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鎮廝殺
青塵隨了老漢進屋,將腰上佩劍解了放在桌旁,四下望去,小屋中雖沒有些奢華用具,布置卻很整齊,地板被清掃得一塵不染,空氣中隱隱有些淡雅花香。他與落月連夜奔波,都已疲累,來到這麼一個清悠雅緻的住所,心中暢快,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老漢只道是他心有所念,倒了兩杯清茶遞與二人,又去側房中取出一小袋銀兩,笑道,「少俠不必心急,吃點東西再去趕路。」
青塵為人坦蕩,來此之意本就尋求幫助,也不客套推脫,收了銀兩向老漢道謝。老漢古道熱腸,跟他說起家常,青塵問老漢家中還有何人,老漢嘆道,「老伴死的早,只跟一兒一女相依為命。」言語悲切,青塵思他應是念起亡妻,連忙致歉。老漢揮手攔住,嘴唇微微顫動,卻似欲言又止。
說了一陣,少女端來飯食,一隻肥雞,一盤炒肉,兩蝶時令菜蔬。菜色鮮美,清香撲鼻。青塵,落葉早就腹中飢餓,謝了老漢便吃起飯來。少女卻又退入房中不出,老漢喚道,「青梅,有客人來此,躲在屋中是何道理?」
少女聽到父親言語,怯生生的走了出來,臉上紅霞滿布,站在一旁終不肯一同就食。老漢見二人吃得開心,心中也是歡喜。一邊幫忙盛飯,一邊問道,「不知小女手藝可還趁得口味?」青塵不住誇讚,落月只是埋頭吃飯,不出一言。老漢笑道,「我這女兒不光做得一手好菜,還彈得一曲好琴。兩位來得匆忙,家中無酒相待,且讓她彈得一曲,以音代酒如何?」
青塵文涵雅緻,對詩文書畫也自精通,聽到此言,不由大喜,放下手中碗筷,言道,「若是如此,再好不過了。」他本嗜酒如命,只是做客人家,不好討要。雖然飢餓之下一連吃了幾碗米飯,口中稍顯無味。想到這少女廚意很好,音律應也不差,心中躍躍欲聽,終害怕唐突佳人,側目往少女看去,只見她一張小臉已經滿是通紅,額頭低垂,雙手不停把玩著衣角,看起來羞得不輕。剛想說還是算了,少女卻折往房中,取出一把古琴,手指輕動,一陣悅耳動人的曲聲立時灌滿雙耳。
青塵聽出此曲,正是時下幾大名曲之一的春江花月夜。曲調繁雜,輕重講究,極是難彈。這少女輕攏慢捻,手指間配合有序,卻將這一首令很多名家望而止步的曲子彈得美妙無常。
當下微閉雙眼,用心感受琴中音路。只聽得琴色幽幽一變,婉轉而成凄切悲苦,無奈難言之聲。直聽得人心中憐憫油然而生,對撫琴之人生出無限憐惜之意。
這首春江花月夜,青塵曾經也聽人彈過。只是那時彈琴之人跟自己琴瑟和諧,彼此愛慕。兩人相濡以沫,琴音之中滿是甜蜜欣喜。跟這少女彈來琴音截然相反,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味。
想起斯人已逝,從此跟自己再無相見之時,被這琴聲感染之下,更是滿懷愁緒,眼角不知不覺便已濕潤了下來。
突然一聲孩童驚叫之聲遠遠傳來,少女琴聲隨之戛然而止。青塵舊思復起,心中猶自感慨萬分。直到孩童衝進屋中方才驚覺,一看之下,更是大驚。
這名驚叫的孩童,卻不自是剛剛村落中偶遇的晏青河?晏青河跑進屋內,看到青塵落月二人坐在房中,不由也是一愣,轉而跑到老漢身旁,將他拉了開去,指著落月叫道,「他是壞人,爹爹離他遠些!」一雙明亮的眼睛卻直直看著青塵,滿是感謝之意。
落月之前被他戲弄,又被師兄阻擋責罵,心中仍就不忿,聽他所言更是大怒,正待發作,肩頭卻被青塵按住,直氣得滿臉通紅。
老漢低聲叱道,「這兩位是貴客!不可亂說!」晏青河又跑向少女,抱著少女的腰不住叫道,「姐姐!壞人又來了!」
少女一張美麗的臉剎時間變得慘白,手中古琴蓬得一聲掉在地上,好似嚇得不輕。青塵見狀心中起疑,正欲問個清楚,一陣人馬之聲已到了屋外,馬上幾人縱身下來,朝著屋中走來。聽得為首一名男子聲音叫到,「我的美人呢?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帶回家去!」
老漢遠遠聽得,大驚失色,忙將少女推進房中,走出屋去,對著那人說道,「豹大爺,小女年紀幼小,且再容得幾年。」
那被稱為「豹爺」的男子大怒,喝道,「再等個球,老子胯下長槍早就饑渴難耐了,片刻也等不得。」一把朝老漢推去,老漢立身不穩,跌倒在地,捶首痛哭。青塵拿起長劍就欲前去相助,落月一把將他按住,低聲道,「莫忘了我們的大事,不可節外生枝!」
耽擱這片刻,就見晏青河已推開房門跑了出去,見到爹爹跌倒,一把拉住豹爺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豹爺吃痛,心中更是怒極,拔出長刀就往晏青河頭上砍去。老漢眼見幼子片刻間就要身首異處,不知哪裡來得的一股力量,猛然爬起身來,側肩將豹爺撞了個踉蹌,擋在晏青河身前。豹爺憤怒之下又是一刀砍去,青塵知自己再不出手,這名熱心腸的老人必定要慘遭橫死,不由分說就要搶將出去,但一站之下,肩頭一股巨大的阻力卻將他的動作延緩了幾分。待得掙脫衝出門去,老漢已被一刀從肩頭斜斜砍落,直深入肺腑之中,身邊鮮血彙集成灘,決然活不成了!
晏青河撲在父親身上不住痛哭,少女在房中聽到弟弟的哭聲,也忙衝出房門,一看見父親身上恐怖的刀傷,不由得臉色慘白,眼角淚水如珠般掉落。跟弟弟一起在父親身旁不住哀哭搖晃。
青塵大怒,狠狠地盯著落月怒聲喝道,「你幹什麼!為什麼要阻止我救人!」
落月不為所動的道,「倘若你我今日不來,他們又當如何?這天下間每日死於非命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救得過來嗎?」
青塵怔怔得看著他,只覺得這個一起生活多年的師弟,從此刻起突然變得那般遙遠而陌生。又聽得外面眾人嬉笑之聲中,夾雜著少女悲切的呼號。原來是那豹爺殺了老人後,從地上拉起少女,嘴上淫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死了活該,豹爺今日可要得償所願了!」
旁邊幾人跟著附和,「豹爺今晚可要輕一點,莫用壞了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哈哈哈一陣大笑。
晏青河見父親雙眼緊閉,已然死去。又見惡人還要凌辱自己的姐姐,牙關緊咬,摸出懷中小劍就往豹爺身上刺去,豹爺獰笑一聲,一刀又已砍落。少女本來因為父親慘死,心中悲苦,一時忘了自己身處何境。突見這惡人又要殺自己弟弟,急得雙手用力四處擊打,但終究力氣太小,被人牢牢抱住后哪裡掙得開來,見弟弟又要遭到毒手,不由得放聲大哭道,「別!別殺他!」
豹爺哪裡管得這些,手上勁力不減反增,對著晏青河的面門就是一刀砍落,突然鐺得一聲,一股巨力震得他虎口崩裂,大刀拿捏不住,脫手飛出。正驚疑間,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傳來,低頭去看時,卻是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刺入了自己心口,劍身已經沒入大半。
一名臉色冰寒的白衣男子,看著他的眼神中滿是殺意。正待出言討饒,男子長劍一扭,將他心臟絞得粉碎,痛呼一身,仰面跌倒。
這男子自然就是青塵,他一見老人遇險,就要出手相救,卻被落月所阻,心中本就十分懊惱。見此人還要殺害孩童,更是大怒非常,一劍便要了惡人性命。
其餘幾人見老大身死,驚慌之下都欲逃走,青塵盛怒難消,幾劍下去,將這幾人通通砍死在地。
少女獃獃得倒在地上,望著院中屍體不住哭泣,晏青河跑到她身邊,一邊痛哭著一邊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姐弟二人遭此浩劫,痛愛他們的父親片刻間魂歸黃泉,都自抱在一起,放聲痛哭起來。
院中那條老狗被驚得也是大聲狂叫,不住在老人屍體旁來回遊走,犬吠聲,人哭聲夾雜在一起,在暮色中遠遠傳出,真如地獄一般。
青塵走過去看了看老人的傷勢,知他已不能救。懊悔萬分,見姐弟二人哭得異常凄切,心中痛楚難當,默默地站在一邊,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落月卻無所謂般的走了出來,隨意瞄了地上的屍體一眼,說道,「這鄉里土紳悍惡非常,這幾個人死了,其餘人必定要來尋仇,我們有事在身,還是趕緊走吧。」
青塵猛然轉身,狠狠得盯著他,怒喝道,「給我閉嘴!」落月被他嚇得一愣,汕笑一聲,不再說話。晏青
河姐弟二人哭了良久,來到父親身邊,深知父親終究撒手而去,姐弟兩人淚流滿面,晏青河從屋中取出一把鋤頭,要將父親屍身掩埋,少女只是牢牢抱住不舍,青塵在一般看得心酸,走過去輕輕拉起少女身子,柔聲道,「節哀順變。」少女撲到在他懷中不住抽泣。晏青河淚如連珠,卻奮力在地上挖起坑來,青塵輕輕將少女扶開,過去接過鋤頭,挖了一個大坑將老人屍體掩埋。
姐弟二人跪倒在地,磕頭痛哭。直哭到嗓門沙啞,猶自不停嗚咽。青塵心想,「這麼一個熱心的老人,偏偏遭此橫禍。他死後這姐弟二人又該怎麼辦?倘若仇人前來,又怎麼抵擋?」
對於自己沒能救得老人,心中本就十分愧疚。現在說什麼也不能將這姐弟置之不理。「要先給他們找一個安身之所,待我處理好教中事務,便陪著他們,照顧他們。」
渾然已經將老人的死完全歸咎在自己身上。不知過了多時,天邊暮色也去,黑夜自然襲來。青塵將姐弟二人拉起,柔聲問道,「你們可還有親戚家人嗎?」兩人只是搖頭。青塵心中一片茫然,晏青河哽咽幾聲,拿起鋤頭往豹爺屍身上瘋狂砸落,直砸得屍體上下面目全非。青塵怕他悲痛之下,傷了身子,過去將他攔住。說道,「惡人已經死了,你是男子漢,以後要學本事,照顧姐姐不受欺辱。」
晏青河悵然愣住,復又狠狠點頭,哭道,「青塵叔叔,你教我本事好嘛?我長大了要把天下間的惡人通通殺光!」
青塵點了點頭,答應道,「好,叔叔會教你本事,但是現在我們要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晏青河眼神一動,道,「我以前出去玩的時候,找到一個山洞,有時累了就在裡面休息,我做了一些木床木椅放在裡面。」
青塵大喜,拉起他跟少女便準備前去。又想道,「我畢竟要先走的,這段時間他姐弟吃什麼呢?」卻見少女已經停止哭泣,自去房中取出一包銀兩遞給他道,「謝謝你,為爹爹報了仇。這些錢你拿去,就當我們感謝你的。」
青塵哪裡肯要,正要拒絕,突然想到,用這些錢買些乾糧給他們豈不是好?當下接了過來,幾人來到鎮上,此時天色已黑,深鄉中不比城市,大部分店鋪都已關門。尋了良久,終於找到一家鋪子,買了一大包乾糧,隨著晏青河找到了那個山洞。
青塵見洞中果真有一張粗陋的小床,幾張樹枝搭成的木椅。山洞藏在山腰,四周樹木蔥鬱,不易被人發現,不知晏青河如何找到此處,但暫為藏身之所卻再好不過。
將二人安頓下來,心中想道,「師恩終不能負,且委屈他姐弟在這裡呆得一段時日,等我辦完事情,再來這裡帶他們離去。」
落月卻早就很不耐煩,只是怕師兄責罵,不敢多說。眼見已將兩人安頓好了。便又催道,「師兄,可別再兒女情長了,你忘了我們的事了嗎?」
青塵氣他心性冷漠,一路對他所言不理不睬。但知他這話總是說得不錯,冷冷道,「你先去買了馬來,再過來一起趕路。」
落月喃喃自語的去了,青塵將包中乾糧放在洞中大石之上,又去外面砍了些樹枝,將洞口擋住。說道,「你們在這裡安心住一段時間,我辦完事情就來這裡找你們。」
少女一雙眼睛哭得通紅,聲音也哭得啞了,只是輕聲問道,「你要走嗎?」晏青河也拉住他的手,說道,「青塵叔叔,你不要走好不好?教我功夫好不好?」
青塵心中又是一酸,長長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微微笑道,「叔叔有要緊事,必須要辦,但叔叔答應你,一定回來教你功夫。」
晏青河仍然拉住他的手不放,少女輕輕將弟弟拉開,對著他深深施了一禮,說道,「我叫晏青梅,永遠記得今日公子相救之恩。」
青塵點了點頭,對她還了一禮,歉然道,「老伯熱心助人,我卻沒能救得他的性命,心中只有歉疚,姑娘千萬不要說什麼謝謝了。」
晏青梅慘然一笑,道,「我在這裡等公子回來。」青塵恐再說下去,離別之情滋生。二人不免又是一番悲苦,當下抱了抱拳,說了聲,「珍重!」起步走出洞去,晏青河還待去追,卻被姐姐拉住。只留得一陣哭泣之聲,在山洞中不斷來回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