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鳳凰涅磐歸末途(上)
冷雪紛紛,寒風割面,泗水渡前血戰激昂,天昏地暗。
流雲手舞長刀衝鋒陷陣,一身赤金戰甲血染風華,眼見敵軍在聖焰軍猛烈的攻勢下一排排倒下,他萬年不變的冰山容顏竟也逐漸綻放出一抹微冷笑意。
霍凌皓憑藉自身一股不輸人的傲氣率領風歧軍拚死血戰至此,早已殺紅了眼,他猛勒馬韁掉轉馬頭,直衝向流雲所在。他此時心中只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與這個數度讓他兵敗損顏的敵方將軍一較高下。
一道冷冽的刀光迎面揮來,流雲側身一避,舉刀反擊,兩面刀刃拼力相擊,頓時火花四濺,殺氣縱橫。
流雲冷笑一聲:「霍凌皓,今日本將便要讓你命喪於此!」雙臂一振,渾厚內力生生將霍凌皓震退數米之外。
霍凌皓滿面漲紅,怒喝一聲,騰空躍起再度殺向流雲,刀鋒凜冽,勢如破冰。
流雲眸光一寒,反身回擊。
便在兩人惡鬥之時,東面山林忽然沙塵滾滾,蹄聲震天,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援軍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茂密的山林間陡然衝出一隊玄甲騎兵,細細一看,正是星魂所率領的風騎衛!風歧軍頓時精神大振,士氣高漲。
兩道森寒目光似穿越眾人猝然於半空中相撞,星魂淡淡挑眉,流雲怒火叢生。
「風騎衛!來得正好!」流雲一掌擊開霍凌皓御馬狂奔直向星魂殺去。
風騎衛在星魂的號令下衝下高丘與聖焰軍撕殺奮戰,兩軍交鋒,場上形勢瞬息陡變。
面對流雲狠厲攻勢,星魂似有些難以招架,一路邊戰邊退,只一會兒功夫,兩人便與兩軍拉開了一段距離。
風淵城樓上,炎歡與秦覡並立,微薄的晨光透過濃厚的霧藹緩緩將天地照亮。
城樓頂處,聖焰大旗迎風招展,一夜硝煙戰火,血流成河,赤焰大勝,風淵易主……一切彷彿只是一場血色的夢境,匆匆而過,卻又無比真實。
腦海中那抹白色身影隱隱淡淡,她臉上一顰一笑飄渺朦朧,他來了,她卻已經走了,伸出手,泠泠輕風自指間穿過,抓不住的遺憾,凝滯心頭。
他努力追逐她的身影,卻還是晚到了一步。
雪花紛紛揚揚落滿肩頭,暮色披風下合歡白袍鮮明依舊,風盪袍角,不經意便在這蒼茫雪色中開出一片燦爛嬌艷。
「稟報大帥,流雲將軍追擊風歧軍於泗水渡受阻。」近衛軍統領袁廑上前稟道。
「是哪路軍?」炎歡披風一揚,轉過身來,堆砌在肩頭的雪花隨著他的轉身飄灑而落。
「是風騎衛!」袁廑咬牙切齒地答道,漆黑的雙瞳瞬間跳躍起兩簇恨意的火花,「風騎衛只有十萬之眾。」
袁廑便是當初與炎歡一同遠赴風屬的近衛軍之一,所以此刻一提到風騎衛,袁廑便恨不得將之斬殺殆盡。
流雲帶領二十萬聖焰軍追擊霍凌皓,而風霜雪卻只派了風騎衛前來救援,是自信過頭還是誘軍深入?
炎歡略一沉吟,下令道:「讓流雲即刻帶兵回撤。」
「大帥!」袁廑撫劍一跪,急聲道:「此時便是殲滅風騎衛的最好時機,我們萬萬不能放過。屬下懇請大帥收回成命,讓屬下率軍趕往泗水渡,與流雲將軍一同為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袁廑!」炎歡厲聲一喝,面色嚴寒,「現在是兩國交戰之期,任何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否則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近衛軍的仇是一定要報的,但決不是現在!」
袁廑神色一凜,「屬下明白。屬下這就按照大帥的指令讓流雲將軍撤兵。」
「速去。」炎歡揮手道。
天色剛明,紗帳外玉蓮燈盞落盡最後一滴燭淚,燈芯一斷,那息燭光瞬間熄滅。
推開窗扇,月隱日出,清冷的晨風拂面而過,吹落一地絨絮。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風霜雪微微一笑,轉身回到榻前,撩起輕紗,那張清麗的容顏已褪去了病色潮紅,她睡的很安靜,濃密的睫毛輕覆在眼瞼之下,映下一彎優美的暗影。
指腹輕撫過她小巧的鼻樑以及睡夢中微微上翹的雙唇,風霜雪俯身輕吻她柔嫩紅潤的唇瓣,片刻后,又眷戀不舍的離開,「零兒,我要走了,你安靜地睡吧,等你醒時,我便回來。」他伏在她的耳畔,溫柔低語。
飄零似有些不安地蹙了蹙眉頭,雙唇開合,好似在說夢話。
「零兒,你說什麼?你夢見了什麼?」風霜雪將耳靠近她的唇邊,靜心聆聽。
「你看,合歡花開了……」許久,飄零微擰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梨窩淺淺。
「合歡花!」風霜雪身子一僵,霍然起身,冷聲喚道:「四影!」
香風微漾,四影恭敬俯身道:「屬下在。」
風霜雪負手立於榻前,冰冷的目光在四影面上一一掃過,然後,他從懷中取出一支白玉瓶遞給蝶影:「每三個時辰燃一次,在我回來之前,她不能醒來。」
蝶影收好瓶子:「屬下明白。」
「最多三天。」風霜雪傲立的身姿有一種令人為之膽寒的迫力,「三天之後,我必須要見到安然無恙的慕容飄零。」
四影齊聲道:「屬下遵命!」
風霜雪最後再看了一眼安睡的飄零,舉步離去。
眼前飄零就要蘇醒,蝶影卻遲遲不願燃香,雪影只得催促道:「快,否則等她醒了,我們四人也未必攔得住她!」
魅影指著那支玉瓶遲疑道:「這香會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傷害啊?若是她有個什麼問題,主子回來我們也無法交代。」
「不會。」房間陰暗的角落處,暗影抱手靠牆,「主子怎麼會做傷害於她的事?你想太多了。」
蝶影輕嘆一聲:「主子是害怕泫州之事再次發生。」
先是射他一箭,再是以死相逼,風霜雪已經經不起飄零再做出任何類似的事來,雖是萬般不願,可考慮到現在是關鍵時刻,蝶影只得在心裡默念:飄零,對不起了。
一縷濃郁的香氣隨著清煙緩緩飄起,飄零輕吟一聲又沉沉睡去。
「你說什麼?!流雲竟然不顧軍令追擊風騎衛?!」
十餘年來,不管是身為太子還是身為皇帝,袁廑都從未見過炎歡像此刻這般發怒,他低垂著頭,甚至不敢看炎歡此刻的臉色,只敢小聲道:「風騎衛根本不敵流雲將軍的軍隊,節節敗退至百里之外……或許……或許將軍已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才會違抗軍令……」越往後說,袁廑越覺得頭上那道目光有如千斤重,壓得他連呼吸也都快要停止了。
帥帳中一片死寂,就連秦覡也露出了少有的凝重之色。
沉靜了片刻,南宮寂上前道:「大帥,末將請命調兵增援。」
先是用風歧軍作為誘餌引軍深入,再用風騎衛的出現挑起聖焰軍的仇恨使之蒙蔽頭腦,接下來必定還有更多的陷阱等著流雲去一一涉險,步步為局,環環相扣。
風霜雪如此精密的部署卻不只是為了引流雲入局,他真正的目的是炎歡!
赤焰二十萬大軍深陷泥沼,即使知道是陷阱,他也只能硬闖一次了。
「流雲是往哪個方向去的?」沉思良久,炎歡展開地圖向袁廑問道。
「將軍是往西北方向去的。」袁廑上前回道。
西北方向……炎歡一指地圖上所描畫的北疆山脈:「可是這裡?」
袁廑探頭看去,只見兩道山脈之間惟有一狹窄山谷,聖焰軍一入此山谷,極易遭伏,思前想後,不禁冷汗漣漣,「是的。」
炎歡眼梢一揚,面帶惑色:「此山谷有兩道入口,雖是設伏絕佳之地,卻也是極險之地。若是我們兵分兩路南北夾擊,風霜雪不僅計謀落空,更會讓自己陷入困境。他何以讓自己身處危機之中?」
「危機?」久不發言的秦覡突然冷冷一笑,微眯的雙眼目光犀利,似兩道精光直直落於炎歡所指的圖紙之上,「有危才有機,風帝這是在賭。公子想想,若是我們懼於埋伏,按兵不動,二十萬聖焰軍危矣。但若是我們冒險一試,以風帝的實力,他也未必難逃困境。如此故布疑陣,風帝這是惑敵之計。」
炎歡雖贊同秦覡的分析,可他心中卻還是難下決斷。軍中此時只剩下十萬赤焰軍及二十萬天朝中軍,若要兵分兩路夾擊風霜雪,炎歡心中冷笑,以赫連慕辰的心機手段,他會真的誠心與自己合作而沒有一絲私心嗎?
將全軍將士的性命安危交託於赫連慕辰的天朝中軍,無異於與虎謀皮。但反之一想,若是此刻赫連慕辰落井下石,以天朝目前的兵力也不足夠與風屬相抗衡,兩害相較取其輕,就算赫連慕辰再陰險,亦不至於在此時就與赤焰決裂。
南宮寂似看清了炎歡心中的顧慮,他上前一步,撫劍而跪:「大帥,機不可失,請速速下令追擊敵軍。末將在此立下軍令狀,定不讓大帥失望!」
炎歡身形一震,雖然相處不久,可南宮寂為人光明磊落,秉性正直不阿,相比赫連慕辰,南宮寂的確值得他信任。
主意一定,炎歡肅容道:「南宮寂聽令,本帥命你即刻調集中軍由北路而上圍擊風屬敵軍,不得有誤!」
「末將聽令!」南宮寂聲音高亢洪亮,叩首接令。
不到半個時辰,原本駐守在風淵城的大軍便兵分兩路,一路由南宮寂率領向西北方向進軍,而另一路則是炎歡親自挂帥上陣,聲勢空前浩大。
暖風習習,花香怡人,涅磐谷中風霜雪一身青衫負手立於花枝之上,修長白皙的手指間那管玉蕭隱泛青輝,銀色面具倒映出彼岸花影,妖冶的花顏融入他的雙眸,浮光之下暗影重重。
抬首望去,火紅艷麗的花海似鮮花鋪就的一條烈焰大道,而通天之路的盡頭便是來自地獄幽冥的長江末途。
絢爛奪目的景色下浮動著陰冷濕暗的氣息,仿若一場豪門聖宴,敞開綺麗玄幻之門,迎接腐朽的來臨。
炎歡,這就是慕容飄零親自為你挑選的葬身之地,你一定會喜歡的吧!
彼岸花開開彼岸,鳳君涅磐歸末途。
我一定會讓你和她如願以嘗的!
山谷入口處,隨著兩軍的撕殺聲似越來越近,他唇邊那抹笑意也越加深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