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啪——」
又是一腳踩進泥坑裡。
清明節前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山路泥濘,容易打滑,十分不好走。
看著鞋子和褲腳沾著的泥點子,俞秋雲眉頭緊皺,她養尊處優慣了,別說是走山路,就算是去美容院,也都是司機接送,哪裡走過這樣的路?
要不是女兒秦淼淼貼心的扶著她,說不定早就滑到在泥坑裡。
「怎麼就選了這天來接人?」俞秋雲忍不住看了眼丈夫。
秦浩君聽到她的抱怨,毫無反應,只顧往前走。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秦淼淼及時開口:「媽,爸爸不也是心疼妹妹嗎?」
俞秋雲嗤笑:「池西也是我女兒,就他心疼?」
秦淼淼晃了晃她的手:「王管家來接了幾次,不都被拒絕了,妹妹可能是覺得爸媽不夠重視她?」
俞秋雲聞言,臉色更加難看,池西八字硬,又克兄弟,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還要接回來?
更何況管家都找了她三次,對方卻拒絕的乾脆,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果然是小門小戶里養大的,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她蹲在這種深山老林里能有什麼出息?
當然,這些話俞秋雲只敢在心裡抱怨,是不敢當著丈夫的面說的。
三人按照管家畫的路線圖,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了道觀——又破又小,籠統也就兩間屋子,門上方牌匾上的字都已經模糊,辨認不清,比山下村裡的寺廟都破!
這種地方養出來的人,能是什麼樣的人?
俞秋雲臉色不大好。
她旁邊的秦淼淼也是臉色發白。
「你們收斂點!」秦浩君注意到她們的臉色,出聲警告,秦家前兩天得到消息,道觀里唯一的老道士去世了。
這會兒道觀門口掛滿了白色布條,襯得這一片深山老林怪可怕的。
「她必須回家。」秦浩君又補了一句,語氣里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俞秋雲氣得不想說話,只把臉轉到一邊,這會兒知道裝慈父了,當年扔掉孩子,可是他第一個決定的!
這一轉頭,她才發現秦淼淼臉色蒼白,「淼淼,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秦淼淼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媽,我沒事,可能上山太費勁了。」
俞秋雲面露心疼,「你這孩子,不舒服怎麼能硬撐著。」早說,她肯定就陪著她下山休息了,這會兒也只能在旁邊找個石凳子坐下。
秦淼淼挨著石凳,強撐著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她也不知道怎麼的,越是靠近道觀,心慌的感覺就越明顯。
好像……道觀裡面有什麼東西,讓她心生畏懼。
母女兩說話的功夫,秦浩君走到道觀門口,手才抬起來——
「咯吱」一聲,門被打開。
俞秋雲和秦淼淼下意識望過去,她們的視線被擋住大半,只隱約看到對方穿著短袖,露出的那一節白白的手臂,上面好像還有別的東西,看不分明。
俞秋雲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怎麼說都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算覺得厭惡,真到了眼前,就算沒有期待,她心裡也有些好奇,對方是個什麼樣的。
以至於,她沒有注意到,秦淼淼的臉色越發蒼白,嘴角緊緊抿著,眼裡是掩蓋不住的震驚。
比起她們,秦浩君卻是正面對上。
小姑娘長得十分漂亮,幾乎是挑著自己和妻子兩人的優點長的,就是有點太瘦了,寬大的T恤在她身上顯得有些不合身。
她很白,但此刻卻白到不太正常,臉和胳膊都到了沒有血色的地步。
秦浩君看的清清楚楚,她胳膊上還有很多細條的傷口,混著青色的淤痕,像是樹枝、石頭一類擦傷的,條條道道交織在一起,觸目驚心。
「有事?」她似乎並不在意,半倚在門框上,懶洋洋的耷拉著眼皮。
秦浩君難得噎住,本來還想問她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卻被她止住了話題,「我是你爸爸。」
他頓了一下,側身,「你媽媽和姐姐也一起來了。」
「哦。」池西眼皮也沒動一下,沒有絲毫動容,「所以?」
「……」
秦浩君皺眉,多少年了,沒人跟他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看著池西眉眼間和自己的相似,他緩了了態度。
「你先前讓管家帶話,說放不下老道長,我也能理解你想報答的心,」秦浩君斟酌著用詞,看著對方的眼睛,在商場上說一不二的他竟然感到詞窮,「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該回家了。」
「回家?」池西終於抬起眼皮。開門前,她就知道是秦家人,他們在外面說的那些話,她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越過秦浩君,視線落在一旁坐著的俞秋雲和秦淼淼身上,俞秋雲細聲詢問著秦淼淼的感受,生怕她支撐不下去,眉眼間十分溫柔。
她的視線停留在秦淼淼身上,後者對上她,臉色蒼白又局促的模樣。
俞秋雲下意識皺眉,擋住了她的視線,護住秦淼淼。
池西面無表情。
秦家出身富貴,養一個小姑娘綽綽有餘,但他們卻把親生的送走,反而留了個養女在家裡。
記憶里,小姑娘第一次見到管家,聽到自己親生父母在找自己的消息時,也在心裡歡呼雀躍過,然而這種欣喜維持不到一小時。
她親眼看到俞秋雲領著秦淼淼逛商場,母女親如姐妹。
秦淼淼小聲地提到池西,俞秋雲卻滿臉不耐煩,絲毫沒有眷顧和期待。
小姑娘心碎一地,完全不想再回到秦家,高考查了成績后,她就在商場做兼職,努力賺錢湊學費,也給老道士減少負擔,是個努力又懂事的孩子。
可惜沒等繼承道觀,就被人下了黑手,慘死在半山腰,連帶著老道士也一併折了進去。
等道觀的靈智感應到時已經太遲了,一老一小都魂飛魄散。
歸元派傳承斷絕,道觀只能把千年來積攢的錢財都兌換成功德,把池西這個第二任觀主從地下拉上來,通過秘法借屍還魂,附身在小姑娘身上,暫代觀主之職。
道觀是歸元派的立派之本,修習玄學的修士,偷窺天機,命定有五弊三缺,它卻能自動將賺得的錢財一分為二,轉化為功德,從而避開五弊三缺,這也是為何歸元派一脈單傳,卻都是壽終正寢的重要原因。
老道士和小姑娘出事也實屬意料之外——近幾代弟子實力衰微,它陷入沉睡,結果連獨苗苗都護不住。
池西還挺好奇,道觀的靈智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錢,能把她這種千年老鬼從下面喊上來。
不過好奇歸好奇,她對自己能重新活一遍,絲毫不覺得高興。
她從師父手裡接過道觀時,已經是受萬民景仰的大佬;
死後,在地下也混的如魚得水,除卻十殿閻王,誰敢得罪她?
如今又變成了人,神魂被拘在身子里,連走路都感覺怪變扭的。
做個自在鬼,難道不快活嗎!
秦家什麼的,她是真的不在意。她更關心什麼人對歸元派下手,是針對歸元派,還是針對小姑娘?
剛醒的時候她佔過一卦,卦象撲朔迷離,顯然是有人遮掩了天機。
而她借屍還魂后,實力受到制約,做鬼時能施展的神通不能用,也需要一些時間來提升實力。
秦浩君卻誤以為她很在意,雖然覺得池西太計較,但也沒在這個時候教訓她,反而繼續勸她,「老道長還在的話,他也不希望你就呆在道觀里,你考上了T大,還要上學,也能多遇到一些優秀朋友。只呆在山裡,能遇到什麼人?」
秦浩君本意是想讓池西認清現實。
但他的話卻讓池西意識到關鍵。
是了,她要找到天賦絕佳的弟子來繼承道觀,怎麼能等著人上門?
從小姑娘的記憶里,她可是感受到外面的世界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如今這世道,拼的就是速度,可不興姜太公釣魚這一套了。
池西心思一動,當即應下。
「……」
秦浩君沒想到她轉變這麼快,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你們在外面等一會兒,我收拾東西。」池西說完就關了門,留三個人在外頭等。
她走進道觀左邊的屋子。
屋子裡供奉著一尊泥塑像,邊上前置香案,裡面香早已燃盡。
案前是兩個蒲團,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已經凹陷,是老道長經常跪拜的那一個。
池西嘆了口氣,從緊挨著大門的牆上的壁龕上拿了三炷香,也不見她點火,香在她手上就這麼點燃了。
第一炷香,祭老道士。
第二炷香,祭小姑娘。
第三炷香,祭的是歸元派祖師爺,也是第一代觀主,她的師父。
但香在插進香爐前直直崩斷。
「……」池西抬頭。
泥像五官模糊,卻還能看出清冷的氣質。
「門派都混到這地步了,還挑三揀四,有香火就不錯了,您老人家在上頭不還連門派獨苗苗都護不住!」
「我會再找個徒弟傳承門派的香火。」她難得開口多說了幾句,又取了一炷香,在把香插入香爐前,她眼神一暗,聲音往下沉。
「放心,我也不會放過害了他們的人。」
語氣里儘是肅殺。
香,終於穩當插進香爐中。
青煙裊裊,徘徊不散。
外門又傳來扣門聲,一聲連著一聲催促著。
池西抬眼,目光清明,與泥塑像如出一轍。
她轉身往外走,想了想,又回頭,伸手在牆壁上的壁龕摸索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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