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京華動(十九)
齊蘇葉是被手長傳來的刺痛從睡夢中強行拉出來的,有什麼東西一直在鍥而不捨的划拉他的手,他的直覺告訴他——最起碼手已經破相了。
困,非常困,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像白娘子和許仙一樣不想分開,而扒拉他手的東西就是礙事的法海。
他緩緩的睜開眼,五感也漸漸恢復,耳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貓叫,那撕心裂肺的叫聲裡帶著焦急,但又有些無力的虛弱混雜其中。視線順著痛感往手的方向挪去,一團黑色的東西伏在他手邊,一雙格外明顯的明黃色眸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嘩啦
齊蘇葉在看見那雙眼的瞬間就清醒了,猛地起身,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團黑色的東西是木苡的貓。它還是趴在桌上,身子下面壓著一封信,睜著一雙眼盯著他,發出虛弱的叫聲。
這到底是是怎麼回事,木苡放倒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齊蘇葉感覺自己一頭霧水,目光一轉,他就發現齊莙的手比自己還慘,一雙手上布滿了血痕,但是並沒有醒過來的痕迹。
幸好我醒的早,他劫後餘生的拍拍胸口,坐下來摸了摸煤炭的頭,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她又在做什麼?去了哪裡?」
煤炭拱了拱齊蘇葉的手,它感覺自己好睏好累啊,好想好想睡覺。它趁著冼穹出地府的時候溜了出來,一路上循著木苡的氣息跟來,這兩天夜以繼日的趕路,真的太累了。可是好像它還是來遲了一步,到了這裡之後她的氣息就消失了,而且桌上還趴著兩個睡得好香的人。
所以它用最後的力氣把他們弄醒了。
齊蘇葉將壓在煤炭身下的信拿出來展開,果不其然,是把他們放倒的人留下的。
蘇葉,菜沒毒,放心,不用急著去找大夫。如果我沒猜錯,等你醒來的時候菜還沒涼,拿去分給需要的人吧,能強身健體補氣安神,浪費了可惜。放心,葯是下在碗里的。
另外,齊莙可能比你睡得久一點,估摸著要睡個十天八天,你記得把他弄到房間里去。若他問起我,你便說:洛陽的牡丹要開了。
看完信齊蘇葉覺得自己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所以這丫頭費盡心思搞這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麼。放下信,齊莙仍舊安靜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手上握著一隻白玉簪子,齊蘇葉發現這是木苡一直帶著的那支。
煤炭最後還是沒撐住,失去意識前它努力的將自己挪到齊莙的手邊,靠著睡著了。
齊蘇葉覺得自己今年好像運勢不太行,先是他爹,現在又是木苡,一件接著一件。費力的將一人一貓搬回房間安頓好,窗外已是半壁斜陽晚霞漫天,齊蘇葉將菜帶去給守城的士兵分了,自己一個人站在城樓上出神。
三兩月色,半盞清風,木苡坐在樹樁上,手裡拿著一盒點心生無可戀的吃著。清冷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風走過破敗的村莊,捲起細小的塵埃,像極了多年前月下升起的裊裊炊煙。
越往北走越蒼涼,戰爭所帶來的悲慘就越明顯,木苡見到的遊魂野鬼越多,便越覺得自己像個凡人。
似乎壓制的更加厲害了。
木苡放下盒子,喝了兩口水,望著月亮出神。她記得在洛陽的時候自己還能使用六成的法力,而如今連騰雲的力量都沒有了,看來自己的小手段並沒有逃過天庭的法眼。
齊莙啊齊莙,你要是不好好養傷都對不起我為你走這一趟,你好好睡一覺,我一定在牡丹蕊現世之前了結此事回洛陽。
這樣想著,木苡找了個樹葉茂密的樹上去眯了一會,天將亮時便醒了過來,叫醒了還在打瞌睡的馬匹,收拾好包袱接著往北走去。
晨光落在蒼茫的原野上,路邊零星的長著些樹,大的越長越茂密,小的越來越枯黃,在缺少陽光和水分的環境里艱難的活著。沿途斷斷續續的分佈著些村莊,不難看出原來的繁盛,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女人騎著一匹馬飛速的經過沿途的一切邁向遠方。
葉園後院的牡丹長勢喜人,甚至有一株已經結出了花苞,齊蘇葉不論什麼時候回家都能在後院的花田邊看見煤炭的影子。十五天過去了,齊莙仍舊睡著,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反而是煤炭第二天便醒了,先是跑到齊莙的床邊一直趴著,直到後院的牡丹結出了花苞,就開始了趴在花田邊的日子。
月上柳梢,齊蘇葉才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從軍營帶回來的一條魚回到葉園,他走到後院將魚擺在煤炭面前,在它身邊坐下,看著它狼吞虎咽的吃著。
「煤炭啊,今天符祺又攻城了,我們死了六十七個人,至少兩百人不同程度的受傷,我馬上就無兵可調了。晚上發現西邊的城門被撞出了細小的裂縫,城牆也有一個大的缺口,工匠們正在連夜的修補。城裡的糧草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我已經想盡辦法來解決,連城內所有官員的私庫都扒拉乾淨了,但還是撐不了多久。洛陽成了一座死城,千金難換一斗米,每日城中都至少發生十幾起因為吃而產生的打架鬥毆。」
齊蘇葉目光空洞,眼底積了一汪晶瑩,手無意識的捏成了拳頭,嘴裡仍舊緩緩的絮絮叨叨著:「上個月花旗洲破,爹戰死沙場,連屍骨都沒人殮。沒想到這麼快我就要去見他了,可是煤炭,我想做個不孝子,我不想去見他。送蕊蕊走的時候我跟她約定好了,我得留著命去見她。如今算算日子,孩子也要出生了,我不能死,我死了她怎麼辦。」
魚很小,煤炭很快就吃完了,它抬頭望著齊蘇葉,用頭拱了拱他的手。
不要擔心,老苡去辦事了,很快洛陽的威脅就可以解除,你再撐撐,給她一點時間。
手上傳來柔軟的觸感,齊蘇葉伸手將煤炭抱在懷裡,用手拭去低頭時落在它頭上的晶瑩,笑了笑:「好啦,我還有事忙,今天就先不陪你了,困了就回去睡覺。」
言罷,他將煤炭放在軟墊上,起身端著碗離開了。
煤炭望了望昏暗燈光下消瘦的背影,又望了望亭亭玉立的牡丹,垂下頭,蜷縮著四肢用尾巴包裹著自己。
老苡,你快回來吧,我們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