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七月來臨,天氣漸熱,宮池蓮開,便有盛會,娘娘們使出渾身解數烹飪鰣魚,想法子引皇爺到她們的地方落落腳。
今年有小娘娘別出心裁,竟從宮外弄了促織(蟋蟀),本想引了武帝過去玩耍解悶,誰曾想宮內苦悶,就帶起一陣蟲風,整的整個後宮,凡舉有點雨露的娘娘都要養幾罐好蟲,沒事兒就扎堆在一起賭鬥。
前幾日斬了小坦王,武帝便開始懶散,這段時日為了煊赫國威,勞動滿朝文武不說,他也損失了不少錢財。
只說那日穿的那件龍袍,一件衣成耗損千工不說,要過三個地方,織造,織染,造辦。其中料材損耗銀線八束重四十七兩,金線十六束重一百一十六兩,整耗織工二十四,綉工二十四名……皇帝也不是說,我想穿衣裳就隨便能有的。
楊藻小門小戶出身,剛登基那會子問過,我這衣價值幾何?
那會子還是佘青嶺管著財權,便與他說了個數目,楊藻聞聽咂舌不已,後來一看到新衣裳難免就會有~啊,朕又把一千多貫掛身上了。
他不愛穿,也不愛吃,對新得的江山十分珍惜,輕易也不愛花錢,這好不容易今年弄了個體面龍袍,就遇這樣的噁心事兒,他能高興么?
人家不高興,就懶散了唄。
昨晚還睡了個異邦的姑娘,今兒睡到辰時二刻,他才搖晃著坐起,老實話,新得寵的小娘娘不太如大梁女子貼心,瞧他起來了,笑的就跟個傻貓兒一般,她都不會給他束髮,好在武帝大度,就不在意的穿舊衣,趿拉鞋,披著頭髮在大梁宮溜達解悶。
正走著呢,他便聽到花牆後面嬌嬌軟軟一陣吆喝,凝神一聽,卻是滿耳朵的:「大將軍咬它!咬它……」
武帝便湊過去瞄瞧,一看就樂了。
就蓮池一邊兒鋪了大軟席,他的一群香姑娘都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還人手一根草桿兒,腳邊一堆堆碎銀兒,正在吆五喝六斗蛐蛐?
都是不大的嬌乖,那小臉威嚴的,滿腦門汗,小嘴也都噘噘的,這樣的表情都是往日看不到的,真真靈透又嬌憨。
武帝也想進去玩兒,就端起來咳嗽一聲,並哈哈笑道:「哎呀,你們這個草蟲會,開的也不是時候呀,這才初夏……誰初夏玩蟲?要到秋上,那才是合適時候呢。」
小池子邊上瞬間安靜,小娘娘們集體抬頭,看到是皇爺便一個個起身上來施禮,瞧著武帝滿臉帶笑,又打扮懶散,帶頭的這位小娘娘就頂著一腦門汗嬌嗔道:「陛下怎捨得來妾的地方?」
武帝笑,背著手走過去坐下,還拿起一個竹鏤的蛐蛐罐子瞧一眼,見是一隻四方頭,他又瞧瞧牙品就笑話人說:「我說愛妃呀,這就是你們的蟲兒?朕看著,就不太成~啊。」
誰沒做過幾天紈絝,別的不說,玩不起馬的起碼也玩過幾天草蟲,武帝一看這蟲就不成。
小娘娘是個愛蟲的,聽了就不服道:「陛下,妾的這隻大將軍,可是後宮罕有敵手,就哪月不給妾弄個一二百貫花用,怎麼到了您這兒就不太成了。」
武帝揚眉,歪腦袋看這一堆堆碎銀子噗哧就笑了:「呦,還真沒看出來,就憑這尖頭小臉的樣兒?還給你養家糊口賺花用呢……」
小娘娘不依,跺著腳正要撒嬌,那邊就急急來了外宮掌印太監。
武帝一看這太監,囟門子就接了一口涼氣,小娘娘們看到這太監也都不吭氣了,就齊齊退讓,太監過來先是叩拜,接著膝行在武帝腳邊開始低聲稟告事兒……
眼見著,武帝那張臉開始還是滿面笑,接著笑意去了,臉色沉了,聽到最後,天子眼神就染了殺意的猛站起道:「你說什麼?」
小娘娘們齊驚,呼啦跪了一地,就瞧見皇爺不等太監給他套好鞋,他自己套上站起,先是急往外走,走到花牆忽又停頓,快速折身回來,對著草席上的蛐蛐罐子猛踢幾腳……又將一隻蹦出來的在地下碾……
幾個小娘娘嚇的不輕,就牙齒打顫的聽君王吩咐:「把這幾個聚眾賭博的,送皇后那邊處理……往後宮內凡有賭博者,就攆出去!不管是誰!」
她們開始發抖,一直抖到帝王走遠了,才呼出一口氣的暈倒好幾個。
燕京城外老園子錢庫,武帝背著手在這空曠的地方轉悠了兩圈,才盯著與他一起來的文鳳書道:「朕的錢呢?」
文鳳書不敢辯解,便撩袍子跪下:「臣有罪,這幾天確實懈怠了,只聽說是泰澤號開了天局,卻不想是從這裡取用的錢財,此次若不是刑部上報,臣……臣有罪。」
他就想不到,世上還有地方一次能花用幾千萬貫。
從很多年前起,烏秀手裡的錢武帝便心中有數,他就是武帝養的錢蠱蟲兒,就等季節到了斬殺吃肉呢。
不然,能讓區區一個烏秀在這燕京招搖這麼些年。
「你不要說這些沒用的,朕就問你,朕的錢呢?」
武帝甩袖子出錢庫。
文鳳書急步上前緊跟,等到了光線好的地方,他才拍拍手,就有一隊兵丁抬著十幾口大箱子來到院里齊齊打開。
俱都是錢箱,可打開之後露出的竟然是一箱一箱的借據。武帝制怒,走過去抖開一張,姓譚的借錢五百貫……再開一張姓譚的取錢一千貫,兩千貫,三千貫……一張一張一張……全是姓譚的,姓譚的!
拆到最後,帝王震怒的就抬腳對著箱子就是一下。
沒踢動,他就齜牙咧嘴吸涼氣,蹦了下要坐倒,張民望就猛的一撲,武帝就坐在他的背上了。
一盞茶后,武帝靠在烏秀曾經坐的那張羅漢榻上,還露個腳丫子,大腳指頭上都是血。
急招來的御醫正跪著給帝王處理腳指頭,那一下帝王損失了大腳蓋兒,而今就疼的嘴角眼角都在抽抽。
文鳳書多大的人了,也有體面,帝王沒讓他跪卻也沒讓他坐,就死盯著跪在不遠處的唐九源,聽他彙報案情。
唐九源也是倒了霉了,原本就以為是個普通的門客殺主案,誰能想,門客是陶大將軍親爹,這就很噁心了。
可還沒噁心完,這才發現死者竟然是譚唯同的親親小舅子,他就打發人傳譚家來認屍,這一認便是三天無人來,就把唐九源氣瘋了。
本想著給個絆子,大家誰也別好過,又被皇爺叫來讓他在這裡跪著回案情。
唐九源知道個屁,陛下問,他便按照自己的路數彙報了,他白在刑部混了這般多年,也不過三天功夫人家早就查清楚怎麼回事了。
燕京泰澤號今年開局子本為一樂兒,誰能想到大駙馬鄭阿蠻金盆洗手人家不玩了……這才有了後面的禍事。
聽到這裡武帝便問:「阿蠻?這裡頭怎麼有他?他又為何不玩了?」
要麼說會不會做人,有沒有人緣真就是關鍵時候一句話的事兒。
一句話真能救命的。
唐九源跟親衛巷玩得好,親衛巷跟常連芳是親人,常連芳把鄭阿蠻當兄弟,唐九源便肅穆回話道:「這個,前些日子倒是聽臣家裡說,好像是公主殿下有喜,大駙馬便不愛出門了。」
「嘶……滾!」
武帝呲牙,抬腳踢了一下御醫,御醫讓開,又膝行抱住武帝的腳繼續治療。
武帝忍疼,扭臉看向張民望:「令瑤有身孕了?」
張民望微不可見的點頭。
武帝就咳嗽一聲道:「哦,最近事兒忙,朕氣糊塗了,你繼續說,站起來說。」
其實是廢后死後,她的三個女兒跟皇爺感情就有了裂縫,大公主脾氣剛硬,從此輕易不進宮。
她懷孕,壓根懶得告訴皇爺。
唐九源謝恩,站起繼續彙報案情。
今年泰澤號都沒想到局子會越做越大,到後面也是進退不得,眼見是要摘牌匾了,誰也想不到,譚家接了局……
武帝打斷:「不用說了。」
唐九源微楞,閉嘴不言,周圍人等也不出大氣的等著。
武帝仰臉看著一片藍天,他的心裡就只剩下兩個字,制怒,制怒,制怒!
還不明白嗎,到了這個時候,該是什麼都清楚了,還值當刑部浪費這功夫?於是他問:「張民望,那日你走的時候,看見誰了?」
張民望低頭想想道:「回陛下,就是一干值更太監,還有三駙馬。」
武帝睜眼笑了起來:「他倒是很像老譚家人,是吧?可惜阿澤了。」
無人敢應。
老園子如今景色並不好,它原本奇花異草環繞,小橋流水清幽,如今花草被人踐踏成殘花敗草,小橋流水無人經營,三天就發陣陣惡臭。
武帝扶人站起,看著文鳳書吩咐:「朕的河道錢,朕的三軍餉銀,朕的~救災銀子,如今在哪兒啊?」
文鳳書心裡嘀咕,您這也忒不要臉了,便是烏秀有罪,錢財來路不正,這不是臟銀還未交國庫么?如何就是您的了?
他一派嚴肅道:「回陛下,三日前小坦王被斬,依照賭局莊家通賠,泰澤號已經將錢全部賠付了。」
大人物震怒通常是無聲的,武帝上了軟轎,扭臉吩咐文鳳書,唐九源:「我大梁律從來都是禁賭的,尤其官員涉及賭博,通知他們徹查此案,將一干涉案人等悉數看押起來。」
文鳳書應喏,又聽帝王遠遠道:「把姓譚的,也給請到宮裡,朕要問問他們,老譚家一郡封疆大吏,如何就把後代子孫餓到漫天甩條兒的程度……這錢都用到哪兒了呢?」
看武帝遠了,唐九源腳底就是一飄,文鳳書扶了他一把,這對能臣對視,眼裡皆是一句話。
你能摸老虎屁股,你也別動帝王的錢財,老譚家這次算是倒了霉了。
可他們卻不知,此刻譚家正一團混亂,三駙馬譚唯心被人發現暈倒在荷花池邊上,開國候譚唯同七竅流血的就死在小花廳地上,還有個譚家老二譚唯征,人家一條腰帶將自己弔死在了譚家祠堂,看樣子已經死了一夜了……
那日小坦王先死,接著死了譚家旁支譚五爺爺,真就是聞訊栽倒再也沒起來。
急慌慌眾人將老爺子屍首帶回家,好傢夥,為發這筆橫財,老人家能賣的都賣了,他貪,就壽材都沒留。
譚唯同無奈,臨時找了同僚籌措了五十貫送去給五爺爺辦理喪事,那邊輸了家業也沒有心思大辦,就釘了棺材披麻戴孝全家上了開國候府,說是要不死不休。
譚氏在京的滿門族人,在這三天里因為震怒,就將開國候府砸了個溜透,有錢是個親戚,沒錢就是淡人,可你害的咱們傾家蕩產,好嘞,都別活了!
後來譚老二譚唯征也來了,他瘋了,就想著自己這一輩子,就因為是個老二,爵位跟他沒關係,權利跟他沒關係,家產跟他更沒關係。
好不容易弄了點家業,也是一家兒女要吃要喝的,偏偏就掉了個這樣的坑,他是什麼都沒有了。
你說還有個阿爺能管,這些年譚守義管譚唯同,教養譚唯心,而他是放任自由無人關心,基本就當紈絝廢養著。
其實世家裡都是這樣,只要繼承人明確了,嫡出少爺通常都往廢了養。
至於死皮賴臉舔他弟這件事,這就不要提了,他輸錢了他就是道理,可憐著呢。
譚唯征要提劍殺譚唯心,紅了眼他找不到譚唯心,提劍對著他哥就是一下,見血了。
這一見血親戚們便有些畏懼,到底是開國的侯爺,嫡出的少爺,未來的族長,你們害的大家有損失,我們就來虛張聲勢的折騰,興許你無法忍耐告訴了老侯爺,族裡承擔了損失那也不一定的。
可這內部打的見血了,那就是禍事了,跟咱們可沒關係。
親戚們齊齊退走,虛張聲勢威嚇說明日再來,此事就是你嫡枝的禍端,那就請老侯爺給個交代,是賠大傢伙呢,還是怎麼說的,都死人了,總得給個交代吧?
可他們不知道,出事第一天譚唯同就走了兵部驛傳,甚至還出了太僕寺的手令,要走飛奴急訊,就是信鴿路。
然而他卻不知道,甭管是什麼路,他走不通!
崔佑就在兵部候著他呢,十年崔佑一步未動,終於等到了這幾封急信,他是見一封燒一封,燒完就去跟上司申請說,我預備讓出這個位置了,你們找人來交接吧。
老大人自然巴不樂得,就高興死了。
崔佑靠山是福瑞郡王府,他不讓驛傳位,誰也頂不了人家。
如此這個時間差就出來了,差事上互相交付少說也得十天半月,而這十天半月你多急的事情,錯非國破了,那你也得等著。
至於以後事發了,對不住,給誰了?誰見了?
反正沒人會承認的。
卻說這夜,譚唯同一人獨坐小花廳,他吃的是愛妾張寶錦在酒樓買的菜肴,至於家裡的婢僕,就都給親戚打的爬不起來了。
他心裡難受,這會子寵妾也不愛搭理,就一個人坐著喝悶酒,喝到半夜裡,就聽到花廳門咣當一聲兒,譚唯心就晃晃悠悠進來了。
譚唯同心裡憋悶,看到譚唯心本想譏諷,可他到底是譚守義養出來的繼承人,受到人生最大的波折,卻也能慢慢調整。
如此,他就舉著杯子笑道:「呦,這不是我們駙馬爺么?捨得出來了?」
譚唯同舉著一盞燈,慢慢坐在哥哥對面,他哥就醉眼朦朧的端詳他,看到他左臉都是青腫的,噗哧一聲便樂了。
「呦,挨打了?」
譚唯心點點頭。
譚唯同更高興了:「因著什麼呀?」
譚唯心摸著右臉有些惱怒道:「嫌我動了人家的錢財。」
譚唯同聞言,開始哈哈哈大笑,他笑呀,笑呀,就笑到譚唯征期期艾艾的也進了門,他手裡還提著一壇酒。
然而這兩人發自內心看不起他,就都不搭理他,依舊是一副哥倆好的樣兒,譚唯同拍著譚唯心的肩膀說:「沒事兒譚老三!不就是錢么,哥哥幫你想法子,哼,不就是錢么?太僕寺今年馬政上的錢老子都動了三百萬貫,你這叫個啥?」
譚唯心面露畏懼:「哥,那是公主殿下的嫁妝。」
譚唯同剎那一口涼氣吸入,就慢慢伸出大拇指,而後又笑了:「沒事兒!你花公主的錢,老子用烏靈的錢,咱哥倆都是吃軟飯的,軟飯多好吃呀,是吧?哈哈哈……」
他正笑著,譚唯征忽抬頭幽幽來了一句:「烏秀死了。」
這飯,從此你吃不成了。
譚唯同喝醉了,半天才想明白,哦,烏秀死了,好事兒啊!
於是他拍著膝蓋哈哈大笑到:「好事!好事!那興業就不必給老烏家做孫子了!老子的兒子爛在地里,他也是老子的!
我就說么,人必不能倒霉到頭了,是吧?看看,好事兒來了!他死了,大錢就不用還,小錢有阿爺,那麼大的金滇~老子就不信挖地三尺,找不到千八百貫銀錢,是吧,好兄弟?」
譚唯心點點頭,拿起酒壺要給大哥倒酒,他晃晃酒杯發現空了,就彎腰拿起譚唯征帶來的酒罈子拍開頭的老泥,拔了塞子往酒壺裡灌酒。
等到酒滿,他又執壺倒了三杯,一杯給大哥,一杯給二哥,接著端起自己的酒杯對著月亮道:「你們說,老爹看到咱們兄弟這個倒霉樣子會如何?」
低頭抿了一口酒,他臉疼便呲牙捂臉干揉起來。
譚唯征冷笑,仰頭喝下:「這會子想起老爹的好處了,別忘了,你是譚士澤的兒子,瞎喊什麼?」
譚唯同最恨這一點,就罵道:「譚老二,瞧你這點出息,你又算什麼東西,你說你能做什麼?這是便宜討不上,兄弟又不是兄弟了?世間若有噁心,最噁心就是你,呸!」
譚唯征面目扭曲,忽詭異一笑,一把奪過酒壺對著壺嘴猛灌幾口道:「這世上就沒有讓親兄弟傾家蕩產的,怎麼,你護著他,不就為人家有靠山么,譚老大,我也早看透你了。」
譚唯同劈手奪過酒壺,一口氣灌下半壺道:「這世上也沒有為了幾個錢兒,拔劍砍親哥的兄弟,你又是什麼好的?沖你翻臉不認人的樣兒,你這輩子就到這兒了。」
譚唯心看大哥酒壺空了,就幫著滿上道:「大哥,殿下讓我寫認罪摺子,明兒帶我去宮裡求情。」
譚唯同一愣,晃晃腦袋清醒了點道:「你說什麼?」
譚唯心滿面後悔道:「如今禍事已出,就是大哥給阿爺走再急的消息,咱賭輸這事兒經由族人折騰,等不得幾天必有御使參咱們兄弟,公主的意思,不如我們寫了請罪的摺子,明兒就去宮裡先跟皇爺認了,大不了,兵部上的差事就算了,好歹拖到阿爺……」
一陣鋼刀刮心,譚唯心捂著肚子無聲張嘴吸氣,半天他抬頭看著自己二哥,而此時,譚唯征已經是滿面詭笑,看他痛苦他就相當高興的說:「疼吧?哈哈……」
譚唯心掙扎道:「你,你下毒……」
譚唯同喝的最多,就指指譚唯征,而後一口鮮血吐在酒菜上,譚唯心就猛的衝出小花廳,趴在荷花池開始大口喝水,間歇把指頭伸到喉嚨里催吐……三兄弟里他喝的最少。
譚唯征陰笑著走到他身後,抬腳就把他踹倒池子里。
等踹完他,譚唯征就解下腰帶,晃晃悠悠往祠堂走,邊走邊狂笑道:「這是個什麼世道啊!這是個什麼人家啊……就畜生還有個舔犢之情,可這家沒有!
這父不父~子不子,爺不爺,孫不孫的……親親的兄弟要看臉色過活,都是一樣的血脈,偏就要分個三六九等,就誰都能欺負我,憑什麼呀!你們以為,爺是譚士澤那傻蛋?
告訴你們,爺過不好,就都別好過……
都欺負我,都欺負我……啊……老子,老子也是姓譚的!
都別活了,不好么?老子就看你譚守義他日登基為帝,膝下血脈空空白叫你忙一場,就問你悔不悔?哈哈……痛快,何其痛快……你看不起我,老子就讓你白忙一場……想不到吧,列祖列宗……你們想不到吧……」
猶如厲鬼,他走,五官在淌血。
在他身後,小花廳倒了的油燈慢慢點燃,正在地上吐血的譚唯同被人扶起。
他喘著氣,半天才看清楚是張寶錦。
張寶錦就低頭看著他,十分認真的說:「你,要死了呢。」
譚唯同嘴唇哆嗦著,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你,你怎麼在,在這裡呀,呵~!」
張寶錦用手帕認真的給他擦臉,表情很平靜的回答:「我又去哪兒呢?這天下雖大,我又去哪兒呢。」
譚唯同扭曲的臉露出一絲笑,吃力的說:「就……想不到,是你,送,送我……」
張寶錦愣了下,語氣依舊是認真的:「恩,你對我好。」
是真的好,十年來錦衣玉食,百依百順,要星星不給月亮,除了手段噁心些,可是張寶錦見過更加噁心的事情,如今晚這事,她家也不是沒有的。
譚唯同覺著自己魂魄在飄,渾身發冷,他是真的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便努力伸出手去扯自己的領子。
張寶錦日日跟他在一個床上,自然知道他最要緊的東西在哪兒。
就伸手從他腋窩下拽出一枚鑰匙。
譚唯同將鑰匙塞進張寶錦的手裡哀求道:「阿~錦,楊藻背信棄義,我,我譚家,幾代,幾代死~人無數……阿錦,明日我死了,我在下面,等你,我爺……給我阿爺……就說東西在~二叔像,像下……」
他不動了。
張寶錦幫他合眼,他不肯,張寶錦就說:「死了,就什麼都帶不走呢。」
眼睛終於閉起來了。
張寶錦的眼淚就慢慢流下說:「我才不等你們。」
她站起,找了小花廳榻上的被子給他蓋的嚴絲合縫。
此刻燕京三更鼓,張寶錦就握著那把鑰匙出了小花廳,她聽到水裡幾聲掙扎,掉進去的譚唯心在動。
開始不想管來著,后,一陣風吹滅她手裡的油燈,她就微微嘆息,走過去拖住他的頭髮,將他上半身拽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