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馬車上,寧夫人氣急敗壞地跺腳。
「那個王弗栗怎麼回事?!」寧夫人怒道,「一直在那邊欺負你,還越來越過分!」
施知鳶給她順順背,「不氣不氣。」
寧夫人心疼地把施知鳶的傷手拉過來,仔細看了看,「還疼嗎?」
施知鳶搖搖頭。
「是不是換衣服以後,王弗栗又找事了?」寧夫人的語氣明顯覺得這就是事實。
造謠沒成功也算,施知鳶笑著點頭。
「我猜就是。」
看看施知鳶,寧夫人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剛聽見她丫鬟的話,我第一反應……你又偷摸見商販,買材料了。」
「……。」
「幸好是真的見尼空禪師。」寧夫人看看她的平安香囊,聞了聞,還挺好聞。
她又詢問些辯論情況,施知鳶都給圓過去了。
兩個人坐著馬車,晃晃噹噹地行駛在汴梁街上。
施知鳶看著街上的小販、有說有笑的行人,微笑著想這真是個很好的朝代。
百姓安居樂業,富裕有餘,五穀豐登,四處暢所欲言,又有強軍保衛安全,不用怕鄰邦來擾。
可是這麼好的時代,為什麼容不下小小的奇巧呢?
喪喪地趴在窗沿上,施知鳶垂下頭,看馬車碾過沙石的痕迹。
寧夫人看看她,抿了抿嘴,「呃……,我不該又提奇技淫巧。你好不容易斷了這念想。」
「可到底為什麼不許啊?」施知鳶見娘親自己提了,就想問個明白,認真得腰板挺直。
「你父親是太師,他有他的身份,你也有你的身份,」寧夫人溫和地看她,「每個身份都有該做的事情,不該做的事情。」
施知鳶搖搖頭,「這個世界上沒有該不該,所謂的『應該』都是人為定的。」
寧夫人拍拍她的手,「世界的規則,我們定不了,只有遵守罷了。」
寧夫人暢想地說,「我只希望你能夠安安穩穩,找個好夫君,共度一生就好。」
「而奇技淫巧,」寧夫人看著街邊雜耍的藝人,「比他們都不如。就是供雜碎取樂消遣,拿不上檯面的東西。」
施知鳶忍氣低下頭,手抑制地緊緊握成拳,力氣大得手指甲都嵌進肉里,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女孩子,就該琴棋書畫,媒妁之言,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穩穩噹噹過一生。」
看出她的怒氣,寧夫人盯著她的眼,一字一頓地說。
寧夫人看著這個欣欣向榮的商街,面無表情地說,「當今官家以『平叛亂』登基,或許覺得造孽太深,極其供奉神明,但又懼怕神魔。」
「一面大興佛教道教,尊天師,祭奠上蒼,祈求平安;一面抓零散術士,還有經歷過怪事的人,生怕真會有厲鬼存在,想掩耳盜鈴,或者懼怕會報復他。」
寧夫人冷笑一聲,「又當又立,壞事做絕,又膽小如鼠。」
「就像你父親,當年被他三請入世,助他平名聲,現在空有官,卻無職。」
寧夫人意識到今天說多了,連忙停止這個話題。
看看頭依舊低得很低的施知鳶,她說,「奇技淫巧太過邪門,若是也算到歪道里,怎麼辦?你這輩子就毀了。」
一直靜靜的施知鳶,半垂下眼,堅定地說,「它不是。」
「你怎麼認為不重要,因為世人認為它是。」
」明明是世人因為恐懼,無知才硬反說它為怪。」施知鳶沒忍住,氣憤地脫口而出。
「就算是怪好了。」施知鳶眼睛不卑不亢地盯著娘親,「官家的神、魔根本沒有判定。若是我能讓官家認為奇技淫巧是神呢?」
她袖子里的手緊握住滑石粉包。
「???」,寧夫人被她的神奇想法驚到了。
寧夫人深深嘆口氣,無奈地靠在椅背上,「算了,反正你現在沒再做,幹嘛為不存在的事爭論呢?」
施知鳶緊抿住嘴,未來如何,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若是有那個時機,她會為心愛的事物平反,若是沒有那個時機,那她就偷偷摸摸做一生。
不會牽連家人。
做好名門閨秀的本分,同時堅持自己的樂土。
十年,如此過來了。
除了付出雙倍的心力,又要鬥智斗勇以外,很好。
做奇巧,不貪太多。
只因喜歡。
能夠做就足夠了。
沒人讚賞,孤獨地逆風而行,無所謂。
施知鳶含笑地聳聳肩,又看向車馬外。
「娘親……,人活在世間……最重要的是什麼?」施知鳶突然很想問這個問題。
寧夫人沒有回答,只是順著她看向車外。
街上百人千人,帶著各自的煩惱、開心交織,盤根錯節,演化出無數可能和精彩。
每個人皆是原點,又都是節點。
·
夜色降臨,隱藏在暗處的人開始現身。
汴梁城裡極偏的私宅內,幾隊人馬陸續歸隊。
右侍衛長阿壯看見阿琿,五大三粗地走過去,豪邁地拍左侍衛長阿琿的肩,「兄弟!咱王爺真神機妙算啊!」
「???」,阿琿就是出來取點燈油。
「還沒稟報,王爺就猜到那小娘子是咱們跟蹤的人。」
阿琿還是沒懂,「什麼小娘子?」
「靈希寺,」阿壯見他沒想起來,補道,「王爺讓你們救那個。」
阿琿驚訝地看他,「你們在跟蹤她?」
「別裝了。」阿壯一邊大笑,一邊推下他的肩。
阿壯身影高大彪壯,渾身都是大塊頭,看上去比體型勻稱的阿琿大好幾圈,每次拍他,阿琿都微晃一下。
「我看……王爺不像知道你們在的樣子。」
「總不能是擔心她吧?咱王爺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沒見哪次憐香了。」
揮揮手,阿壯一副『你真不懂王爺』的樣子。
阿琿:……。
「啟稟王爺,奉令尋強光彈的製作者以一年有餘。如今查到貨源來自一商販,又跟蹤其三月有餘,查往來交易人群,再跟蹤調查,篩選的可疑人員名單在此。」
阿壯行禮,將名單呈到商安歌桌子上。
商安歌打開名單冊,仔細看上面的名字和來歷背景。
這件事是他此次偷回汴梁最重要的事之一。
一年前,邊關處偶然從跑江湖的人手中看到強光彈。此彈摔在地上,頓時強光驟起,晃得人睜不開眼,同時可以配以迷藥等,極其適合兩軍作戰使用。
他和師爺看到后大喜。
可惜,那江湖人也是機緣巧合得到的,只有兩三個,更不知道如何製作,買來也只是因為好玩。
師爺覺得新奇,便把剩餘兩個高價買回研究。
拆解后,兩人更是發現其中奧妙頗深,做這個的人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奇人。
師爺連連讚歎,驚呼一定要秘密尋得此人,可為王爺的宏圖偉業增添羽翼!
王爺則在閑暇之餘,接著研究強光彈,因為不解和感興趣,查閱相關書籍,想自己試著也製作一個,可是屢屢失敗。
因此商安歌對這製作者,除了想收納麾下的想法外,更生出崇拜欽佩之意。
幾經波折,查到強光彈出自汴梁。
商安歌才親自從邊關偷回京都,一來,尋得此人可親自登門求賢,以表示誠意,二來,可直接討教其中奧妙,好解開他這段時間的謎團。
他還命人去搜集各種資料上提及的材料,想和高人一起研究學習。
現在高人即將浮出水面,商安歌內心還有點小激動。
常年平靜沉穩的面容,有些許波瀾。
阿壯接著彙報,「經過我們各眼線的綜合調查分析,六十二個可疑目標里排除六十一個,只剩下一個女子。」
「女子?」
這麼厲害的東西是由女子造出來的?商安歌詫異地看他。
「是的。她是最近和商販秘密聯繫的買主。」阿壯嘆口氣,「其餘六十一個都是光明正大,和商販交易。因為這家店面不大,反反覆復都是這些人。我們調查過後,都不是那位高人。我們都快放棄了,還好又出現她。」
「我們的人跟蹤商販的女兒隨她到靈希寺,發現他們碰面。隨即跟蹤下去,那女子隨一位婦人上了馬車,駛進……」,阿壯看看商安歌,「施太師府,我們不便接著跟蹤就斷了線索。」
商安歌揉揉蹙起的眉心,他和施太師在朝局上很多不合,他主戰,施太師主和,而且施太師是太子一脈的主要官員。
施太師總把自己當成假想敵,覺得會危害朝廷,謀朝篡位。
他看不上自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不上,連帶著他的那些朝官學子們都跟商安歌作對。
要不是商安歌平常雷厲風行、心狠手辣的風評,還有在朝堂上故作專橫霸道的姿態,還能真被他們搞慘。
雖然,他的確不是『安分』的王爺。
「那女子可是為他府內門客買材料的侍女?」商安歌合上冊子,喝口普洱茶,壓壓驚,「雖然太師府不好查,但也從旁的渠道查查那位高人是府內的哪個門客。」
女子做如此巧奪天工的東西,不可能。
就是不知道會是哪個門客?
太師的門客……,難辦了。收入麾下不好收,綁走也不好綁。
「是。」阿壯領命,然後神色複雜地看商安歌,「不過那女子不是侍女。」
「是施家二娘子,施知鳶。」
「施知鳶?我聽說過她,最近城裡都在討論她,詩魁。」說著說著,商安歌想到今日遇見的那個小娘子也姓施,真巧。
阿壯依慣例,重點人士用畫像報備,將畫卷呈給商安歌。
看到畫中人,商安歌獃滯幾秒,這眉眼、神態……
「竟是她?」商安歌眉頭微挑,隨即輕笑出聲。
「???」阿壯疑惑,王爺不知道?
又看看畫像,商安歌的嘴角笑意不減,她真是頻頻給人驚喜。
眼前彷彿又出現她的身影,鮮活可愛,明麗脫俗,不由得笑意更濃了。
「偷買材料。」商安歌念叨,結合寺中發生的事情,他大概想到整個事件是怎麼回事。
若是她做的確有幾成真,笑得更添驕傲,彷彿是他打了勝仗般,眼中也閃著讚賞和欽佩。
他看看阿壯,「商販繼續調查,看下還有沒有遺漏人選。施知鳶這邊,我會處理。」
「是。」阿壯抱拳領令。
商安歌想起件事,補道,「聽聞最近太子一脈的朝臣都被彈劾了?去查查怎麼回事。」
揮揮手,讓阿壯下去了,把畫卷放在近處,他自己又開始查看各隊上交的消息,但是之前殘燭孤影的孤寂全無,反有溫和恬靜。
阿壯越想越奇怪,疑惑地看看天,「是不是夜裡出太陽了,王爺竟然笑了?」
等候在門口的阿琿得意地看他,「大驚小怪,我今天看見兩次呢。」
「啊??」阿壯的下巴驚的快掉地上。
「還有件事,」阿壯皺眉,「王爺說他處理施知鳶的事,施太師家的寶貝閨女不好打暈,扛軍營里去吧?」
一想到可能會面對施太師那些徒子徒孫,阿壯腦袋都炸了,搖搖頭,文人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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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安歌:我媳婦就是厲害,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