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此時春日正好,前天剛下了場雨,打落枝頭無數花瓣,如今正點點鋪在草地之上,原本用來作流觴曲水而特意挖出的溝渠上也浮著一層或白或粉的落英。

江家別院外車如流水馬如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能夠來參與這次雅集的絕大多數都是世家子,零星幾個寒門子弟見到他們不得不避其鋒芒。

這其中有交好的自然也有有矛盾的,正相互寒暄著,忽然見浩浩蕩蕩一群人簇擁著一輛牛車從遠處駛來。

牛車在京城中並不少見,但稀奇的是,這輛車前頭拉車的竟是無一絲雜色的白牛,頓時大家都知道車裡的人是誰了。

有位偏居他地消息不靈通的人輕視道,「如今竟還有人乘牛車么?」話音剛落便收到了一堆嘲諷的目光。

性情不太好的人直接嗤笑,「這是哪裡來的土包子,竟還想來參加雅集?」

那人頓時臉色漲紅,正想發作,卻見對方身後的車架上帶有吳氏標記,於是灰溜溜地掩面遁走。

葉池從車上下來,乍一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是一驚。他微微皺眉,在隨從的掩護下進入別院。路上本有人想上前套近乎,不料還未近前就被擋了回去,眼睜睜看著這位皇帝面前的大紅人與丞相之子一同進了門。

王家和江家是世交,且江璧的妻子正是王氏女,王建還要稱江璧一聲姑父,所以這次雅集早早就來了。

在聽下人來報葉池已到,他一揮袖,將其他人拋下,疾步走去門口,將葉池迎了進來。

葉池本就膚色如玉,今日身穿一身玄衣更是襯得他如冰雪般剔透,由於病弱,脖頸處肌膚下的青色脈絡隱約可見。

他並未同其他世家子那般簪花傅粉,但是卻生生單憑這天然風骨生生壓了他們一頭。

兩人相攜來到雅集處,江司徒手持一柄白玉如意,看起來不像是朝中大員,反而更像是仙風道骨的道士。

葉池隨意一掃,就見前來的世家子們也都投其所好,有的人頭束道冠,有的人身穿寬大的道袍,還有人竟在此談論起煉丹修行之道。

他被王建帶到距離江璧很近的位置,一抬頭,冤家路窄,陳回坐在他斜對面處。

這雅集上雖然說大家可隨意而坐,不過但凡長腦子的人都不會把此話當真。無論在哪裡都有潛規則,而周朝的潛規則自然就是家室。

放眼望去,能夠坐到江司徒周圍的無不是出身顯赫世家。

王建在一旁小聲告訴他,自進入這裡后,雅集便已開始。此次雅集並無任何主題,眾人皆可暢所欲言。

葉池上學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沒有明確命題的作文,因為這代表著很容易偏題跑題。當參加一個測試,老師卻對你說沒有規則時,其實這是最大的陷阱。

葉池不準備當出頭鳥,他想先觀望一下再說。可惜他的位置顯眼,本人又這般引人注目,存在感實在太高。他不說話,也有人找過來。

就聽一人道:「我方才見葉子衷下車時竟是踩著車凳,難不成葉家連奴隸都買不起了嗎?」

葉池看過去,見那人面孔熟悉,回憶了一下發現此人出身鄭家,也是世家中的著姓,鄭氏嫡女正是王建的未婚妻。

這就有趣了,王建與他是摯友,然而王建的妻弟看起來對他的敵意卻很深,就連在雅集上也毫不掩飾這份抵觸。

王建臉色難看,他正要開口,葉池卻在他之前道:「不知鄭家奴隸價值幾何?」

鄭遜被他的話問得一怔,沒好氣道,「我怎會知道這些俗事?」他彷彿揪住了葉池的小尾巴,面露嘲諷,「難道葉家如今淪落到需要你親自管家,算計這些蠅營狗苟之事?」

聽了他的話,葉池笑而不語,隨手拿起面前的茶來喝,竟不再搭理他了。

他還要再咄咄逼人,身邊的友人面露難堪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他這才勉強按捺下來,聽友人在耳邊低聲私語。

越聽臉色越黑,到最後差點氣得拂袖而去。好在他還記得這是江司徒舉辦的雅集,最後還是忿忿地哼了一聲,倒是不再去找葉池的麻煩。

世家子們用奴隸作人凳不過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尊貴,方才葉池的那句話看似與鄭遜的問話並無聯繫,實則是在說,你鄭家的奴隸有我的車凳名貴嗎?

如今在京中買一位良家子做婢女也不過才幾百錢,至於那些青壯奴隸價格更低,估計還比不上世家們家中粗使下人一個月的月例高。

但葉池的車凳可不是這般廉價,兩相比較,先前嘲笑葉池的鄭遜反而被比了下去。本來就是他先挑釁,反被將一軍,在江司徒面前丟了面子,他哪好意思繼續針對葉池?

不過是短短一句話就反敗為勝,江司徒不由得在主位面露笑容,「此子可教。」

這還是自雅集開始,他第一次夸人,頓時這幫人開始使出渾身解數,卯了勁地開始表現自己。

文採好的當即提筆寫賦,書法強的揮毫潑墨,也有人自認為善清談,於是跟友人一同討論名教與自然。

葉池自認為自己哪樣都不沾,只當自己是背景板。

到後來,整場雅集還是偏向了清談,這就和周朝的歷史背景有關了。三十年間天下換了三個朝代,篡位更迭,政局緊張,韓嬰為帝後為了鞏固政權,殺了一大批不願事周的士人。

為了明哲保身,避免「破族屠身」,一些名士不得不遠避時事,或是寄情山水,逍遙自得,或是放浪形骸,醉生夢死,以此苟且偷安。

在這些名士的帶領下,清談漸漸成了潮流。一旦討論國事民生就會被譏諷為專談俗事,於是眾人遂只談老莊、周易,以為清言。

名教與自然的關係自先秦以來就一直被無數人論證過,而今在這場雅集上,眾人再一次討論起來。在周朝上層更傾向於名教和自然的對立,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不過也有一些人對此提出了反駁,認為二者是統一的關係。

葉池在一旁聽了半天,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普通人,他雖然能大概看懂文言文,但是對於這種文言文辯論實在是聽不懂,滿腦子都是高中和大學政治課上學過的辯證統一觀點。

眼看這些人的論述越來越長,頗有搞個幾千字文言小論文的架勢,葉池恨不得把自己縮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去,可惜他這位置距離江璧太近。

這些人為了在江司徒面前留下好印象,都快杵在他面前爭辯了。

江璧手指輕點如意,忽然抬眼看向葉池,「不知子衷有何想法?」

葉池瞬間背上汗就出來了,心怦怦直跳,開始翻起了腦中的小抄,他記得原主寫過關於名教和自然的論點,是什麼來著……

越是著急越是想不起來,他急得差點頭上冒火,表面上卻仍然要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想起來一句他在《道德經》上見過的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不管怎麼樣了,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

「好!」聽得葉池的答語,江璧將手中如意往面前案几上一放,撫掌大笑,「子衷得之矣。」

葉池也不知道自己得什麼了,但是這種時候,只要矜持的微笑就可以了。

一場雅集下來,葉池只覺得自己比去面見皇帝還累。

中正官評判很簡單,在雅集上若是得到了江司徒的讚賞,基本上二品就沒跑了,若是得了他的點頭示意,也能有三品四品,但要是連一個眼神都沒得到,只能混個下品,無法為官。

臨走時,葉池特意留在了後面,看江司徒從座位上起身,他連忙上前相扶。江璧瞥了他一眼,笑道,「你這小體格,也不知道我們倆誰扶誰。」

江璧雖為三公之一,但卻並不嚴肅,看起來十分溫柔可親。不過誰要是真認為他好脾氣那可就錯了,方才在雅集上,他還直接嘲諷一人「豎子不足與言」,那人下一刻就癱軟在地,額上冷汗淋漓。

葉池一聽江璧這語氣,心裡有了底,他低聲道,「我自小在父親身邊長大,曾讀過父親的諸多文章,其中有一篇寫到『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1』。我一直好奇著這篇文章的歸處,今日得見應是知了。」

江璧無奈嘆氣,指著他道,「你這小子……」

葉池也笑,從袖中將卷好的一沓紙雙手交於江璧,「此為家父少年時與公同作之賦,今物歸原主,望公惜之。」

江璧輕撫其上,眼中浮現出懷念和悵然之情,只是這份脆弱轉瞬即逝,下一秒,他又恢復成了朝中八面玲瓏的江司徒。

他拍了拍葉池的手,終是沒說什麼。

葉池後退兩步,對江璧躬身行禮,後轉身離開。待出了別院,終於長舒一口氣,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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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關清談的描寫是在網上找了一些資料,根據自己理解寫的……可能有bug……

話說查資料才知道,原來拂塵這東西最早是佛家法器啊!【大吃一鯨.jpg】被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誤導了Orz

另1引用自《與山巨源絕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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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暴君的黑月光[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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