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時代

倒數第二位出場的維特洛娃看起來非常有大將風範。到現在參加冬奧會為止她還不滿16歲，是本次冬奧會女單里最年輕的選手之一，年紀輕輕就被視為奪冠的重點對象。

15歲奪冠的女單不在少數，比如當年在韓國奪冠的列約索娃也是15歲奪冠。但維特洛娃還是體現了她的與眾不同，一來是她在自由滑中要展現的史無前例的難度，二來，這一屆冬奧會可不是以往的俄羅斯「內鬥」，維特洛娃的對手並不是她的同胞，而是來自中國的宋顏寧。她成功，就是給俄羅斯奪金，她不成功，俄羅斯就會喪失一枚金牌。

這次冬奧會的鏡頭非常給力，在維特洛娃上場后特地給了格蕾教練特寫鏡頭，大屏幕上是格蕾教練一貫嚴肅冷硬的面孔。甄真愣了一下，低頭沉思了一會，突然說：「其實格蕾教練已經統治女單好多年了。」

葉賽也抬頭看，聞言聲調上揚疑惑的嗯了一聲，沒反應過來。隨即很快又嗯了一聲，想了想：「差不多要二十年了」

說完自己都嚇一跳，但想想，的確差不多了。

格蕾教練的崛起是自俄羅斯花滑復興開始的。俄羅斯女單崛起是在十六年以前，年輕的法迪娃和瓦西列娃成為俄羅斯女單東山再起的標誌。那是俄羅斯莫斯科冬奧會周期，整個奧運周期的青年組冠軍都被俄羅斯小女單包攬。

在那個奧運周期的前兩年，法迪娃和瓦西列娃先後拿下世青賽冠軍。在那個周期的第三年，維利卡婭拿到世青冠軍，維利卡婭就是格蕾教練的學生。

莫斯科冬奧會，維利卡婭和法迪娃以及瓦西列娃一同參加冬奧會，最後的結果出乎意料。維利卡婭參加了奧運會團體賽，憑藉好相貌和15歲稚齡奪得奧運冠軍的成績聲名鵲起，更在之後的世錦賽拿到金牌，從此讓還是新人教練的格蕾聲名鵲起。

轉眼到了韓國冬奧會周期，格蕾組先後走出安東尼娜和斯芙科娃兩個女孩，這兩個女孩一個一升組就拿到大獎賽總決賽金牌和世錦賽亞軍，一個拿到總決賽銀牌和世錦賽冠軍，都是剛升組就戰績顯赫的選手。當然，她們兩人的成績和安娜·丹尼洛娃相比還不值一提。

韓國冬奧會，格蕾教練組裡真正的花滑明星——安娜·丹尼洛娃在國際賽場亮相，兩屆世青冠軍的成績載入史冊，開創俄羅斯女單升組即拿賽季大滿貫的先河，是真正的俄羅斯一代花滑明星。

安娜之前，冰迷對格蕾爭議很大，說她手裡的學生在注重鑽規則的空子，只高分忽視節目美感。而安娜的出現打消了冰迷對格蕾的許多質疑，讓格蕾成為毫無爭議的「花滑女祭司」。而韓國冬奧會，女單冠亞軍都來自格蕾教練組裡，讓格蕾一夜之間聞名遐邇。

當然，事實證明，不是格蕾教練的訓練方針變了，而是安娜本身的出色彌補了格蕾訓練的缺陷。

再到布魯塞爾冬奧會，伊蓮娜·丹尼洛娃拿著來自姐姐的接力棒，更進一步打響格蕾教練的名氣。從伊蓮娜開始，格蕾組裡的女孩不再是單純的運動員，更是明星。哪怕是十一二歲還未升組的小姑娘，也會被大眾關注並抱以期待，每一個女孩都早早的就有了自己的粉絲群體。所謂「格蕾組的頭牌就是俄羅斯女單的王牌」這個觀念也逐漸深入人心。哪怕布魯塞爾冬奧會，帕夫柳琴科和宋顏寧雙雙力壓伊蓮娜·丹尼洛娃，這個觀點和這個趨勢也沒有被改變。

所以到了北京冬奧會周期，逐漸成為花滑領袖的宋顏寧，她面對的主要對手依然是俄羅斯女單，確切的說是格蕾組裡的女單。甚至在北京冬奧會，格蕾組更進一步，俄羅斯三位參加奧運的女單全部來自格蕾組裡，這一紀錄在派系繁多內鬥複雜的俄羅斯史無前例。

從當年的莫斯科冬奧會到如今的北京冬奧會，四屆冬奧會，四個奧運周期，16年的時間，伴隨著俄羅斯女單崛起的是另一個名字——格蕾·亞歷菲拉卡婭。

《花落花開》，這部講述法國普速派女畫家薩賀芬的傳記電影，被國人翻譯成一個很詩意的名字。薩賀芬一生貧窮孤苦，有驚人的繪畫天賦，她堅信有天使守護她，卻在最後陷入混沌錯亂的幻想世界里，不再有天使的聲音，也無法再提筆作畫。

維特洛娃的發揮很好。

確切的說，是她發揮的沒有失誤，至於表演怎樣從來不在格蕾教練考慮範圍之內。一直以來格蕾組從教練到編舞，都覺得只要技術發揮沒有失誤她們就理應得到最高的PCS分，表演好不好在她們眼裡可有可無——觀眾再怎麼說表演不好也沒用，裁判的分數才是最實在的。而再怎麼表演不好，等她拿冠軍拿得多了，你也會覺得她表演好的。

她們所有的動作都是完全依照技術動作加分來完成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加分，而PCS是跟隨TES浮動的，只要技術分高了，那PCS也就水漲船高。

當然，以上規律僅僅是針對俄羅斯女單。

依照這個標準，維特洛娃可以說超常發揮。維特洛娃是有一定表演欲的，這點表演欲讓她的節目有了一點從容的和諧，尤其最後合著重音完成的3Lz3Lo連跳看起來非常爽，能看出三周跳對維特洛娃來說完全就是小意思，就跟其他女單跳兩周一樣。

甄真看到維特洛娃的完美髮揮，她握了握葉賽的手，讓葉賽感覺一下自己冰冰涼帶著細汗的手爪爪，她在替宋顏寧緊張。

葉賽笑了：「緊張也沒用。」

維特洛娃短節目得分83.88，刷新了她個人短節目最好成績。

沈煜小心肝一抖，她平復了一下心情，開麥說道：「恭喜維特洛娃，這是維特洛娃目前的短節目最好成績，也為她接下來的自由滑帶來更大的優勢。儘管離著宋顏寧的世界紀錄還差了距離，但我們不要忘了，維特洛娃有最高的自由滑難度。」

帕夫柳琴科沉思良久，也說道：「這對於維特洛娃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趨勢，讓她在自由滑里更有希望反超。當然，前提是在宋顏寧短節目發揮不錯的情況下，如果接下來宋顏寧出現失誤，那這次冬奧會的冠軍就沒有懸念了。」

旁邊的搭檔看了一眼帕夫柳琴科，總覺得她這次解說有點奇怪，這略有些嚴厲的語氣……帕夫柳琴科此刻似乎壓不住她的緊張了。

當然，宋顏寧是什麼都聽不到的。

她站在冰場邊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就喝了一口。此刻她能猜到可能會有她認識的人在看比賽，但絕對沒想到葉賽她們會在現場，更想不到紀昀川也會在這。

她又換了一套表演服，和之前的白色以及香檳色表演服相比，這件由淡粉到玫紅的表演服在冰場上存在感更強。服裝配色是參考了短節目選曲之一，音樂劇《Theboyfriend》的封面色調。而剪裁上是黃金時代經典的低腰線設計和流蘇裙擺。面料流光溢彩，水鑽的運用和衣服的幾何圖案讓表演服更加美輪美奐，近乎有了裝飾派藝術的作用。最難得的是這樣大膽的配色還能被宋顏寧穿的如此清新脫俗不落俗套。

李言蹊雙手都是汗，所以一直雙手握拳，宋顏寧喝完水對他笑了一下，李言蹊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化成一句：「放輕鬆，儘力就好。」

宋顏寧點點頭。

她轉身，掌聲和歡呼聲頃刻而來，所有的鏡頭都聚集在她身上，千家萬戶的電視屏幕上都是她得體的微笑，冬奧會臨近尾聲，女單比賽是最後的狂歡。

宋顏寧深吸了口氣，她甩了甩手，在冰場中心站定。她的表情在短暫的緊張凝重之後再度調整過來，所以在屏幕上看到的，依然是她澹然而笑的面孔。

李言蹊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有沒有在緊張。

《FlapperGirls》，當躍動的音符在冰場響起，宋顏寧隨即款款而舞。

和前面選手的抒情風不一樣，宋顏寧的節目音樂輕快，非常調動氣氛。

宋顏寧靈活的舞姿扣合著音樂里每一個音符，她如一個舞蹈精靈一樣，身體隨著音樂自然而然的舞動——流暢、自然，和音樂渾然一體。她對著觀眾，對著裁判都露出笑意，她的眼睛靈動活泛，隨意拋來一個眼風都是滿滿的嫵媚。

是的，嫵媚。

這種從容、遊刃有餘的女人的嫵媚，是在這次冬奧會裡，至少在最後兩組的一線選手裡，其他選手都無法做到的。

宋顏寧作為花滑運動員，她經常陷入「自己已經老了」的恐慌里，外人看來似乎覺得她不可理喻，但長期關注花滑的冰迷來說，這其實不難理解。

21歲，在花滑的女單里，是一個幾乎和金牌已經無緣的年紀，尤其是在如今的女單，21歲，意味著被淘汰。

沒人想要就此淪為陪襯，更不想落寞退役，更何況自小要強的宋顏寧。

這種時不待我的緊迫感逼著宋顏寧出了四周，逼著宋顏寧20歲依然在拚命。昔日丹尼爾不斷跟她強調的「每個年齡都有自己的風景」這一觀點在日益增強的緊迫感中被她逐漸淡忘。

而在這一刻，她突然就把這一理念撿了回來。

在此刻的冰場上，她可以是依然可愛的女孩，也可以是嫵媚的知性女人，都可以，21歲的宋顏寧都可以做到，這是她的對手沒有的優勢。這是在此刻的放下包袱全心投入的宋顏寧在拋開雜念之後自然而然就能夠選擇並做到的事。

第一個3A，宋顏寧在萬眾矚目之下騰空躍起又順利落冰，起跳從容有度，周數均勻，落冰流暢順滑，沒有一點可以被質疑的地方。這一跳的成功效果非凡，整個體育館都在喝彩。

而宋顏寧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她的表情依然是沉浸在音樂里的，她手臂纖細線條優美，帶著手鏈的細腕在空中劃出一個又一個無形的曲線，小鳥一般的手臂配合複雜的腳下動作，將查爾斯頓舞完美的在冰上展現。

第二組跳躍來的非常突然，落地驚雷一般宋顏寧在滑行中突然起跳，3F，依然穩健漂亮，無懈可擊，宋顏寧在落冰瞬間俏皮的對裁判拋了一個飛吻，觀眾席就在裁判方位的紀昀川忍不住笑了，抿起唇也難掩笑意。

這個飛吻一點也不僵硬，宋顏寧也並不害羞，彷彿在落冰后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既是編進節目里的動作，也好像是為這個跳躍完成而慶賀，安排的挺巧妙也很有意思。紀昀川也看出來，宋顏寧此刻的狀態非常好。

短節目已經過半，還有一組跳躍，按照編排，是3Lz3T。

宋顏寧遊刃有餘的完成她的步伐，在一個莫霍克步伐后，宋顏寧右腳點冰，她的整個身體都在一瞬間綳起來，然後左腳發力，向後起跳！

第一跳讓宋顏寧氣勢驚人飛躍而出，騰空的高度遠度一如從前，依然是撼人心魄的視覺效果，讓觀眾在一瞬間不由得屏息，緊接著宋顏寧落冰，非常快速的再度點冰起跳——

順利落冰！沈煜看到宋顏寧沉穩的落在冰上，差點都要落下眼淚。而觀眾席的甄真是真的掉眼淚了。她死死的抓住葉賽的手腕，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了出來。

成了！全成了！短節目三組跳躍全成了！

甄真都不想再看後面的情況，三組跳躍的成功讓甄真已經放了心，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覺得自己的心跟著宋顏寧玩了一次過山車。

曉妍聽到旁邊的紀昀川顫巍巍的吐出一口氣，她訝異的看了紀昀川一眼，儘管知道這貨對宋顏寧用情頗深，但還是刷新了她的認知，已經替宋顏寧緊張到這一步了？

以宋顏寧的性格，她是萬萬不會在三組跳躍完成後就鬆懈的，音樂沒有停那就意味著節目還沒有結束。

她的滑行越發快了，舞蹈也更加自如，在完成最後的旋轉時現場的掌聲已經停不下來，熱烈的氣氛已經在整個冰場發酵。

音樂一個凌厲的收尾，宋顏寧的身形也在冰面戛然而止，只有宋顏寧徐徐落下的手臂告訴觀眾，在剛才的2分30秒里他們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夢境。

宋顏寧緩緩露出笑容，那種遊刃有餘從容有度的姿態，將整個冰場整個舞台都全然把控，酣暢淋漓的表演，是宋顏寧給大家的巔峰演出。

甄真揮動拍手器跟著大家一起尖叫。

全場的觀眾席都在躁動、忙亂，大家抱著毛絨玩具紛紛離開座位，把毛絨玩偶扔進冰場。小冰童們傾巢出動，在冰場滑來滑去忙著撿玩具。甚至有一個超大玩偶要兩個冰童前後抱著才拖下冰場，儘管如此，依然有超大的玩偶在大家的驚呼聲中被扔下來。

安保人員在後面忍不住大喊著維護秩序，宋顏寧在冰場中心，在毛絨玩具下起的「雨」中和觀眾致謝。整個冰場都在狂歡。

宋顏寧幾次回身致謝，終於是下了冰場，李言蹊給她遞上冰刀套，兩人到等分區等分，路上還收了來自觀眾送來的兩個helloKitty的毛絨玩具，上面的衣服是cos她上場比賽的表演服，冰迷是用心了。

同樣不冷靜的還有各國的解說。

「其實早在圖蘭朵的時候，我就覺得宋顏寧已經是頂尖的表演了。但顯然宋顏寧如今的表現力和四年前相比顯然又精進了很多。她是一個非常全能的運動員，無論技術和表演都是如此。俄羅斯的幾位選手在宋顏寧面前越發顯得青澀稚嫩了。」薇薇安·朗曼用最柔的聲音說著最刺激的話。

「宋顏寧在這場比賽中的表現是震撼的，這跟本土作戰沒什麼關係，無論是節目本身質量還是宋顏寧今天的發揮，不管在哪裡比賽，我相信都是毫無疑問的本場最佳。」摩根一邊說一邊點頭，自己認可。

「過去寧醬滑古典樂的時候，我會覺得她是擅長抒情，她滑歌劇的時候，我覺得她擅長講故事，如今她滑爵士，我又會覺得她擅長快節奏的現代樂。她對每種風格的駕馭都精熟餘裕，並且在每種風格之間看不出過往節目的痕迹。這是非常高超的駕馭能力，是寧醬逐年曆練沉澱帶來的，在全場頂尖難度的加持下，她的節目更加獨一無二。」葉月梨香說完，她喉嚨微微哽了一下，立刻關了麥。全場的歡呼中，她依稀想起曾經在賽場角逐的歲月。

「19世紀20年代在美國被稱為黃金時代，又叫咆哮時代，作家菲茨傑拉德曾說『這是一個奇迹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這個時代的女性穿著低腰流蘇裙，剪男孩一樣的BOB頭，跳小鳥一樣的查爾斯頓舞。她們就是被稱為FlapperGirls的搖擺女郎，她們看起來叛經離道，但實際上卻是追求獨立，渴望自由的表現。在那個時代的美國女性終於獲得投票權，擁有政治參與權和更多的工作機會。在那個咆哮的時代，是女性第一次專註於自身，想要去證明自身價值而非應和男人的時代。宋顏寧不僅她的表現詮釋了那個時代女性的魅力，也表達了女性進步的思想內核。我們都能感受得到，在宋顏寧身上體現出的力量。」很顯然，沈煜是做了功課的。

雖然幾位解說員輪番誇讚，但宋顏寧其實一直很冷靜，哪怕節目結束了她也沒表現得太開心，只不過是因為觀眾的狂歡而一直微笑致謝。而到了等分區，她的笑容更淡了一些，開始專心等待自己的成績。

她的分數出來的很快。

壓軸出場，發揮完美，分數驚艷。

90.21分，宋顏寧再度刷新短節目世界紀錄，暫排第一位，也成為第一個短節目突破90大關的女單選手。

帕夫柳琴科在全場的轟動中冷靜的做了最後的短節目解說。

「不得不說，不管是技術、表演還是這場比賽的狀態，宋顏寧都比在場其他選手都完全高了一個檔次，在此刻，不，更早以前，她就已經成為載入花滑歷史的選手。」

這樣的評價，換誰說都會引起爭議，但偏偏是代表俄羅斯花滑的帕夫柳琴科，說得如此坦然又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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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美了，這一章字數變得肥美了……

我認真算了一下，在現行女單規則下，短節目女單最高分，這就是到頂了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