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惡女與少年
這日小二與守門侍衛攀談,這位小哥雖性情冷漠,但小二講話也會靜靜聽著。
「呦,上駟院,又值夜呢。」小二雙手背後,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
商思源內心:......
氣急敗壞的某人一字一句糾正道:「卑職叫商、思、源。」
「哎,年輕人別總這麼大火氣嘛,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小二將背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赫然是三卷書簡。
商思源怔在原地,長年不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紋,道:「你--」
「別誤會,借你看,得完好無損地還我。免得每次見你,總為那點地攤貨求爺爺告奶奶的。」說著,小二把書簡遞給他。
商思源看了一眼內容,驚喜道:「這都是先代大家所刻兵書,你從何處得來的?」
小二道:「沒偷沒強,藏書室抄錄的。」
「你又偷跑出去了!」
「不要就算了!」小二說著,作勢要搶書,小哥下意識抱著書簡往後一躲,回過神來時,一張俊臉已經像抹了腮紅。
「.......多謝。」
「舉手之勞,東宮獨一份的看門侍衛,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墨淮聽了這話,倍感羞辱:「東宮獨一份胸有大『痣』的窩囊廢是嗎?拳腳功夫練的再好,也改變不了是被穿透琵琶骨成為廢人。省吃儉用求來的兵書,也不可能讓我馳騁疆場,實現興復敗落家族的心愿。只是一個靠著太子餘蔭,苟延殘喘還不滿足的廢物而已......」
小二嗤笑,打斷道:「自身尚且輕視,難道指望別人能看得起你?想改變他人看法,那就去用行動證明!說大話誰不會?自輕自賤的傢伙,一輩子也就是個窩囊廢!就算是戰功顯赫的秦王,當年修習兵法時,怕也沒想過之後會如何如何。路都不會走,還想飛?狂妄!」
商思源被懟的面上掛不住,怒道:「你--」
未及商思源反駁,女孩已輕巧跑開,只剩下空中遠去少女的聲音:「看完了還要,記得找我;不看也記得還我,別浪費了我的東西。」
「......哼!」商思源氣歸氣,還是小心將書簡收了起來。
除卻藏書室,小二來的最多的就是練武場了。這日小二又在練武場上,向士兵們請教拳腳功夫。不自量力地找人切磋,不出幾招便被撂翻在地,滿堂鬨笑,面子裡子都丟光了。
小二不服氣,暗自決定要訓練得更多。
下了場遇到商思源在等自己,小哥看似性情冷漠,卻是個給一點好都會記得的人。安慰小二道:「女孩子習武,很辛苦,繼續努力。」
小二挑眉道:「按常理來說,下半句不是應當勸我放棄?」
「有自保之力,比靠別人好。我以前有個妹妹,若是活著也與二姑娘差不多大。」
小二問道:「這便是你棄文從武的原因?若是,大可不必。商家因貪污敗落前,乃是清流世家。你身體局限在此,文官亦未必不能起複。」
商思源搖搖頭,無奈道:「罪臣之後,不得入朝。其實有時候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只剩一場虛空大夢,夢醒了便什麼都不剩了。我甚至不知道當年的事,是否另有隱情,現在所做的事又是否正確?這樣的人活著談何指望二字?」
「你可知為何宮裡那麼多侍衛,我偏偏注意到你了?被穿透琵琶骨的人那麼多,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從傷處站起來,你如今的身手已經很是難得。你有一種向上的信念,促使你認準一件事,不惜一切地去做,雖然所做的不一定成功。就像你省吃儉用、求情跪地向前輩修習兵法一樣,最終也沒得到任何尊重,更別說什麼好結果了。」
小二繼續道:「但我知道,一個心智堅強的人,一定比渾渾噩噩的東西走得更遠。我欣賞你的決心,才願意在力所能及之處幫你,想看看你的未來。」
商思源不禁發問道:「若你看走眼了呢?」
小二淺笑,答道:「那是你的未來,我最大的損失不過幾冊書簡。」
「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眼前的姑娘,個頭小小,甚至不及他肩膀,處境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太子有太多兒女了,她是其中最不重要的。可商思源發現,每每與這名少女交談,總覺得自己矮人一頭,便如君臣長幼,還心甘情願地被她俯視。
少女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魅力,非是容貌、身份或者男女情愛,彼時商思源的閱歷還無法形容,他只是懵懂地想到了一個人--秦王。
那令人熱血沸騰的追隨衝動,簡直如出一轍!
商思源眉宇間升起一絲堅決,他不甘心,正因如此,他絕不會放棄!
......
這日,在商思源多方打聽下,小二終於在東宮偏殿附近,找到了正在值守的某綠眸少年。
他自稱是受隆曦恩惠的奴隸出身,與一眾侍衛稱兄道弟打成一片,絲毫看不出半點貴族架子。
小二來時,少年正與幾個侍衛躲在角落賭大小。
「六六五,大!庄贏!」
「下注下注,錯過又等下一輪咯!」
「四五六,大!又贏了!給錢給錢!」
皓衣墨發的少年此刻坐莊,又贏了一局,正熱火朝天地忙著收錢:「女子?我哪認識什麼女子?」
一旁侍衛聞言,調侃道:「好哇,小夕,你原來背著哥幾個兒有相好啊。兄弟們,不能放過他,今兒必須宰他一頓。小夕,今兒必須請客。」
「去去去,手下敗將,搗什麼亂。剛才就你沒給錢,還想白嫖,臉呢!」小夕不為所動道:「沒看我忙著呢,不見不見。」
說著將傳話的侍衛打發到一邊,小夕將銀錢收入錢袋,又拿出骰子道:「來來來,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咯!」
幾個高頭大馬的侍衛立馬圍上賭桌,商量著賭大還是賭小。
小夕將骰子投入瓷碗中,又用另一隻蓋上,搖上幾番,忽然放下,道:「大還是小?」
幾人商量一番,始終拿不準話,剛才選小,結果全輸給了莊家。
「選大吧。」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回答,像澗間泉水叮咚流淌,悅耳卻陌生,小夕錯愕地抬起頭。
見少女正笑意盈盈看著自己,不是別人正是小二。
小夕一口老血梗在心頭,我*,怎麼碰見她了?
「姑、姑娘,想好了。」小夕結巴道。
幾個侍衛還未下注,忽聞此,皆抬頭看向紅裳少女,一臉錯愕。一個認識小二的侍衛道:「二姑娘,您怎麼上這來了?」
說著,非常有眼力見兒地把旁邊的侍衛攆到一邊,道:「二姑娘,上這來。」
小夕內心:......
狗腿子,剛怎麼不見你這麼勤快!
小二大搖大擺地走上前,道:「我銀錢不多,只夠賭三局。」
小夕奉承道:「哈哈,足以盡興!姑娘,請!」
小二將一錠銀子擲在大的位置上,道:「開蠱吧。」
此刻無人跟注,顯然成了小二兩人的博弈。少年心氣,總是不樂意輸給別人的,小夕也不例外。
「五五六,大!姑娘勝!」一旁的侍衛喊道。
小二道:「承讓。」
小夕:「......」
有侍衛議論道:「喲......二姑娘手不碰盅,竟也能贏局,有點能耐。」
「這才一局,你就反口誇上了,指不定運氣好呢。先看看再說。」
「有道理。」
小二悠哉地看著少年,擾得少年心中警鈴大作,但仍努力將波瀾壓下:「不過一局,姑娘未免高興得太早了。」
小二道:「哈哈,有道理,繼續繼續。」
小夕重新洗骰,落盅,問道:「姑娘這次,押大押小?」
小二沒說話,又將一錠銀子加註在大的位置上。
「五五六,大!姑娘勝!」
小夕似乎看出了點門道,咬牙道:「你!!!」
小二無辜攤手,道:「莫冤枉人啊,我一不碰盅,二不搶選,在場眾人皆可作證,如何使詐?」
小夕一面暗道,機關怎麼不靈了?一面重新起盅,道:「不知姑娘這次押大押小?」
小二將銀子扔了兩下,又擲在「大」上。
小夕抬手,卻遲遲不敢碰骰盅。抬頭見小二森森笑意,忽然將前後關聯想了個一清二楚。
一掌拍在賭桌上,道:「哈哈哈哈,姑娘好手段。」說著,將錢袋拋上賭桌,道:「勞煩宋哥替我們開盅,免得到時候贏了人,又說我使詐不認賬。」
小二笑眯眯地點頭贊成。
宋老六也不推辭:「好!我來開。那......我開盅了。」
兩人異口同聲道:「請。」
「二二一!小!小夕勝!」
眾人:「怎、怎會?!!!」
小夕鬆了口氣:「哈哈哈,二姑娘,承讓承讓!」一把抄走賭桌上的錢袋,就想跑。
小二拽住少年衣領,笑眯眯地從袖中摸出一物,在另一隻手的手心掂量了兩下,道:「贏了錢就想跑,臉呢!不想砸了自己飯碗,就老實跟我過來。」
小夕:「......」
小二邊走邊掂量,道:「臭小子,挺聰明啊,用磁石擺弄了那鑄鐵骰子。」
小夕大驚,忙向袖袋摸去,早已空空如也:「你!你何時......」
將磁石拋還給少年,小二嗤笑道:「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竟是使得這般下三濫的招子。」
小夕不服氣,道:「怎麼就下三濫了,我不過用它增加樂趣,又沒用它賺錢。」
「那把剛才贏我的三錠銀子還來。」
小夕抱緊錢袋,道:「願賭服輸,這是我自己贏的。再說,你這麼有錢,還在乎這點兒銀子。等過段時間禁足解了,太子還不大把大把給你燒錢?」
小二道:「呵,你知道的不少啊。」
小夕笑笑沒接茬,他知道的何止這些?當初可是他看見徐側妃下毒,所以故意將香灰留在現場的。
小夕盯著少女看了看,神情複雜,也是他親眼看見少女死而復生的!
要不是因為她詐屍,自己也不至於為了躲著她,故意調到這麼個偏僻的職位上了。結果還沒躲掉!
小二道:「香灰的事,隆曦口音的事,多謝。」
小夕挑眉:「你猜到了?!」
少女沒有回答,她斜倚著闌干,望向無邊天宇,良久,才道:「恩情種種,我都記在心裡,只可惜如今自身難保,來日必結草銜環以報。」
小夕擺擺手:「不用,幫你只是順手,我來東宮有自己的目的。你若真有心,就當沒看見我最好。」
小二又擺出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道:「這怎麼行,我和小夕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
「你--」小夕深呼吸兩口,壓下想罵人的衝動,盡量平靜道:「你想做什麼?」
小二笑了笑:「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