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九十一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寒風肆虐,陰霾的天空中悶雷滾滾,隨著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大雨滂沱,冰雪紛揚,頃刻間風鳶城清掃乾淨的道路既變作了一汪泥濘。

「啊——」

尖銳的呼喊聲彷彿帶著無窮無盡的恐懼闖入耳中。行宮白玉御道上只見一人飛速急奔,無情的冷風將他銀髮吹亂,刺骨的冰雨將他青衫打濕,眾人紛紛避退讓路,俯身行禮,他卻視若不見,只帶著一臉急切的神色猛地推開鏤花梨門。

門口灌進的冷風撩起明紫帷幔,鳳榻之上,那瘦弱的女子雙手抱膝,神情獃滯地望著他,凌亂的長發下,滿面淚痕。

「零兒,你怎麼了?」風霜雪快步衝到榻前一把將飄零帶入懷中。她的體溫彷彿比他濕透的衣衫還要冰涼,她伸出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發紫的雙唇隱隱顫抖,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風霜雪焦灼而關切的目光落入飄零眼中,她驀然張大了雙眼,良久,她漸漸平靜下來,似終於認清了眼前的人,她鬆開雙手,啞聲道:「我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是的,那只是夢,那不會是真的!

「噩夢?」風霜雪溫柔撫順她凌亂糾結的長發,「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什麼了?」飄零喃喃自問。

她夢見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焰,炎歡一身白袍背對著她漸行漸遠,任憑她怎麼呼喚,他也好似聽不到一般,只慢慢步入那團火焰之中,俊逸的身影瞬間被火焰吞噬……

「零兒?零兒?」風霜雪輕搖了搖她的身子,想讓她清醒些,「你到底夢見什麼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夢見。」飄零拚命搖頭,想將腦海中那些零碎的片段甩出去,「什麼都沒有,沒有……」

風霜雪看她痛苦地皺緊了眉頭,不敢再問,只緊了緊懷抱,安撫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心溫言安慰:「零兒,不要怕。我在這裡,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一直都在。」

溫厚的懷抱中密含著他身上獨有的青草香氣,孤芳清冷,然而就在這氣息吸入鼻間之時飄零猛然清醒,正當她剛要開口時卻見屏風之後人影一晃,似有人進得殿來。

蝶影恭敬立在屏風之後,垂首道:「主子,星魂在外求見。」

風霜雪擔憂地看了一眼飄零蒼白無神的臉色,遲疑間,飄零卻道:「我累了,想要休息。」

「那好吧,你先休息,有什麼事儘管喚人,春雨夏荷就守在門外。」

飄零默然點頭,風霜雪替她掖好被角,似乎輕嘆了一聲,才走出殿去。

外殿燈火通明,更衣后的風霜雪自後殿走來,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沉著冷靜,四影亦隨在身側。

「天朝那邊是什麼情形?」風霜雪瞥了一眼星魂謙恭而立的身子,淡淡開口問道。

星魂道:「五日前南宮寂率領天朝二十萬中軍隨元帝揮軍南下,侵佔赤焰。睿親王赫連慕溪率領天朝二十萬神騎軍集結在我朝邊境,大有來犯之勢。該怎麼做,還請皇上示下。」

「朕果然沒有看錯赫連慕辰!」想起炎歡在涅磐谷中孤立無援,聖焰軍奮戰至死,風霜雪不禁冷笑道:「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當真是妙極!」

蝶影道:「主子,我們是否應當回帝都早作準備?」

風霜雪搖頭道:「不必。赫連慕辰現在人在赤焰,在吞併赤焰之前,他是不會貿然進犯我朝的。」停了一停,他又道:「而且現在零兒還不知道炎歡的事,若是現在班師回朝,只怕會驚動了她。」

魅影悄悄覷了一眼風霜雪深沉的臉色,小聲道:「主子,她遲早都會知道的,不如我們……」

「不行!」風霜雪厲聲一喝,魅影趕忙把未說完的話都吞回了肚裡,他目光冷冷掃過殿上五人:「若是你們誰透露了消息給她,極刑處治!」

「屬下遵命!」

沉寂了片刻,風霜雪看向星魂問道:「打撈到炎歡的屍體沒有?」

星魂道:「沒有。末途河水流湍急,遍布暗礁,就算是鐵船也無法在河上行駛,風騎衛亦無從打撈。」

風霜雪鎖眉深思,緩緩道:「一日沒有見到他的屍體,就不能證明他是真的死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儘快找出炎歡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星魂道:「皇上,請恕屬下多言,如今赤焰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若是炎帝沒有死,他又豈會放任天朝侵犯赤焰國土而不管。屬下心想,炎帝必是死了。」

風霜雪探究地盯著星魂看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也對,此事便到此為止吧。讓風騎衛回城待命。」

星魂道:「是。」

「涅磐一戰,你立了大功,朕就封你為驃騎將軍,接管風歧軍。」

星魂震驚抬頭:「皇上,霍將軍他……」

風霜雪揮頭道:「霍凌皓身負重傷,朕已命他好生休養,在他傷愈之前,風歧軍便由你來統率。」

星魂怔了片刻,叩首謝恩:「末將謝皇上隆恩!」

窗外雨雪不停,寒冷的空氣中夾雜著粘稠的濕度,仿若將化不化的冰塊哽在心頭的,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只能默默承受它所帶來冰冷刺骨的痛感。

風霜雪深邃的眸底隱有血絲,俊美的容顏亦難掩疲憊,他揮手遣退四影與星魂,步入內殿,守在門外的春雨夏荷趕忙上前行禮,腳步停在門檻前,他壓低了聲音問:「她怎麼樣了?」

春雨笑吟吟地答道:「姑娘睡得很安穩。」

風霜雪點點頭,似有些寬慰地笑了笑。

「主子不進去看看嗎?」夏荷見風霜雪轉身出殿,忙又問道。

風霜雪身形一頓,他是很想進去看她,可是他又怕驚擾到她難得的好眠,正在猶豫間,只見一綠衣丫鬟小步跑來,是雁依依身邊的小綠。

「皇上,我家小姐有請,說是這批糧草出了問題。」小綠神色慌亂,一雙繡鞋已完全濕透,顯然是匆忙趕來。

「出了什麼問題?」風霜雪急步走出內殿。

小綠努力追上他的步子,氣喘吁吁地說道:「好象是被人動了手腳,摻雜了有毒之物,已經有一批士兵中毒暈倒,我家小姐急的不得了……」

未等小綠說完,風霜雪已提氣掠出了大殿,匆忙往軍營趕去。

風霜雪前腳剛走,寢宮中悄然潛入一個黑衣人,春雨夏荷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覺後頸一麻,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飄零並未真的睡著,此時發現有陌生人的氣息闖入內室,猛然睜眼,眼角瞥見一道黑影閃過,驚駭之下翻身而起手持紅塵便朝帷幔后那道黑色身影刺去。

黑衣人閃身避過劍鋒,低喊了一聲:「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飄零一愣,那人已竄到了面前一把扯下面上黑紗:「公主殿下,是我!」

微暗的燈光下,飄零看清那人面容,不由驚得倒退了一步:「星魂!怎麼是你?」

星魂見飄零認出自己,鬆了一口氣忙又低下了頭:「此事說來話長,夜深風涼,還請公主殿下保重鳳體。」

聽見星魂如是說,飄零這才驚覺自己只穿了身輕薄睡袍,不禁雙頰一熱,「你等等。」

片刻之後,飄零已換了常服出來,星魂依舊保持著剛才默立垂首的姿勢一動不動,似雕塑一般。

「星魂,你到底是誰?」飄零端坐椅中,看著星魂平靜問道。

除了天朝的人,沒有人會在此處稱她為公主殿下,更不會冒險深夜來此見她,只是她不明白深得風霜雪信任的星魂怎麼會突然就變成了天朝的人。

星魂俯身往前跪拜:「屬下南宮銘參見鳳卿公主。」

「南宮銘!」飄零低聲驚呼,立刻又問:「你和南宮寂是什麼關係?」

星魂道:「南宮寂是屬下一母同胞的哥哥。」

「南宮寂是你哥哥?那南宮冉是你妹妹了?」飄零狐疑地打量著星魂平凡無奇的樣貌,實在很難想象他居然會是南宮寂的親弟弟,但是轉念一想,為了隱藏身份,他必是做了易容,只是連風霜雪都沒看出來,他的易容術也未免太精湛了。

「是的。」提到妹妹,星魂冷漠的眼中忽而泛過一絲柔光,「屬下從一出生便被安排到暗衛營中訓練,所以除了南宮寂和皇上以外,沒有人知道屬下的真實身份,就連冉兒,也不知道。」

「恩。」飄零點了點頭,「皇上派你隱匿風屬這麼多年必是委以重任,那你今夜冒險來見我到底所為何事?」

星魂道:「屬下是有一要事要稟報公主。」

「什麼要事?」

星魂抬眸看著飄零此時沉穩平靜的面容,雖有些不忍,可他還是沉聲說道:「炎帝駕崩了。」

「你說什麼?」飄零似沒有聽清他說的話,猛地從椅中站起,直直盯著星魂:「你……再說一遍!」

「炎帝駕崩了。」星魂快速說完這五個字,立刻垂下了雙眸,他甚至不敢看飄零此刻臉上的表情。

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飄零一手按在桌上才勉強站穩了身子,想握緊雙拳,可僵硬的手指卻連彎曲也難以做到,她靜靜看著窗外漫天的雨雪,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雪片映在她幽暗的雙眸中跳起一簇簇雪色火焰,冰冷的顏色,灼熱的溫度。

「什麼時候的事?」雖極力保持鎮定,可她的聲音還是乾澀得發緊,仿若指尖劃過繃緊的琴弦,泛起的一道刺耳尾音。

星魂道:「臘月初九,子時三刻。」

臘月初九!五天前!就是自己發燒昏迷的那一天!

五天了。他已經去了這麼久,可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風霜雪,你瞞得我好狠啊!

「嘭」的一聲悶響,楠木桌上飄零手按的地方已應聲陷落,削尖的木刺狠狠插入掌心,她已不覺得疼。

星魂霍然抬頭,只見飄零雙眼怒瞪,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幾乎可以看到皮膚下青色跳動的血管,他跪行到飄零腳邊,重重叩頭:「公主殿下請節哀!」

節哀?節哀!

我為什麼要節哀?

我憑什麼只能節哀!

我要報仇,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星魂,炎歡他……」飄零喉間一哽,仰頭竭力忍住湧上眼眶的濕度,「他是怎麼死的?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告訴我,不得有絲毫隱瞞!」

「是。」星魂漆黑的瞳孔閃過一絲精光,再抬頭時,他已是一臉平靜,直視前方一處黑暗的角落,他緩緩說道:「五天前,赤焰大軍攻佔風淵城,風帝用風騎衛作為誘餌將流雲大軍引入涅磐谷圍困剿殺,炎帝率軍趕赴涅磐谷救援……」

涅磐谷,那個充滿死亡氣息的美麗山谷。

風霜雪,這就是你特意帶我去涅磐谷的目的么?

讓我親口定下埋葬炎歡之地,你何其殘忍!

「炎帝與風帝決戰于山谷之顛,山谷腹地中,聖焰軍幾乎已被風屬三軍剿殺殆盡,就在炎帝分心於戰場之時……」星魂抬眼窺覷飄零越來越森寒的目光,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就在炎帝分心之時,風帝趁機一劍刺向了炎帝,青霜劍整劍貫穿了炎帝前胸,正中要害,待屬下發現之時,只看見風帝一掌將炎帝擊下了懸崖……」

「而懸崖下面是末途河。」飄零接住星魂的話,漆黑的雨幕中,她似看到了炎歡那開滿合歡的白袍染盡鮮血,在風霜雪致命一擊下如落絮一般輕輕墜落,直至墜入無底深淵,粉身碎骨!

「是的。」星魂點頭,「這幾日來風帝下令讓屬下帶領風騎衛攀下懸崖尋找炎帝。可是末途河中本就無處著力,屬下找到今日,也未能找到炎帝。風帝一直不肯放棄打撈,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飄零陡然拔高了音調怒聲吼道:「風霜雪竟連他的屍體也不願放過么!」

星魂一窒,飄零冷冷笑道:「好,很好,非常好!」語中冰寒,寒入骨髓,她雙瞳一緊,目光冷如冰魄,決絕的字句自齒縫間迸出:「風霜雪,你我此仇不共戴天!」

此時的飄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眼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淡定與從容,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與滔天狂怒。

「星魂。」飄零猝然回眸,冷厲如鋒刃的目光駭地星魂一怔:「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風霜雪很快就會回來,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可是公主……」

「走!」飄零厲聲一喝,星魂還欲說些什麼她已揮手制止:「這是我與風霜雪之間的事,我不想有第三個人插足。我以鳳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走!」

星魂欲言又止,最後,他躬身退出:「屬下遵命。」

黎明將至,墨黑的天際漸漸泛起一線微薄的白光。

飄零默然佇立窗前,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為她吹笛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死皮賴臉的喚她「娘子」了,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將不會再有人像他一樣,不論何時何地都為她送去溫暖,送去安心……

炎歡,你為何要說話不算話?你為何不能答應我好好的活著?你為何要拋下我一個人,讓我獨自留在這世上忍受這錐心之痛!

風霜雪,你我之間的恩怨是該作個了結了!

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平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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