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對不起。」
這是晞曉城外,戰場重逢時,雲非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沒事的,我理解你。你以大局為重,我身份特殊,你顧忌我,理所應當。」朝露語無倫次地抹掉臉上的淚水,朝他擠出笑容,努力向他展示她的開心,掩飾她的難過。
「對不起。」假死的林音朝朝露道歉,亂世之中,有太多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沒事的,真的沒事。」朝露笑著他們搖晃了下腦袋。
「對不起,我」雲非望著強顏歡笑的朝露,愧疚不已,他欠她太多。
雲非還未說完,朝露忽然抬起胳膊擋住淚光,對雲非哽咽道:「公子,我真不是雲戟的人,不要攆我走,讓我留下來幫忙好不好?我可以上陣殺敵,也可以行醫救人,我可以排兵布陣,也可以洗衣做飯,我不進晞曉惹麻煩,我就在城外幫你們,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你」雲非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我可以的。」
朝露不讓公子非說完,轉身去幫那些戰場上受傷的戰士包紮傷口,療傷止痛。
小魚兒雖是不願,但不忍心見她挺著個大肚子跑里跑外,只得上前幫她拿葯縫針,打打下手。
前方的戰事不斷,接連有傷員送來,朝露忙得不可開交,一天一夜沒有合眼,走起路來手腳虛浮,頭腦發昏,為保持清醒,防止自己出錯,她每隔半個時辰就吃一次葯,每隔一個時辰就給自己扎一次針。
「露姐姐,你歇一會兒吧。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腹中孩子考慮考慮啊。」小魚兒攔住又要吃完的朝露,怕她吃藥太多,傷到孩子。
「沒事,我自有分寸,不要緊的。」朝露說著便把葯往嘴裡塞,突然被人抓住手腕。
她抬頭一看,只見公子非身披金甲,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小神醫,我要上戰場了,在這之前,我有東西要還你。」
身後的篝火燎燎,公子非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記憶還給了她。紅光在兩人手腕處游躥,朝露瞬間恢復了丟失的記憶。
半年前,一個大娘大半夜跑到她房間,求她救救她快死了的兒子。
「魏大娘?」朝露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大娘,大娘是林音的手下,管理了十幾間解憂閣,去年就被血刃坊殺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也是那時,她從大娘口中得知了晞曉的存在。
不待她回過神來,雲非已出現在屋裡。
「你是來殺我滅口的嗎?」朝露眼裡淚光閃爍,半年未見,他身上的酒氣依舊,還好,他還有酒喝,就還好。
雲非望見她凸出的小腹,止住了步子,眼中滿是訝異和自責、內疚。
雲非的眼神刺痛了朝露,她不再看他,深深的自卑夾雜著委屈湧上心頭,她強忍住淚,側過去身子,用被子擋住自己凸起小腹。
「小神醫,這」
「公子,不要問了,動手吧。」朝露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滴落到被子上,她想鐵屋的爹娘了,奶奶此刻是不是在煎藥?可惜謬靈沒有鬼魂,不然她就可以飛去同他們團圓了。
雲非沒有殺她,而是將她和大娘都帶到晞曉,讓她救活了大娘的孩子。
「小神醫,對不起,勞煩你把這一夜的記憶都轉給我。」雲非知道這麼做對她有些殘忍,可卻別無它法,他必須對晞曉的子民負責。
「好。」朝露點了點頭,她答應他,「非公子,離開晞曉前,可不可以帶我在晞曉轉轉,我想看看晞曉究竟長什麼模樣?是不是話本里說的那樣,鶯歌燕舞,鳥語花香,歡聲笑語,天上人間。」
「對不起,小神醫,你身份特殊,如果被旁人看見,恐引爭議。」雲非不想多生事端。
朝露頓時明了,眾人眼中,她是雲戟的人。她不想公子非難做,點頭答應。
「好。」說著,便拔下頭上的石頭簪子,要將自己今夜的記憶轉移給他,讓他安心。
雲非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道:「晞曉的山上長了很多外面沒有的奇花異草,我帶你去看看,看能不能入葯。」
「好。」
那一夜,星光閃爍,月色皎潔,雲非帶著朝露遊歷了許多山川,她見到了許多奇花異草,珍寶稀物,但她一草一木、一禽一獸都捨不得採擷、傷害。它們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也想化成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長在這裡,與星光相映,月色相輝。
溪水潺潺,洗褪了月色,盪出了日光。
「謝謝你,非公子。」天快明了,她得回去了。
「謝謝你,小神醫。」天快明了,他得送她走了。
雲非送朝露回到晞茵府屋子,「小神醫,等晞曉可以正大光明立足於天地之間時,我會將你的記憶還你。」
「好。」朝露點頭答應,她相信他,她相信這一日會來臨。
雲非帶走朝露這一夜的記憶后,離開了。
之後,林音十天半月就來帶走她,讓她救人,或取她血,或取她醫術,或取她靈力,她都一一答應,毫不吝嗇。
回到晞茵府後,朝露會把相關記憶悉數交給林音,托他轉交給雲非。
篝火燎燎,煙霧繚繞,所有丟失的記憶都回到了朝露腦中,她想起來了,她都想起來了。
「小神醫,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為我,為解憂閣,為晞曉做的一切。」雲非將記憶還給朝露后,起身上馬,奔赴戰場。
雲非走後,朝露要再去醫治病人,林音走來將她拉住,「小神醫,歇歇吧。我從晞曉調來了六百多個大夫,夠用了,你歇歇吧。」
朝露望向林音身後陸陸續續走來的大夫,點了點頭。
「小神醫,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很難入睡,這是晞曉的吳大夫,轉治睡眠問題,你讓他幫你瞧瞧。」
林音將朝露和小魚兒帶到一個營帳里,讓朝露躺上塌去,給吳大夫瞧瞧。
朝露忐忑地躺上塌,除了爹娘、奶奶外,她從來沒讓別的大夫瞧過,這兩年來,受了什麼傷痛,都是自醫,沒想過找別的大夫。
吳大夫約摸五十歲,身材微胖,模樣和藹可親,一臉慈祥地朝她笑了笑。
望聞問切后,他從醫包里抽出一根香插在地上,點燃后帳篷瞬間香煙繚繞,朝露緊繃的心續漸漸鬆弛下來。
吳大夫又從包里抽出幾根銀針,扎在她頭上的幾處穴位,沒一會兒,朝露便沉沉睡去。
醒來時,天光乍現,塌旁邊的香已燒完,公子非搬了個凳子坐在塌畔,身上的金甲換成了便衣,手裡拿著一本兵書在讀。
「非公子?你不是打仗去了嗎?」朝露緩緩從塌上起身,她不知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她許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暢了,只覺得神清氣爽,精神極了。
雲非見她起來,立馬放下書來扶她。
「吳大夫說你這是頑疾心病,要你少思慮些,他先每日入夜時來幫你針灸,但要徹底根除,還需心藥醫。」
「勞煩你們和吳大夫了。」朝露神色有些黯淡,她的心藥是爹娘和奶奶,一時半會兒是得不到這心藥了。
雲非知道朝露有心事,可她既然不願透露,他也不好打聽,只能帶她出去走走,心情開朗些,便道:「我們昨日打了勝仗,城裡在舉辦盛典慶祝,林音帶著小魚兒先進城了,我們現在趕去和他們匯合。」
「可我是雲,你父皇派來你府中的人,如果進晞曉去參加慶典,會不會招人非議?」朝露怕自己給公子非惹麻煩,之前他們帶她進城救人,都是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之中,不讓他人知曉,人來人往的盛典,她能去嗎?
「給,把它戴上。」雲非掏出一個金色猴臉面具,戴在了朝露臉上。
「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引人注意?」朝露還是擔憂。
「你放心吧,晞曉百姓穿衣打扮自由,城裡不少人戴面具呢,不會有人注意你的,你跟緊我便好了。」
說完,雲非遞給朝露一身新衣裳,他瞧她肚子處的衣裳有些緊,怕勒到孩子,便托林乳娘按著她的身材,做了幾件寬鬆的衣裳。
「謝謝你,非公子。」朝露望著衣裳又驚又喜,感動又難過。
「小神醫,我欠你太多,幾件衣裳微不足道。」雲非將衣裳交到她手中后,出了帳篷,放下門帘,走到遠處等她換衣裳。
衣裳是她最愛的藍色,上面用白絲綉了她最愛的梔子花。
軍營里留下了部分士兵看守,其餘士兵都進城去慶祝了。朝露換好衣裳后出了帳篷,公子非從懷裡掏出一根骨頭,拋到空中,骨頭越變越大,大到如床一般便停止變大了,他拉她飛了上去。
兩人坐好后,骨頭便飛了起來,帶二人穿過白雲,飛進城去。
「它叫不醉,喜歡喝酒。」雲非說著,解下腰間的酒壺,喝了一口酒後,倒酒淋在骨頭上,酒瞬間滲入了骨頭裡。
然後他繼續喝一口,又喂不醉一口,輪流著來。
「小神醫,若你生個男孩,我便教他喝酒和不喝酒。」雲非搖晃著酒壺,微闔著眼,似乎有些醉了。
「那女孩呢?」朝露忽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在餓夫巷被大漢灌了許多酒,若不是爹自幼給她喝藥酒,她肯定早就醉倒了。
「女孩啊?若是女孩,她要什麼我給什麼,想喝酒我便把晞曉的酒給她搬來,不想喝我便讓酒離她遠遠的,有人膽敢灌她酒,我定把那人帶酒都給砸了。」
朝露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彷徨了六個月的心忽然安定下來,不再怕這孩子生來受苦受罪,不再怕這孩子生來無人疼愛,無人教導。有人是護著他,有人是愛著他的,有人是盼著他出生的,他沒有不該來。
「謝謝你,公子非。我替孩子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