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京華動(十六)
木苡輕輕的搖搖頭,心續漸漸的平復,伸手拉開擋住視線的樹丫,「可到頭來苦的都是無辜的人民,他們的命被視為草芥,被人仍在地上隨意踐踏。」
齊莙這些日子心裡一直很不安,他有些不放心木苡,好看的眉頭有些微皺,竭力的掩飾從眸子里滲出來的不安之情:「你答應我,不要插手。」
木苡扭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等到天徹底黑了下來,兩人才進城,臨走時木苡往營地的方向望了望,發現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多了處新墳,墳頭坐了個佝僂著身子的女人在哭泣。
洛陽城裡寂靜極了,葉園裡連個燈火都沒有,一片黑,風吹過連廊,捲起幾片落葉在月光下打了兩個滾。
齊蘇葉帶著滿身疲憊在月色下走著,身著官府,束髮帶冠,但眼下和淤青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出賣了他。
他剛從宮裡出來,皇帝又發火了,城外的難民越聚越多,前線的糧草也遲遲湊不齊,國庫已經沒有錢了。
國庫沒有錢他能怎麼辦?
齊蘇葉想跟皇帝說自己不會點石成金,齊蘇葉覺得可以打皇帝私庫的主意,齊蘇葉還想號召朝臣一起來捐款救國。
齊蘇葉頭疼的厲害,因為他娘的緣故,他這輩子從未想過要初入朝堂,入仕為官。可不是所有事都能朝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的,他閑暇之餘認真的想了想,覺得他爹在坑他。
「蘇葉。」
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月色下,有兩個被拉的長長的身影,他定睛看了看,發現是消失了很久的齊莙和木苡兩人。
齊蘇葉發現自己的腦子好像短路了,當時就那麼直直的楞在原地,望著兩人也不說話,面無表情的樣子活像是中了邪。
「父親他還好嗎?可有受傷?前方戰況如何?你們這一路可還順利?」
齊蘇葉看著略顯激動,有些語無倫次,說完后突然就噗呲一生笑了,「哎,這些日子的事太多太雜,見笑了。」
木苡也跟著笑了笑,「元帥很好,並未受傷,前線戰況有些嚴峻,但這些日子也只是簡單的交鋒,雙方都沒有大傷亡。」
齊蘇葉的笑容落了下去,老友重逢的喜悅也只是在萬千愁緒中佔據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抿了抿嘴,疲憊又猛地湧上心頭。
「你們不該回來的,洛陽的情況不好,明日我便送你們出城。」
齊莙端著茶壺從門外進來,葉園裡早沒了傭人,別說飯菜了,連壺熱茶都沒有。只能自己去廚房燒水泡茶,他給齊莙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這個你就別管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既然已經答應了蕊蕊,就一定等到戰爭結束才會離開,叫她見著完好無損的你。」
齊蘇葉擺了擺手,表示不用這樣,「齊大哥,蕊蕊只是擔心我,洛陽很危險。」
齊莙毫不猶豫的回了個白眼:「我像是會拖你後腿的人?」
見齊蘇葉還打算繼續勸說齊莙,木苡出聲道:「蘇葉,他決定的事是沒有人能改變的,你說破嘴皮子都沒用。你也不用擔心,這裡並沒有什麼能對我們造成威脅的存在,也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趴在木苡腿上的煤炭終於逮到了自己發言的機會,立即舉爪表示自己也不會搞事情的。
皇宮
春意步伐匆匆的從外面回來,推開大殿的門,她向四周望了望,確認沒人後才安心的關上門。
楚沁柔半靠在貴妃軟塌上,右手靠在攢金絲的軟枕上支撐著下巴,左手裡拿著一本書安靜的看著。見春意進門,抬了抬眼,漫不經心的開口:「出什麼事了?」
春意走到楚沁柔身邊,輕聲道:「娘娘,昭陽公主到洛陽了,今天晚上去見了蘇葉少爺,這會子還在葉園聊天。」
楚沁柔目光一凝,半眯著鳳眸,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麼。片刻后,她勾了勾嘴角,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派人盯著,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是。」春意點點頭,表示記住了,楚沁柔聽到回復后擺了擺手,她行禮退下。轉身時,春意的餘光掃到了楚沁柔的書頁上的一行字,她下意識的低頭迅速的退下。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春意依稀記得這是牡丹亭里的詞,不由得嘆氣,娘娘的心愈發冷了。
其實認真想來這也是必然的事,春意是楚沁柔進宮好幾年後由楚沁辭送進來的,那時候楚沁柔已經沒有那麼受寵了。
她記得,那時候楚沁柔雖然是妃位,但卻並算不上得寵,又沒有子嗣,皇帝一個月來兩三次就已經是極限了。那些得寵的什麼楊美人、蕭婕妤,她們明裡暗裡的欺負她。但她也不惱,甚至從來不會對皇帝提起這些事,後來皇帝一兩個月才來一次,春意親眼的見證了楚沁柔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在春意的記憶里,楚沁柔最後一次露出笑容是得知姐姐死訊的時候。那天的月亮特別圓,她靠著窗望著明月,就那樣笑著看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春意再見到楚沁柔時候,發現她眼裡僅存的光亮消失了,沉寂的像一汪死水。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楚沁柔開始反擊,漸漸的那些得寵的女人就再也不敢來她面前耀武揚威了。
楚沁柔成了真正的冰美人。
煤炭最近一直覺得不太舒服,不紅不腫不痛不癢,但就是心口悶得慌。這一切的不對勁都是從花旗洲回來后才開始的,可它記得那時候什麼也沒發生,並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在它一爪子將今天的第十一個杯子從桌子上推下去的時候木苡終於發現了它的不對勁,她放下手中的硃砂筆,彎腰將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撿起來。望著桌上的一堆碎瓷片長長的嘆了口氣,拎起黑貓的后脖子讓它直視自己,強行使自己冷靜:「你今天中什麼邪了?不急,編好理由再開口。」
煤炭明黃色的眸子里裝滿了迷茫,下意識的說道:「老苡,不對。」
木苡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它:「是嗎,哪裡不對?」
「最近我一靠近齊莙就覺得不舒服,他身上有一種很討厭的味道。」煤炭說著說著突然開始掙扎,四隻短腿在空中胡亂的撲騰:「那種味道里明明白白的透露出一種信息,它想殺了我,它要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