼睛。

「怎……怎麼了?」沈箴臉紅。

「你不能這麼向著他,你得向著我。」汪珹急急說道。

「嗯?……哦……哦,好。」

看著沈箴慌亂的樣子,汪珹漸漸將手鬆開,兩人初初站定,霎時覺得尷尬。

沈箴撓了撓頭。

汪珹嘆了口氣,又牽上她的手,踏著月色,接著往前走去。

「對了,你為什麼求陛下讓我們早成婚?你是怕沈硯在先,自己傷懷?」

「不是。」

「那是為何?」

「你們二人,從小開始就被兩相比較,有很多事,在我心裡,你未必輸給沈硯。哪怕在我心悅沈硯的那些時日里,也是這樣認為。可因為眾多機緣,你在悠悠眾口之中,總是遜他一籌。」

「嗯,所以呢?」

「所以,我想你贏一次,至少在情愛這樁事上,贏他一次。我知我並不是多麼好,你娶我也並不多光彩,只好在時辰上下功夫。我……」

「嗚……」沈箴的話,被一個吻打斷。

滿城月色,春風習習,宮城之下,她被他欺身吻上來。

初始的時候,她有些驚慌失措,可他實在太溫柔,他的唇舌也太溫暖,讓她竟生了留戀。一雙唇輾轉來回,每當她覺得將要窒息的時候,他便稍稍鬆口,空氣重新流入,有些甘甜。剛一有了喘息之機,稍稍回神,他便又纏綿吻著。

「嗯……」沈箴越發覺得雙腿發軟,嚶嚀起來。

這個吻和沈硯當初的那個吻太不一樣,剛想到這裡,汪珹便咬了她的下唇一口,她還未來得及吃痛,便又被那一雙柔唇融化。

到了最後,她只能六神無主癱在汪珹懷裡。

他的聲音沙啞,和著鼻息傳到她耳朵里:「箴兒,吻我的時候,別想著別人,我不喜歡……」

她聽后,站直身子,看著汪珹,然後用力環住他的腰,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臟隆咚作響:「好。再也不會了。」

汪珹抬手撫摸沈箴的腦袋,露出笑容,沈箴亦然。

少年之愛,終比夜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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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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