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拘魂

千里拘魂

驀地,一聲蒼老而凄厲的叫聲劃破夜空:「有鬼啊——」

驟然響起的慘叫映襯著屋裡閃爍的昏暗燈光,颳得呼呼作響的冷風,更添幾分詭異恐怖。

霍大師的臉色再次大變。這是連鄰居都不放過嗎!他對聶然叫道:「小友,有話好說,莫要亂來。」

聶然聽到慘叫聲,起身,站在門坎上朝那對孤寡老人家望去,卻因為天太晚,離得又有一段距離,什麼都看不清楚。她聽到霍大師說的,轉身回到長凳上坐下,說:「我才沒亂來,又不是我乾的。」是那兩口子早年自己作的孽遭了報應而已。

她撩起袖子,抬眼看了眼霍大師,又想起她家的大黃狗慘死,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去到屋外,一手揪住楊大勇的頭,一手扯住他的衣服,跟拽屍體似的往屋裡拖。

熊幺婆見狀去扑打聶然意圖阻攔,但還沒碰到聶然便發出聲痛呼慘叫,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緊跟著又感覺到頭髮被扯得生疼,伸手去護頭髮。

她的手從脖子上鬆開,露出剛才手捂的地方,露出一塊像被吸干水分的老樹皮般凹陷下去的乾癟皮膚,跟脖子其它部位形成鮮明的對比。

剛才被熊幺婆辱罵過、用掃帚拍打過的鬼都朝撲上去,在她的身上連撕帶咬。鬼嬰兒的體型小,比成年鬼更具優勢,一個個的像猴子般附在熊幺婆的身上撕咬。痛得滿地打滾的熊幺婆幾乎是被鬼埋在了裡面。

用牛眼淚開過眼的霍大師和侯文豪只看到她熊幺婆淹沒了的鬼,聽到她發出來的已經變得不似人音的慘叫,都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侯文豪的身下淌出混著屎臭味又散發著尿騷味的液體,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熊幺婆身上的皮膚一塊接一塊地凹陷下去,她痛得滿地打滾,大喊:「莫咬我,莫咬我,好痛啊,救命啊——」打著滾往霍大師爬去。

霍大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步步後退,一直撞到身後的轎車司機。

三個司機,一個是侯文豪的司機,兩個是侯文豪的大舅子許敦儒的。他們被屋子裡的情況嚇得雙腿發軟,身後就是牆,已經無路可退,只得伸手抵住霍大師。

一個司機嚇得都快哭了,啞著嗓子說:「大師,你想想辦法啊!」你是大師,你都縮了,我們怎麼辦!

司機旁邊那穿著得體名叫許敦儒的中年男人用手捂住鼻子,手按在胸口,像抓救命稻草般牢牢地捂住那塊燙得嚇人的觀音玉佩,暗自慶幸自己去廟裡求了大師給玉開光。

鬼媒婆都快被他們幾個擠出霍大師拉出來的紅線圈,她嚇得握緊手裡從道觀求來的符,閉緊眼合什拜道:「菩薩保佑,佛主保佑,阿咪陀佛,阿咪陀佛,菩薩保佑,佛主保佑,阿咪陀佛,阿咪陀佛……」

聶然拖著楊大勇進了屋,又聽到熊幺婆叫得慘,扭頭一看,發出聲「哎喲」的驚呼,趕緊喊:「莫咬了,莫咬了,再咬咬死人了,下來,下來,都下來,散開。」

那些鬼可不敢得罪逢年過節給他們送香火供奉的聶然,一個個意猶未盡地離開熊幺婆。

熊幺婆的頭髮亂成雞窩不說,一些頭髮連同頭皮一起被拽掉了。她常年磋磨兒媳婦,對自己和兒子很是捨得,大魚大肉地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這會兒卻是渾身乾癟得宛若枯樹,比起乾屍只差多幾口氣,更可怕的是,她左眼的眼珠子沒有了,露出一個血窟窿,還在往外淌著血。

聶然驚得大喊聲:「眼珠子呢?哪個?」

一個半個月嬰兒大小模樣的青屁股鬼從鬼堆里擠出來,一顆成人大小的眼珠子像乒乓般鑲在空蕩蕩的眼窩上,怯怯巴巴地看著聶然。

聶然無語了。好嘛,這又是來討債的!當年熊幺婆扔她的時候,一腳踩爆了這小鬼嬰的眼珠子。這小鬼嬰跟自己是同村,比自己晚出生幾天,卻比自己死得還早兩天,是被榔頭敲碎腦袋死的,眼珠子都被敲爆出來了,被扔在亂葬坑邊挖了個淺坑埋了。熊幺婆走路不看路,一腳踩到人家的墳包上,本來就埋得淺,一腳下去……

小鬼嬰沒打爆熊幺婆的頭,估計都是把爆頭的債記在自己親生父親頭上的。

聶然才不管熊幺婆跟小鬼嬰的恩怨,她家大黃的賬還沒算呢。

她拿出女流氓大姐頭談判的派頭坐在長凳上,一腳踩在昏迷不醒的楊大勇的身上,說:「不問我同不同意就給我強行配陰婚,大半夜的到我家門口燒紙活,還把我家大黃毒死了。我爺爺養了大黃十八年,當年是大黃把我從亂葬坑叼回去,我這才活了條命,它對我有救命之恩,讓你們一塊帶毒的滷肉毒死了。」

對聶然來說,大黃對她來說,何止是有救命之恩。那就是家人。從小到大陪伴自己最多的就是大黃。她上小學時,大黃還沒有現在這麼老,還能跑,每天跟著她上學,把她送到學校,又再在放學時,到學校門口等她,無論颳風下雨,從不間斷。學校門口有很多小吃攤,她買一串刷得又麻又辣的麻辣燙,大黃則是一根香噴噴的火腿腸,她倆一起蹲在小吃攤旁吃完了再一路賽跑地跑回家。她沒大黃跑得快,大黃還會停下來等她。

霍先生看到聶然兩眼發紅滿臉發狠,連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奶奶都沒放過,嚇得滿頭冷汗,背都濕了,趕緊說:「這事是楊大勇乾的,當然……我們……我們也有一定的責任,一定好好賠償你。我們給它修墳下葬,再賠償您精神損失。我們給了楊大勇三十八萬,還有純金做的首飾,都歸您。」

聶然憤然叫道:「哪個要你的臭錢,我要大黃,你們把大黃的命賠給我。」

這不要錢?是要命啊?霍先生見聶然這勢頭,顯然是不想善了的架勢,心頭也激起一股子氣,說道:「錢是你爸、你奶奶收的!狗葯,是你爸買的,你爸下的!毒狗的肉是你爸扔的。那條老狗認人,看到你爸扔的肉才吃的!」他指向地上的楊大勇,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去!我們結親,該給的聘禮,該給的錢財金器,一樣沒少,你家的糊塗債,憑什麼拉扯我們這些外人。你講不講理?」

聶然想了下,說:「也是哈!我們通靈派,以溝通為主,最講道理!大黃的事,算到楊大勇頭上。」

霍大師被聶然這麼好說話弄得一懵,有點不可置信。唬弄住了?還是這小丫頭的腦子有坑?

聶然搓搓手,冷冷地看了他們眼,起身在屋子裡轉悠圈,找到個洗臉盆,端著洗臉盆去到院子里的壓水井旁,打了大半盆水端回屋,「咣」地一聲擺在桌子上。

她的動作重,盆里的水濺出許多到桌子上,特別是水盆落在桌子上的響起,砸得人心頭都跟著顫了下。

許敦儒在霍大師的耳邊低聲問:「她這是要做什麼?」他瞧著心頭直發慌,總覺得這小丫頭要搞事。

霍大師也看不懂聶然要做什麼,但面對掏錢的主雇,且許敦儒是相當有實力的大老闆,便不能說自己不懂。他低聲說了句:「水通陰陽。」言簡意賅,旁的自己腦補去吧。

聶然取出從供桌上拿的男方的照片。她看了眼照片,問:「這個……叫啥子名字?」擔心他們聽不懂方言,又很客氣地用普通話問了遍:「請問,你們給我找的對象叫什麼名字?」

許敦儒聞言也懵了,心想:「對象?」你同意這門陰婚?腦子進水了?

他不太懂這小姑娘的腦思路,只覺得有點可怕。

霍大師不敢隨便報人名字。干他們這一行的,有照片,有名字,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聶然見他們不說,右手大力地往桌子上一拍,拍得桌子發出「啪」地一聲響。她惡聲惡氣地問:「說,叫啥子名字?」

周圍的鬼嚇得都退出好幾尺遠,一個個也不到處飄、到處聞、到處翻供品了,乖巧無比地縮在旁邊。

屋子裡的幾人更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聶然瞥見供桌上,之前擺照片的位置往前一點點的地方,還放著兩個畫有龍鳳的紅本本,有點像電視里演的古代的摺子,又有點像結婚用的請帖。她拿起來一看,發現這上面寫的是自己的名字、籍貫、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等。她麻利地揣起來,收好,又翻開另一本,只見上面寫著男方的名字、籍貫、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等。

她「哦」了聲,說:「叫侯浩啊。」她想起來了,這東西叫庚帖,以前結婚合八字用的。她把庚帖展開,連同侯浩的照片一起扔到水盆里。

霍大師覺察到情況不妙,趕緊喊:「小友,小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聶然很粗魯地回他一句,「說你麻賣皮,我跟你沒得啥子可以溝通的。」說完,撩起袖子,閉上眼,放開五感,便感覺自己好像飛起來了,像是飄進了水盆里,又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耳旁還有風呼呼地吹。她在腦海中想著侯浩的樣子,在心裡喊著侯浩的名字:「侯浩,侯浩……」

突然,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回了句:「誰叫我。」

聶然循聲飛過去,轉瞬間便到了一間靈堂,供桌旁飄著個剛死不久二十齣頭的年輕男人,這人跟照片上的侯浩長得一模一樣。靈堂上還立著他的牌位,後面還放著一口棺材,還有一個骨灰盒。就是他了,沒錯!

那年輕男人環顧四周,問:「誰?誰叫我?出來!」

聶然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揪,再在心裡大喝一聲:「回去!」然後就感覺周圍景象如同電光火石般刷地一晃而過,自己有種魂魄回體的感覺。她先打了個激靈,有種失重的飄忽感和暈眩感傳來,腳下晃了晃,才穩住身形,過了兩三秒鐘,不適感才消失。

她的手上還拽著拉回來的侯浩的鬼魂。

侯浩看到滿屋子的鬼,嚇得一下子縮成團,連個形狀都沒有了,成為黑糊糊的一團,只隱約有點人形輪廓。

霍大師看到侯浩的鬼魂被拘了過來,嚇得差點脫口叫出聲,聲音都到嘴邊了,又生生地憋了回去,驚恐地看著聶然。千里拘魂啊!十六歲的小丫頭,通過半盆水,一個生辰八字和照片,就把鬼魂給拘過來了。她把侯浩的魂魄拘過來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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