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第 254 章

陳大勝盤膝坐在宮門樓上,只他一個人。

過去他常跟兄弟們坐在這裡看稀罕,看燕京,看大臣,看太監宮女,看這個花花世界富貴人間。

那時候人簡單,簡單到靠著一口仇怨在人間生存,不懂人情,不懂交際,不懂話裡有話,更不懂權謀算計。

現在他什麼都懂,什麼也都擁有了,卻心裡空蕩蕩的,就感覺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最近燕京煩亂,他從驛傳得了消息便知大事不好,有些事猶如脫韁野馬,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

如此就來到城樓上,曬著今年最好的光線,他覺著,他需要緩緩了。

而今不被人打攪是很奢侈的事情,若今兒再有六神仙來講個妖精故事就完美了。

可惜六神仙沒來,陳大勝倒是睡著了。

恍惚間,他看到碎雪落在土城,遠處是蒼涼無邊的土地,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天地間就剩下一個陳大勝在觀望。

他很警惕的四處看著,耳邊卻聽到各色長刀出鞘聲,一把,兩把,三把,四把,五把,六把……刀出,斷裂,一腔鮮血染在刀面上,陳大勝的心就裂成旱魃落腳處。

荒涼,無邊,龜裂,干苦,沒有盡頭。

頭兒哥,我們走了……

誰在說話,是誰?

陳大勝警惕的四處看,在夢裡狂奔,然後他就看到一個身影,一步,一步,一步從霧氣里走出來,又緩慢的抬起頭……

那一瞬夢魘,陳大勝驚恐的看到了自己,自己的從前?

他衣衫襤褸,穿著破爛的鎧甲,他沒有兄弟,沒有支援,就一個人背著他的刀,一步,一步,一步從古城走出。

他回頭看看那城門樓子,恩?如何是左梁關?

城外千軍萬馬,身後無有援兵,一個人,一座城,還有一面殘破的大梁旌旗。

黑壓壓一片大軍臨城,陣陣鐵蹄踩爛泥土,前一步便是大梁土,陳大勝看見自己停下,臉上表情淡然而不慌張,就緩緩的也將最後一把刀出鞘了。

刀聲依舊是脆的,就無畏無懼投奔死海,兵刃過身不覺著疼,就能感覺到,它們劃過皮肉,骨頭,還有一顆心,自己就被分開了,化作無數片飛翔在大梁的天空上……便道一聲痛快。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張熟悉的臉,尤其泉後街口一對孤兒寡婦,他們孤苦凄涼,茜兒在哭,滿面是淚,安兒落淚,無依無靠?

不對呀,他的婆娘是一顆大樹,就誰也不畏懼,誰也不怕的長在懸崖峭壁都能秀一片山色。

可為什麼哭呢,為什麼只會哭呢……可是,即便自己沒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媳婦,怕也會領刀上左梁,弄死一個算一個,她怎麼哭了?

不,那不是他的茜兒,不是他的媳婦兒?

可又是誰呢?

一個陌生瘦弱的孩子拉著母親的衣擺,他畏畏縮縮的在觀察這個人世,他看到了自己的墳塋,墓碑前小花兒對他苦笑道,說左梁關失守,更多的倒霉蛋又成了冤死的鬼,他們總會忘記你的……

七茜兒挎著破籃子,拉著安兒從地無依無靠的站起,走了很遠安兒還在回頭看他的碑。

不該這樣啊,不應該這樣啊……可是喬氏那張滿是刻薄的臉就擋在大門前,她手裡拿著一串錢,茜兒想接,可那錢卻零碎的被拋到地上,他大喊別撿……

可他的媳婦兒卻低頭一枚一枚的將那些錢撿了起來,甚至,他的安兒就趴在門縫下,伸著小手在夠一枚錢,一個小胖墩過來,腳踩在安兒的手背上……

安兒卻不敢哭,就把腫脹的小手縮回,一路跑到娘面前,滿面是笑的攤開手掌。

那枚錢刺眼剜心。

怎麼這樣呢,陳大勝無聲的在夢中掙扎,他看到王權富貴,看到高閣樓台,看到譚氏滿門富貴,有更多的他獨坐孤城……

坦人又來了,從遠處的山脈,捲起一陣土龍腥風,他打個激靈,反手想去握刀,卻手心空空……

他們揮舞屠刀收割生命,安兒縮在床榻氣息奄奄,爹孤獨終老淡漠的看這個世道,茜兒抱著斷氣的安兒,就站在院子里對著蒼天嘶喊,陳大勝,我恨你!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陳大勝五內俱焚,拚命想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然後!!!

「陳侯,陳侯……?」

張民望好不容易找到城牆上睡的滿面汗的陳大勝,他喊了好幾聲,他就是不醒,無奈被迫去搖晃他,就聽到陳大勝大叫一聲:「啊!」

等張民望再睜眼,自己已經躺在地面上,陳侯的大拳頭就離鼻樑不足一指距離。

張民望怕極了,就心驚膽戰的問:「小~小祖宗?你,您可是魘住了?」

陳大勝劇烈喘息,咽了一口吐沫收了拳,這才看清楚自己在那兒。

張民望吸吸氣,顫抖著指著他眼角說:「您,咋哭了?」

哭了,陳大勝摸摸眼角,一手的水。

是夢么?

幸虧是夢。

他捂著心口,卻覺內有不甘,有爆炸般的憋屈在裡面積攢著,就是發泄不出來。

看張民望還發抖,陳大勝清醒過來,就趕緊去過拉著他起來,幫他拍拍灰笑說:「是張伴伴,你瞧瞧我,確是魘住了。」

張民望站起,神色惶恐道:「哎呦~小祖宗,咱這會子別說啥魘住了,趕緊去長信殿吧……」

陳大勝微微合眼,心裡嘆息一聲:「來了。」

張民望緊張的看看左右,就壓低聲音道:「今兒可要小心些,陛下是真的動怒了。」

武帝動怒了?

陳大勝挑眉,他算計了一大圈兒人,這一天到底是來了,也不止皇帝,他爹定然也不要他了。

將他還有大梁,阿奶,安兒放在爹心裡排序,排第一的定是大梁,第二是安兒,第三是阿奶,第四……許才輪到自己。

這二人就從城樓下來,一路急行去至大梁宮長信殿。

而長信殿外,武帝詫異的看著地面上的迷谷。

他圍著屍身轉了好幾圈,甚至彎腰低頭很認真的打量,沒錯,就是迷谷!

他便問他:「你怎麼,又死了?」

老臭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已經咽氣了,屍體正在緩緩失去人性的溫度。

摘了面具的百如意跪在不遠處,在他的身邊,擺著天子旌旗,天子崑崙劍,還有天子金麟甲。

而就在這堆東西旁邊,一個小布包,還有一把鑰匙也混在這堆東西里,既不突兀,卻也顯眼。

其實,這一大堆的東西真就是一家的,都姓譚。

西門守城將軍也跪著,看到地面上的東西他就開始從腦袋上滴答往下淌汗。

要了命了,天塌了,出大事了。

陳大勝匆匆進來,便與佘青嶺碰了個正著,爺倆卻都沒有說話,又一起進了院子,就看到六部大人已經到了個齊全,好像他們爺倆是最晚到的。

他們二人來到御前,佘青嶺半禮,陳大勝跪禮叩見武帝。

武帝擺手讓他們起,指著地下那乞丐屍體道:「誰來給朕解釋一下,他怎麼又死了?」

沒人能聽懂武帝在說什麼,眾人無聲,驕陽似火。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武帝道:「從前看古書,那些皇帝就自稱孤家寡人,朕看了卻十分不屑,當時就想啊,日子是人過的,好端端的天下之主如何就孤家寡人了?還是防備人過盛自尋煩惱,若是朕成事必以誠待人,嘿……現在想,還真就走了他們的老路,是不孤不寡不坐江山啊……」

武帝說完,指著跪在地上的百如意說:「才將,這個人告訴朕,他說,譚守義要造反了……」

然而這話還未結束,外面一聲急報聲傳來……外城訊兵進門叩首大聲道:「報!起奏陛下,城外西南方向烽火台燃燒起燧。」

烽火台傳訊,白天叫做燧,夜晚叫做烽。

武帝本懶散坐,聞訊猛的站起大聲質問:「沒有看錯?」

兵卒回話道:「確定無誤,確是西南方向烽火台起燧。」

武帝立刻看向兵部尚書孫綬衣,這會子他語氣倒是不怒不憤了,就十分的冷靜吩咐:「孫綬衣,你去看下。」

孫綬衣應諾,他已經老邁,卻扶著帽子跑的比兔子還要快。

等到孫綬衣離開,眾臣開始低聲交頭接耳,嗡嗡聲越來越大,便忽聽殿外一聲長鞭破空,有維護持續的官員大喊一聲:「肅靜!!」

瞬間,眾臣又靜默無聲了。

武帝攏著袖子站著,他的眼睛就看地下的迷谷,又看向眾臣,天氣越發炎熱,他有些不耐,就脫去累贅長袍,露出裡面的薄衫坐下等待。

有小太監撐來華蓋,被他擺手攆走了。

一陣蚊蠅不知道從哪兒飛來,開始往地面的屍體上扎。

百如意到底不忍,就下意識伸出手去驅趕。

只他這動作一出便被武帝看到,於是問:「那小子,你說你是斥候上人?」

百如意嚇了一跳,抬起左右顏色不一樣的臉,先是看,被人呵斥大膽,就趕緊趴下回話道:「是,回陛下,小人是斥候下偵看燕京民情的錄事。」

武帝挑眉:「還是個七品頭目?」

「回陛下,是。」

「叫什麼?」

「回陛下,小臣名叫百如意。」

「白如意?你這名兒倒是不吉。」

「回陛下,是百姓黎民之百。」

「哦?倒是少見的姓氏,可是皇帝之後的那個百鯈?」

「回陛下……」

「不要一口一個回陛下,朕不耐煩聽!」

百如意牙齒抖動一下,盡量穩著回話說:「回,是,正是這個百……」

張民望端著托盤,邁著碎步捧著一盞泡有碎冰的飲品過來,武帝就伸出手穩當的抓起碗,出了這般大的事情,他竟穩住拿調羹在碗里攪合碎冰。

碎冰在湯里碰撞,這般熱的天,大臣當中就有人咽吐沫,可往日脾氣很好的武帝今日卻不體恤了。

他自己咕咚咕咚喝下,甚至沒有看佘青嶺一眼。

沒人知道佘青嶺此刻的心情,其實他的手掌已經握成拳,大拇指就使勁掐著食指關節,心裡有怒,卻也有一種微妙的終於到這一天的感覺。

他看看自己的兒子,兒子卻滿面鎮靜,整個殿外他的表情最淡漠,倒是偶爾抬頭,就認真打量那乞丐的屍體,眼神里若有所思,又很快回歸正常。

佘青嶺吸氣,目光露出一絲決然。

一碗湯下去,武帝身上的燥熱去了,便繼續矛頭對著百如意問到:「百如意!」

百如意身軀一顫:「小臣在。」

武帝道:「你在斥候上多少年了?」

百如意回道:「回~十年了陛下。」

武帝詫異:「十年?你今年多大了?」

「小臣今年二十。」

「二十?你的意思,你十歲便入了斥候?」

百如意實話實說:「是,其實是九歲入斥候,又被我姨夫送到城中團頭霍九郎名下做了養老兒子,復又在斥候上受訓兩年,十四正式登名斥候,十五提升副使,去歲剛升職錄事,在外便以團頭行走,私下裡會給斥候收攬消息。」

武帝冷哼:「倒也稀奇了,古有甘羅十二為相,我朝不敢攀比,到出了個九歲的入仕的錄事。」

百如意下意識抬眼看向陳大勝,武帝冷哼:「你看他作甚?難不成,他就是你那姨夫?」

其實武帝什麼都知道,即便百如意剛開始來的時候他不認識,但這會子已經想起來是誰了,這就是故意刁難人呢。

百如意便回話道:「回陛下,陳侯正是小臣姨夫。」

百如意話落,大臣立刻開始議論。

肅清鞭子抽動,咻咻破風。

等安靜了,武帝才看著百如意問到:「他,路上怎麼跟你說的?」

這話問的突然,百如意錯愕抬頭,卻看到武帝盯著老臭屍體,便趕忙回話道:「回陛下,此人傷重,只是告訴小臣,太子少師,金滇承宣布政使,開國候譚守義要謀逆造反……」

講到此,百如意表情露出一分驚喜就指著那地上的小包鑰匙道:「啟稟陛下,他還說,說城外武肅公神位下有證據,這……這個好像是機關鑰匙。」

你要是不信,就讓人去看看吧。

這話一出,群臣剎那鼓噪,武帝也猛的站起,幾步走到百如意麵前,肅然問他:「你說什麼?」

百如意驚慌道:「回,回陛下,小臣,小臣……小臣與這人也沒交談幾句,可他這張臉就是到了哪兒,小人也不敢忘記的,又有前些時候小人表弟被歹人劫持,我們自己家人也是焦急,就暗暗查訪。

後來得知表弟不見那天,這乞丐也不見了。原以為他憨傻迷路,還派人找過,怕表弟回來要人呢,可四處都問了也沒有消息。所以才將在城門口看到他,小人自然是大喜過望的。

他們那邊打鬥的動靜大,小人就是個一般的身手,怕失了消息,就趕緊招呼守城門弟兄本想緝拿他的,誰能想,他一見我就說要見陛下,還說譚守義要造反,這麼大的消息,小臣當時都嚇死了,又,就怎敢怠慢,就~帶著他就……來了,可他還沒到內城門就斷氣了。」

說到這裡,百如意左右看看,看到西門守城將軍,便指著他說:「從頭至尾,城門將軍一直就在,小臣真不敢欺瞞,他路上就三句話。」

武帝看向城門將軍,這位已經嚇死了,便趴伏在地道:「回陛下,小臣路上騎馬相隨,這人傷重,上車那會子已經是不成了,確,就是這樣的。」

其實他是聽了幾句恍惚,別的沒聽准,譚家,譚守義是聽到了。

守門將軍就是個好聽稱謂,其實他在兵部下,也就是個將七品的校尉,還是從七品,又哪有見駕的資歷,自然是百如意怎麼帶,他便跟著人怎麼說了。

武帝吸氣,看著地上的迷谷,便無奈又道:「你說,你怎麼又死了?」

說完他看百如意問:「他路上~說了哪三句話?」

百如意稍微回憶,吸吸氣道:「他說,速帶我去見陛下,譚守義要謀反呢,還有,譚守義擁兵自重再起老刀營,他還私自鑄造兵器甲胄,再有……就是這鑰匙,他讓我務必親手交到陛下手裡,還說~武肅公神位下……而後,就,就斷氣了。」

武帝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再開口卻說:「來人!去冰窖取大冰,在偏殿收拾一間屋子,燒點水,給朕的~迷谷收拾收拾……一輩子沒出息的東西,到死都是個乞丐樣兒,傻~子。」

他彎腰撿起那枚鑰匙,就捏在手裡反覆揉搓想,他到底是心裡有自己的,都已經逃脫自在了,可看到對朕不利的事情,依舊要跑回來,大傻子啊,你就不能想想旁個法子,你家裡那般多人呢,怎麼就沒腦子般往人刀口上送……

幾個太監過來,抱頭抱腿的將老臭屍首抬了下去,眾大臣的眼睛就隨著那屍首走,一直到看不到才想,大梁多少重臣說有聖寵,然而死了,誰的肉身能在大梁宮停屍發送的,一二般庶民家裡人死在外面,那都不讓進院子呢。

這乞丐,怕是身份很重啊。

天氣炎熱,地面血痕上趴著大量蠅蟲,也不知多久,便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孫綬衣扶著帽子跑在最前面,身後跟著兵三部主要重臣,拜見陛下后,孫綬衣道:「啟稟陛下,確實西南起燧,臣等推斷,怕是金滇危矣。」

他話音才落,武帝怒目圓睜,就猛的站起就幾步走到陳大勝面前,抬腳對著他心口就是一大腳。

眾人還未及反應,福瑞郡王佘青嶺便縱身一擋,武帝這一腳眼見就踢到了他的心口,可陳大勝什麼反應,瞬間他就伸出雙手接住父親,翻身用背生受了這一腳,耳邊就聽武帝罵道:「陳大勝!你對得起朕!」

那對從大梁開國就深受聖寵的父子匍匐,半天佘青嶺站起,拍拍灰,掀起袍子跪在武帝面前,道了一聲:「陛下~開恩。」

武帝冷笑:「他又不是你親生的,你想要兒子,朕的皇子隨你挑!」

佘青嶺露出淡淡的笑:「不挑了,就這一個便夠了,他若沒了,臣便自己過活。十多年,臣也習慣了,他就是有罪,孝道上對臣還是不虧心的。」

武帝憤恨,指著爬起來的陳大勝道:「你可知他犯了什麼錯?」

佘青嶺沒有回頭道:「臣也是剛想明白,怕是您從老刀營將他要出來那一日,他便開始為了這一天苦心經營至今,他是天下斥候之首,譚守義造反他又如何看不出苗頭,這後面多少事情臣不知道,但是臣子陳大勝!他絕不清白!因私怨而動搖國本,將本來安穩的大梁國土又攪合的刀兵四起……」

佘青嶺越想越氣,回手對著陳大勝就是一巴掌,對他怒斥道:「你怎麼敢!」

為了個這個盛世,邵商派死了多少人,自建國,又有多少人勵精圖治推行新政,才有了現世安穩。

陳大勝自知有罪,卻不悔,他捂著臉就淡笑一聲道:「兒都做了,便沒有什麼敢不敢?」

佘青嶺張嘴想罵他,想對他說,譚守義今年都多大了,陛下何嘗不知道他有反意,他又何苦一步一步將譚家逼迫至此。

想到這裡,他猛然一驚又問:「你說,燕京泰澤號是不是你下的圈套?」

陳大勝十分光棍的點頭:「是。」

一個是字說出來,便是滿院子震驚,好傢夥,還真看不出來,這個憨厚實誠的城門侯竟心計如此可怕,他一個套子下來,滿燕京幾十萬人入局,他是不動一刀一兵就弄死譚家倆,至今還有一個沒有逃脫危險命懸一線,直接就將譚家嫡出血脈掀翻了,人家譚守義能不反么?

武帝怒極而笑道:「好,好個多智近妖的城門侯!你這盤算深遠,便是當初隨朕征戰天下的軍師等也要略遜一籌了。」

佘青嶺都要氣炸了,反手又是一巴掌:「你,你可知你闖了滔天大禍。」

陳大勝咬牙,對武帝叩頭道:「陛下也聽到了,譚家又起老刀營了。」

武帝吸氣制怒冷然道:「那又如何?」

陳大勝道:「陛下可知,一把長刀磨出,要多少人命填進去,如今金滇老刀營情況罪臣不知,可是當初磨刀譚家就用了一千九百九十三條人命。」

他下顎微抬,一字一頓道:「一千九百九十三~聽上去就是個數目,可是那些人臣認識,知道他們家住何方,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咱們同吃同住,同生同死,那一個個的可都是活的人啊!」

兩世怨氣噴出來,陳大勝眼眶暈紅:「活人受傷會疼,恓惶了會想娘親,都怕死,就想著法子想掙扎的活著,可咱們這些人在譚家眼裡算什麼?還不如牲畜值錢,咱們在前面賣命,打的是稀里糊塗,咱們也不懂誰是幽帝,哪兒是大梁。

咱為他譚家賺軍功富貴,可是回頭一頓飽飯,一件暖衣人家都捨不得。

陛下說那又如何?罪臣也無話可說……後來,臣讀書了,就納悶一件事,成大事者是皇帝!是名臣!是名將!可是卒子呢,那些死的是稀里糊塗的卒子,誰又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家在何方?可曾有妻,可曾有子?沒了兒子的老父老母,可有米糧供養?

陛下,那些又如何!是人,活人!那些人我認識,是……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是為我擋刀的兄弟呀!我又怎敢讓他們冤死……」

陳大勝控訴著,便又聽一陣細碎腳步聲傳來。

眾人抬眼去看,陳大勝卻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余清官,是童金台,是崔二典,是胡有貴,是管四兒,是馬二姑。

這些老刀匆忙跑來,入了長信殿,便一個接一個的跪在陳大勝身後。

當日一碗飯同食,今日有禍,還是一起撐。

陳大勝心裡煩亂,老實話,他也不知道譚家會匆忙造反。

按照他的安排,當是譚家失去大筆錢財,定要作些事情彌補漏洞,到時軍隊需要大量錢財供養,斷了錢糧不用多久定會嘩變,就一切水到渠成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家反了,他就得認這份罪過。

他繼續道:「而今太平,譚家若要磨刀,必要走惡道,金滇那邊怕死在這條路上的人要以萬數計……罪臣在譚家之事上卻有罪過,也有私心,這些事情皆是臣一人所為,更與旁人無關,陛下若不信,就只管查去,您今日就是將臣千刀萬剮,臣絕無怨言……願意認罪伏法!」

可他說完,身後有人齊齊道:「臣等有罪,願認罪伏法,全憑律法裁決!」

武帝嘴顫抖半天,終於指著陳大勝恨聲道:「你當譚守義匆忙造反難成大事,你又可知大梁捉襟見肘,洪順朝給朕留下三江肆虐,赤地千里,滿目瘡痍,一國大庫打開,就是些破棉爛緞子,當日封賞你媳婦,拿的都是舊緞子,現在譚守義反了,你告訴朕,拿什麼打?啊!」

陳大勝眼睛微微閉起,一個頭磕下去認罪到:「臣,萬死難辭其……」

國家大事之前,個人恩怨皆是小事,武帝無奈,只得擺手讓人帶下去,待譚守義造反事了,再一併裁決。

可是這些人卻不知道,幾千里之外,譚守義帥帳營地二里遠的小山上,就趴著一群人耐心的等待天黑。

霍七茜與倆大兒子,還有未來的兒媳婦排在最前,身後就趴著石泉石山,還有一眾新刀,而後便是風嵐山附近的江湖客。

總之……就是一大串兒少說一兩百人。

得虧這會子盛夏,這小山高草密集,眾人身手著實不錯,便沒驚動下面的譚家大軍。

這些人本來已經離開金滇,甚至都走到風嵐山老碼頭與謝析木,還有丑姑匯合了,這一聽譚守義造反,霍七茜便立刻翻身又往金滇來了。

她走,就跟了一大串子人,攆都攆不走。

霍七茜趴在草坷垃里看著大兒子生氣,也不敢大聲,她就低聲罵道:「你個死小子啊,帶著醜醜滾蛋啊,我這裡不用你!」

謝析木自然是不願意的,就低聲說:「娘啊,兒可不給你搗亂,兒給你望風。」

丑姑聞言就使勁點頭說:「恩恩,我,我帶傷葯了,嬸嬸你別讓我走。」

佘萬霖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營帳,就咽一口吐沫道:「娘,你說咱這禍事闖的,就有點大哈,可你真要這麼做啊?」

霍七茜無奈,抬手從身邊撈過一個包袱,將裡面的干餅給孩子們分吃,看他們還算是乖順,就譏諷道:「不然咋整?你們不知道,我在家裡就聽你們爺爺老叨咕,說皇爺精窮的,我從前看書,那書里不是寫了么,擒賊先擒王,等老娘今夜下山就將他們腦袋搬了,我叫他們反!」

說到這裡,她看看謝析木問:「附近郡州的主官你可通知到了?」

謝析木點頭:「恩,都說了,到時候這邊亂了,就讓他們趕緊收尾,可娘啊,真的行么?」

霍七茜腮幫子鼓半天,咽了餅子才說:「你們知道個屁!誰放著安穩日子不過想打仗啊,那誰家不是老娘老爹,熱鍋子穩炕頭兒,媳婦小子團團圓圓那多好。

咱也不說旁個,我來金滇遇到的那黃新娘,她男人剛娶媳婦還沒暖熱乎就大軍開拔了,多糟心!

跟你們說,這鬧騰的都是腦袋長歪的混賬東西,這不好的東西摘了,他們也就安穩了,嘖~我小混帳們……我就覺著你們實在礙眼,能滾蛋么?」

她這話說完,幾個孩子就將腦袋歪在一邊當沒聽到。

又一陣悉悉索索,風嵐山翻江龍張七星就爬過來,還滿面訕笑巴結道:「娘娘,您看咱這幫子弟兄,要說大本事還真沒有,可添亂那也不會,咱們來吧……就是想著,當今皇爺一貫不喜歡咱們這些混江湖的,那啥,這……太太平平日子多好啊,咱也不願意打仗不是。」

他將手在地下扒拉幾下笑道:「您一人就是再有本事,那也獨木難成,嘿嘿,咱們一起呀,眾人開槳划大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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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倆事兒啊,我妹妹三水小草那新文《十六和四十一》開文了,別的不敢說,文章質量是沒問題,在我新文出來之前,寶貝們挪步一下,咱肥水不流外人田,親戚一般的妹紙,照顧照顧收藏收藏。

二個事情,是咱這文馬上要結束了,我就看見那個盛典了,規矩反正是我沒讀懂,人家讓投票來著,我啊,如今就隨緣,本想著你們看著好,愛給給,不給也成,就很少開口。

好吧,修鍊不到位,些許有些貪念,真規矩沒讀懂,也不想費工夫研究,反正不知道咋上那個盛典,反正……要是能上就幫襯使使勁兒,那萬一上去了,被誰家公司相中了,我的《十貫娘子》真的成了影視,那也是此生無憾,畢竟,寫了快二十年,到底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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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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