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溫暖

江婉做了個夢,夢裡她被一隻兇巴巴的刺蝟扎得哇哇大哭。

她在山上救了那刺蝟,將它從奄奄一息的瀕死中拯救回來,可它卻恩將仇報,反過來把她扔到自己背上,滿身堅硬鋒利的刺扎得她遍體鱗傷、血流不止。

但過了一會兒,就在她感覺自己將要被刺死的時候,它突然一個翻身四腳朝天,把她放到了肚子上。

刺蝟的眼睛非常好看,亮晶晶地,彷彿盈了滿天星。它安靜地望著她,用爪子輕輕按著她的手放到了肚子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即使是擁有那樣鋒利尖刺的存在,因為信任而袒露的腹部卻柔軟得不可思議,讓她一碰,就捨不得再收回手。

……原來它也能這麼柔軟溫暖啊……

驚奇地眨眨眼,她舒服地把臉埋在它肚皮上,搖頭晃腦想要蹭一蹭那層柔軟茂密的白色絨毛。

……好軟的……咦?怎麼沒有呢?

疑惑地抬起頭,她盯著眼前絨毛覆蓋的柔軟肚皮發愣,伸手摸了摸,掌心儘是一片光滑,原本溫暖軟和的觸感也陡然轉換,變成微硬炙熱的手感。

見狀,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睜圓,不信邪地繼續伸手摸上去。

眼前分明還是那粉嫩毛絨的刺蝟肚皮,但奇怪的是,她手下摸到的觸感卻一點也不似方才那樣了。

不解地皺眉,她更用力地伸手摸上前……

「這雙手,你是不想要了嗎?」

驀地一道低沉男聲在耳邊響起,江婉眼前刺蝟的景象眨眼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明亮的日光。

少女睫毛顫了顫,猛地從夢中轉醒,迷茫又慌張地睜開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男子放大的俊顏。

他一雙鳳眼狹長,極美的黑眸中目光深幽,日光之下,那對瞳孔里忽然似起了兩道隱秘的漩渦,悄無聲息地牢牢攥住了她的目光。

女子大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可這種盯法和尋常的看有所不同,她像是被什麼蠱惑了,眸中的光點漸漸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迷茫,臉色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愈發蒼白。

呼吸都變得沉重又緩慢,江婉額角滲出絲絲縷縷的冷汗來,一顆心也不正常地狂跳起來。

她不是不想挪開視線,而是挪不開!

這個男子的眼睛好似有魔力,只要同他稍一對視,便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揪住目光,再難轉移。並且隨著對視時間的推移,這股力量還會順著她的眼眸,強勢且緩慢地滲透進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里。

就好像是一種慢性的毒藥,在人尚未能察覺到時,便悄無聲息地奪取掉他們的生命力。

……好可怕……

江婉撐在他胸前的手不住地顫抖,極力想要閉上眼睛。

……不能看……不能看!!

而另一邊,一直沉默注視著她的男子黑眸驀地閃了閃,臉上浮現出壓抑的錯愕與驚訝。

他沒有打斷她,也不想打斷她。緊盯著女子盈盈若水的瞳孔,他鳳眼微眯,試圖在她眼中找到過往所有與他對視過的人眼中熟悉的情緒:

那些痴迷,驚艷,瘋狂,貪婪,甚至是強烈的憎恨與畏懼……那些他自誕生之日起便不斷看見的污濁陰暗,失魂落魄,以及那些人臨死前才會出現的絕望……

但是沒有。她的眼睛里,什麼也沒有。

她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眼神里閃爍的,只有驚奇、畏懼與掙扎。即便是在離他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清晰地望著他的眼睛,眸底也依舊澄澈一片。

「你……」

震驚得無以復加,他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她的眼睛。

指尖觸及的前一秒,一股大力自胸前推來,他倒是沒被推動,反倒是發力的人自己往後摔出去。

閃電般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將她拽回來,他的動作快得連他自己都驚訝。

「……你沒被蠱惑?」男子牢牢將她錮在懷中,不可思議道。

此時的江婉根本無暇聽他說了什麼,她正臉色蒼白地大口喘氣,額角頸后被冷汗浸濕,整個人就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似的。

驚恐地抬頭看向他,此時再對上那雙眼睛,方才那股莫名的壓迫感同吸力已然煙消雲散,她可以很輕鬆地與他對視了。

但即便如此,女子也已被嚇得花容失色。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渾身僵硬地縮在他懷裡,她心知逃脫無望,儘可能地保持冷靜同他說話,「我救了你一命……你不要殺我……」

那人沒有任何回應。

見狀,江婉以為他是沒被說服,於是略一思索又加上個條件,「你傷得不輕,單憑自己勢必是走不出這山谷的……我會醫,我能醫——」

餘音尚未發出,她唇上驀地覆上一隻手,姿容絕世的男子定定望著她,目光探究又複雜。

「你叫什麼名字?」他目光灼灼,眼底像燃了一團火。

「……江、江婉……」愣愣看著他鬆開捂住她嘴的手,她誠惶誠恐道。

得到了回答,男子便再沒開口,卻也鬆開了拽住她的手,緩緩撐地往左一歪,整個人半靠在了一旁的巨石上。

乍一重獲自由,江婉卻也沒再想著跑,而是保持著坐在原地的姿勢,警惕地望著他。

或許是因為剛才那一頓拉扯加重了傷勢,他的臉色也不好看,本就白皙的臉更蒼白了幾分,紅潤的唇也乾裂泛白。

此時他雙眼微闔,墨黑的眉微微蹙起,似是極難受的樣子。

渾身僵硬地看了他半晌,女子也皺起眉來,幾番猶豫后出聲道:「我……我能幫你瞧瞧傷,如何?」

聞言,那人睫毛微顫,卻仍是一言不發。

又安靜地等了會兒,見他始終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江婉才領悟過來,他應該是默許了。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葯囊,她渾身哆嗦地站起身,小心翼翼靠近他。

這是自昨夜以來,她第一次在清醒時主動靠近他。

纖細的手指輕輕搭上他腕間,女子怯怯抬眸望了他一眼,見他神情未變,這才鬆了口氣,專註地替他把脈起來。

……脈象紊亂,氣血兩虛,筋脈傷斷,元氣大損……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神情變得凝重。

這還是服用過她的丹藥之後,可見原本他傷得有多重。換作尋常人這會兒應該已經咽氣很久了。但他竟硬是靠著極強的體能生生撐到了現在,著實是奇迹。

但究竟是什麼人,會對他下這樣狠的手?

難怪昨夜見到她時,他的反應會那樣激烈,簡直是要拚命的架勢……

表情複雜地抬頭向他,江婉眼中的畏懼防備稍稍消散了些,轉而帶上絲憐憫同情。

「你傷得很重,現下雖無性命之憂,卻也不能隨意走動,」

微微撩起他的衣袖,瞥見他臂上被刀劍劈砍過的深深血痕,她簡直要驚叫出來,好不容易才忍住,「……我這裡的丹藥有限,只能保你性命,但若是要養好,還須得在這山中再待些時日……」

言下之意,現在他們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對她輕舉妄動。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是在她這樣說了之後,也沒有任何反應,闔眼靜靜躺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江婉有些擔心,猶豫再三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額頭。

手,驀地被抓住,男子異光流轉的絕美眼眸緊緊攫住她。

「想活著,就不要做不該做的事。」他聲音冰冷,眼神里儘是威脅和陰鷙,「否則,我一定讓你再也踏不出這座山。」

.

白日的長白山風光秀麗,氣溫宜人,溫暖的日光灑在青蔥翠綠的葉片上,好似為這片清幽之地鍍上層層金邊,更添幾分綺麗。

一條小溪自谷底穿過,涓涓細流自上而下,嘩啦啦地流淌,擊打在碎石上發出叮咚脆響。

清風夾帶著新鮮的草木氣息徐徐吹拂而過,為山谷驅散些熱意。

少女自小溪中掬一捧水澆到臉上,伸手抹了抹洗去臟污,一張白凈的柔美臉龐便顯露出來,宛如清水出芙蓉。

江婉用衣袖擦了擦臉,抬眸望向四周重疊的峰巒樹林,臉上不自覺浮現出笑容,眼裡有不加掩飾的驚嘆。

「這裡真的是好美啊!」她由衷地讚歎,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朝身後人看去,「你看這地方,像不像人們傳說里的仙境?」

她身後不遠處的洞穴口,玄衣男子背靠著大石,正拿著把匕首在削木棍。

聽見她的話,他俊美無儔的臉上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而是朝她伸出手道:「拿來。」

聞言,她噢噢兩聲,趕緊抱起身邊的木棍朝他跑過去。

男子接過她遞來的木棍,沉默地繼續削起來,一句話也沒同他說。

坐在他身旁另一塊石頭上安靜地看著,她偷偷抬眸瞟了他幾眼,不自覺就有些走神。

自墜崖之後已經過去了七天,他們一直待在這座山洞裡。

或許是山崖過高,掉下的位置也偏得厲害,即便她每天都會出去探路,幾乎將這附近的山坡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出山的路。

同樣地,畢竟身處谷底,荒郊野外之中除了他們以外,別說第三個人影,就是連只稍微大點的動物也沒見著過。

好在她到底不是一個人。

圓圓的杏眼眨了眨,女子又抬頭看了看身旁的男子,清澈的眸中似盈了潤澤的水光。

他實在是個奇怪的人,而且也不太好相處。

這幾日里,除去必要的指示同交流外,他似乎並不想和她說話,大部分時間冷淡沉默得像塊石頭。因此即便已過去了一周,她對他的了解仍然為零,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唯一知曉的,便是他或許曾在野外生活過,生火捕獵保暖,樣樣都十分精通。也正因如此,這幾日他們才能活得下來。

加之那日之後,他也再沒對她做出過任何不好的舉動,她也就逐漸放下了戒心,甚至還會主動同他搭話聊天。

即便他身上依然謎題重重,但現下與她相依為命的,也的確是他。所以她除了相信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更何況,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發現他其實也並不是那麼可怕。

「把那塊木頭取過來。」

微微坐起,傾身在身側不遠處搭起個底部中空的木堆,男子將木棍削尖的一頭深深戳進土裡,再度出聲道。

江婉又忙不迭地跑去把塊厚木頭抱過來。

「這麼厚的木頭,能生得起火嗎?」看著他將木塊置於地上,她好奇地問道。

他沒理她,只兀自取過剛才削過的另一根木棒垂直著抵在木棍上,雙手合攏將其夾在掌心,飛快地搓磨起來。

粗糲的棍面磨得他掌心通紅,男子的臉上卻依舊是冷冰冰的樣子,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

片刻后,伴隨著「哧啦」一聲響,陣陣濃煙下點點火星驀地躥起,一道火苗搖搖晃晃地躍動眼前。

「點燃了!」

女子興奮地叫道,臉上揚出個明媚的笑容來,極歡喜的樣子,「還是你厲害,這樣厚的木頭也能鑽出火來!」

說著,她趕忙用提前準備好的乾草引火,投入了木堆之中。

一瞬間,明烈的火堆便燃了起來,帶著無限的熱烈在風中搖曳。

「我去將魚取來!」

扔下剩餘的乾草,江婉蹦蹦跳跳跑到小溪邊,將已提前處理好的魚又洗了洗,這才拎著跑回來。

小心翼翼用尖木棒把魚戳穿,她迫不及待地將一條魚架到火上烤起來。火焰燒灼魚肉發出的焦香飄入鼻間,饞得她不住地咽口水。

「這下可好了,我們有火了,」給魚翻了個面,她歡喜地沖著生火的男子笑,「有了火便能吃熟食,夜裡能取暖,也不用再擔心野獸了!」

前些天一直陰雨連連,到處都找不到乾草柴禾,他們只能靠著花果野菜度日。這幾日好不容易放晴,才終於找齊了材料,生出這一堆保命火來。

對上少女明媚的笑臉,男子有一瞬間的怔愣,但片刻后他便恢復了理智,沉默地挪開眼。

注視著眼前跳動的火焰,他深沉的黑眸被火光襯得格外幽邃。

「吶,烤好了!」專註於烤魚的女子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聞到食物烤熟之後的焦香味,她眼睛一亮,獻寶似的把魚遞到他面前,「嘗嘗吧,我烤魚的手藝可是青郡一絕呢!」眉眼間有幾分驕傲的樣子。

他抬眸瞟了她一眼,又轉而看向烤魚,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接了下來。

「快嘗嘗,看看味道鮮不鮮?」少女表情甚是期待,杏眼亮晶晶的,「我小的時候,娘親常常帶我去郡外的小河邊捉魚烤來吃……吃過的人可都讚不絕口呢!」

說著,像是想起什麼美好的回憶,她的笑容更擴大了幾分,粉嫩的頰邊先現出個淺淺的梨渦來。

目光在那梨渦上停留了幾秒,男子微垂眼眸,張口咬下塊魚肉。

魚肉外皮烤得焦香酥脆,裡頭的魚肉卻又是恰到好處的鮮嫩多汁,一口下去,濃郁的肉香便滿滿地充盈於唇齒間。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烤熟的魚,滋味竟如此可口。

默默咀嚼兩口將魚肉吞下,他雖沒說話,卻緊接著又咬了一口,以實際行動給了她答覆。

見狀,江婉瞭然,立刻滿足地笑起來,視線也從他臉上移開,往其他地方看。

突地,一抹刺眼的紅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一愣,下意識就伸手抓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腕拽起來。

血肉模糊的磨傷便清晰地映入她眼帘,江婉一怔,一雙秀眉立刻緊緊擰起。

「你受傷了??是剛才生火時弄出來的嗎?」少女溫軟的小手輕輕劃過他掌心,臉上寫滿了心疼和擔憂,「為什麼不說呢?你不疼嗎??」

音落也不等他回話,她一個閃身跳起來跑到小溪邊,將隨身的手絹浸濕,又匆匆跑了回來。

「要趕快治療!若是感染了就不好了!」說著,她將他的手在膝上攤平,急切地握起手絹,開始小心地替他清理起傷口。

儘管她已經儘力放輕了動作,布料接觸到傷處依然帶來陣陣刺痛。但他卻根本感受不到那疼痛,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在她握住自己手掌的小手上。

……好溫暖……

感受到那溫暖輕柔的撫觸,一陣奇異的心動驀地湧上男子心頭,令他感到陌生的同時,也感到無比的驚奇。

他坐在原地不發一語,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彷彿是長久處於黑暗中的人看見了光,雙眼刺痛卻怎麼也捨不得轉移目光。

「現在要上藥了,可能會有些疼,」江婉從葯囊里取出個瓷瓶來,哄孩子般溫聲道,「不疼不疼……忍一忍就過去啦……」

說著,她將藥水倒在他掌心,隨後迅速一低頭,呼呼朝他手心吹氣。

做完了這一切,她咬著牙用力扯下自己的衣襟,捆在男子手上,將他的傷口包紮好。

「好了!這隻就處理好了!」長長吁出口氣,她抬起頭,朝他伸出手。

「現在換另一隻,」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片清澈,眸底洋溢著無限的溫潤和暖意,「來,把手給我。」

他怔怔看著她,深深看進她眼底,眸色極深的瞳孔中隱隱積聚起微弱的光。

良久,他動了動,放下手中未吃盡的烤魚,遲疑而緩慢地將手伸向她。

指尖相觸的那一刻,他眼裡細碎的光驀地被點亮,星星點點地燃起,無比明亮又炫目。

就像一隻刺蝟,從黑暗的洞中抬起頭,看見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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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融化冰山的第一步,小刺蝟可真是太可憐了www另外撒糖預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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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假死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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