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巫師的幻象
巫宇幾經輾轉,來到了山洞的盡頭。
這是一個隱藏在山體中的巨大岩洞,岩洞的頂部正中間有一個裂隙,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裂隙的四周雕刻著盤古祖神開天闢地的情形,那天地分開的瞬間與裂隙結合的恰到好處。
一道陽光從裂隙中照下來,正好照亮了下方的一座神壇,神壇的上面是一尊人形的雕像,她倚坐於寶座之上,一條豹子的尾巴從肩膀處繞到身前,一頭長發隨意地飄灑在身後,頭上戴著玉勝,兩隻虎齒似兩把利劍從口中穿出,怒目橫視,血口圓張,好像在仰天長嘯。
在雕像的身旁蹲坐著一隻像狗一樣的動物,身上覆蓋著豹子的斑紋,脊背上長著長長的鬃毛,頭上還長著兩隻像牛一樣的尖角。
這就是真實的西王母。
巫宇不禁想起了一段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有獸焉,其狀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見則其國大穰。」
看來這就是西王母的真實形象了,不愧是掌管著瘟疫、疾病、死亡和刑殺的大神,僅雕像就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讓人不禁脊背發涼,讓一切來到她面前的邪惡和黑暗都無從遁形,不敢造次。
巫祖身旁的應該是狡,可以給國家和人民賜福的神獸,在巫祖雕像的前方是熊熊燃燒的聖火,聖火前有一個圓形的小祭壇。
巫宇來到祭壇上,對巫祖行大禮並燒了祈願符文,隨後便盤坐於祭壇上,進入了冥想之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巫宇閉著雙眼,只覺面前的火焰在輕盈地跳躍著,慢慢的思緒和火焰融為了一體,並與火焰保持著同一的節奏。
巫宇的思緒飄飄忽忽,竟順著裂縫飛出了岩洞,他一路向前,也不知道自己要飄向何方。
正行間,巫宇忽見一座大山,周圍覆蓋著隱隱的霧氣,令他奇怪的是,自己的目光竟然穿過濃霧看到了山峰上的一個山洞,洞前正好蹲坐著一頭狡獸。
巫宇徑直來到了洞前,狡獸立刻發出低沉地吠叫,問道:「你是哪裡的巫師?竟然來到神山聖地!」
巫宇拜道:「我是少典部族的巫者,前來拜見巫祖大神,求教救民之道!」
「莫不是我被蜃氣迷住了雙眼,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巫師,竟也能來到此處?」狡獸又問道。
巫宇回道:「我自是沒有大巫之德行,但為了人類的安危竭盡全力,也是天地見憐,讓我有機會登上登葆山,得以親自求教於巫祖大神!」
「那不行,如果誰都可以見到大神,那還要我看的什麼門?」狡獸斷然拒絕了巫宇的請求。
巫宇又說道:「我雖身份低微,卻也對人民的疾苦感同身受,難道巫祖大神就對人類的存亡漠不關心了嗎?」
「大膽!一介凡人也敢對大神的行止品頭論足!」狡獸怒道,「凡人之多,多如螻蟻,若誰都要和巫祖大人陳怨訴苦,怎的還有盡頭?」
「我見巫祖自是有非見不可的緣由,你既為神獸理應通稟,怎麼不問青紅皂白,一概拒之門外,枉受供養矣!」巫宇激動地說道。
巫宇本是一個冷靜處事的智者,怎奈看多了人間的悲戚冷暖,想不到在自己最敬重的創世大神門前,還要受到如此刁難,一時接受不了,不由得口不擇言起來!
「好小子,你既有本事,可與我過幾招!看看你是真有兩下子,還是只能耍耍嘴皮子而已!」狡獸說完一躍而起,朝巫宇直撲過來。
巫宇自是不敢輕敵,忙向一旁側身,狡獸便擦著他的前胸竄了過去。
狡獸一見撲空,在前腳著地的瞬間,來了一個急轉身,又從巫宇的背後攻來。
巫宇聽見腦後惡風來襲,知是來者不善。
他也不回頭,在原地猛然俯身躲了過去,並在狡獸從頭上穿過的瞬間,甩出一道焰火帖。趁著狡獸落地的當口,巫宇祈借火神之力,隨後高聲喝道:「燃!」頓時火焰騰起,包圍了狡獸的身軀。
狡獸哈哈大笑,道:「有兩下子,不過這點小火還不能把我怎麼樣!」說完他人立而起,仰天吠嘯,頓時火焰升騰變成了藍色,並且燒得更旺。
濃煙把狡獸隱在其間,就像一團黑色的雲朵,一霎時四周煙塵瀰漫,飛沙走石,大大小小的石塊都飛了起來,像冰雹一樣砸向巫宇。
巫宇默念禱文,風雲驟起,把周邊的陰霾一掃而凈,真箇是玉宇澄清萬里埃,狡獸也被旋風捲起拋向了空中。
狡獸四腳化為五彩的雲朵飛出旋風,停在空中,向下俯視著巫宇,說道:「好小子,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真身!」說完陡然一變,化為一物,八足兩首,形如牛而馬尾,長吼一聲似號角齊鳴,只喝得山搖地動,平地升起一座山嶽,直挺挺向巫宇壓來。
巫宇仰頭一看,黑壓壓的大山越來越近,一種巨大的壓抑感陡然而生。他大聲祈禱著,晴空中頓起雲層,一道電光直劈山巔,只聽得嘩喇喇的巨響,山石崩塌、傾瀉而下。
巫宇見勢不好,抽身向東而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巫宇恍惚間來到一片大澤前,整個澤水纖塵不染、微瀾不驚,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
大澤四周靜謐異常,樹木花草紋絲不動,鳥兒不鳴、蟲兒不叫,整個世界甚至是時間在這裡好像都停止了,縱是再暴怒的人都不禁會暫息怒氣,不忍心去打破這片寧靜。
「這該不是西王母的瑤池吧?」巫宇暗想道。
據說,在槐江山上有一條清冷透骨的泉水,名叫「瑤水」。
瑤水蜿蜒屈曲流經崑崙,孕育了不死樹,最後又匯聚於崑崙和玉山之間的大澤,是為「瑤池」。西王母取不死樹上的長生果,施以瑤池之水,煉就長生不死之葯,極其珍貴。
巫宇望著澤水出神,忽覺周圍正在逐漸變得模糊,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在時空的驟然扭曲中,掉進了澤水深處。
眼前一陣流光溢彩,令他頭暈目眩。待平靜下來之後,巫宇才得以審視自己所處的環境。
狡獸早已沒有了身影,四周是灰濛濛的霧氣,目之所及不過十數步遠而已。
這是到了哪裡?是真實的存在還是我自己的幻覺?
巫宇有無數個疑問卻沒有人可以給他一個明確的,甚至是敷衍的答案!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忽見前方赫然佇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
上書:
天道昭昭、地道煌煌,
人道亂世、神道無常;
盛極而衰、此消彼長,
慾壑難填、累及洪荒;
戚戚往事、禍起蕭牆,
浴於瑤水、再續稱王;
北國奇木、治瘟良方,
疫情易解、劫數難擋;
玄門蒙難,遺子歸鄉,
痴怨情深,淚灑西荒;
巍巍帝都、無辜獲殃,
屍骨積山、血流成江;
澄清玉宇、刮骨療傷,
人王崛起、光照八荒。
巫宇默念著碑文,覺得它彷彿在預示著一場將臨的浩劫,會打破這個世界的格局,但個中細節又不甚明朗。
正在思索間,巫宇忽覺天空越來越亮,前方的霧氣慢慢變薄,在若隱若現中,浮出一座大山,山之高不知幾萬仞也。山下綠樹成蔭,山頂則覆蓋著皚皚白雪,在陽光下閃動著銀色的光芒,莊嚴而肅穆。
慢慢地山體越來越近,就在靠近山頂的白雪中,竟閃出一片圓形的叢林來。在叢林的環抱間有一棵大樹,貌似楊樹一般,樹冠蔭蔽有數里之廣,恰似獨木成林,紅色的花朵頂著山巔的風雪傲然開放。
就在巫宇一愣神的時間,忽有一隻猛禽從樹頂飛起,展翅從巫宇眼前掠過。緊接著大地顫動、山石崩塌、岩漿縱流、火焰橫飛,大地裂開了一道道傷口,就像一張張貪婪的大嘴。
滾滾洪水自地下湧出,掀起了滔天的巨浪,無數生靈在大水與烈火中呼天喊地,衣衫襤褸的難民在痛苦掙紮下苟延殘喘。
山海世界幾乎在瞬間成為一座充斥著洪水、烈火與血流的地獄。
巫宇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所震撼,他看得心跳猝然、汗流雨下,不由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呼喊聲消失了,爆炸聲停止了,只有火焰依舊伴著巫宇的思緒起伏跳躍。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仍然坐在神像前的小祭壇中。
對面是熊熊燃燒的聖火,聖火后是西王母的巍然神像,那狡獸也靜靜地蹲伏在旁邊。一道柔和的月光通過岩頂的裂隙揮灑進來,映照著神壇。
時間已經是晚上了,雖然得到了神的預言,但要悟透其中的深意,還需要時日。
巫宇緩緩起身,再次祭拜了巫祖。就在他準備轉身下山時,忽覺有一股力量在體內緩緩流動,使他精力倍增,同時也激發了自己對巫之道更深刻地感悟!
巫宇下山回到聖殿,之後一路來找自己的老師莘禮大人。
雖然夜已深沉,莘禮卻還在正堂等候,見巫宇回來,急忙迎接過來,問道:「怎麼樣?可是頗有所得?」
巫宇把自己的經歷一一道來,莘禮聽后鼓掌而呼:「宇弟真是大造化!竟到了此處!」
巫宇連忙請教道:「老師何出此言?」
那莘禮言道:「我聽說登葆山上山之路自古就有三條,一邊是大巫通靈冥想之處;另一邊原是歷代巫王修行之地,但本代巫王卻不知為何將其劃為了禁地!」
「那中間呢?」巫宇問道。
「中間是當年巫祖與祖神通靈所留的神跡!」莘禮說道。
「神跡!」莘禮此言一出,巫宇也是一驚。
「是啊!」莘禮補充道,「我之所以忘記提醒你,一來是宇弟走得匆忙;二來歷來能上山的巫師都是巫族聲威顯赫的聖者,自然都了解此事。宇弟你來自少典,又是第一個登上神山的外族人,想來是誤打誤撞進錯了地方,卻歪打正著得到了祖神的神示!」
巫宇聽聞,結結巴巴地說道:「祖神?盤古?不會吧?我明明見到了巫祖的神像,並與其座下神獸在山洞前大戰一場,還險些喪命!怎麼可能又稀里糊塗地驚動了始祖大神?這不合常理呀!」
「與祖神通靈,自不是尋常人能做得到的,就算能到神壇之前,能不能通靈,亦或是通靈多少,也要仰仗通靈者的修為,我巫咸部族也只有第一代巫王才敢如此,後來在漫長的歲月中,大家爭名逐利,巫術荒廢,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做到了。要知道靈力不夠而勉強施為,可能會流落在異界,永無回神之日,正所謂萬劫不復!」莘禮接著說道。
「那我為何可以?」巫宇問道。
「我想宇弟心境清明、憂憐天下,所以先到了巫祖的玉山之巔,后因誤入瑤池,充盈了靈力,才得以窺見祖神之諭,或是祖神見憐,垂青於你,也未可知!不過你終究修為尚淺,所窺見之預示,自然也是虛虛實實,亦真亦幻,要細辨斟酌才可明白!」莘禮解釋道。
莘禮說完之後,巫宇又想到通靈回來自己忽覺靈力充盈,頓感老師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既是浴過瑤池之水,想來宇弟以後定會大有所成,遠超吾輩了!」莘禮見巫宇低頭沉思,又即接著說道。
巫宇回過神來,自謙道:「多謝老師賜教,不過未來之事都存有變數、猶未可知,我現在只想明白這北國奇木應該到哪裡去尋找?」
莘禮答道:「我也不甚明了,不過我想可能與你隱約中見到的那座大山有關!」
巫宇又研究了幾天,終不能確定這幻象的深意,掐指一算時間已久,又擔心祁昆應付不了時局,遂與莘禮大人告別,踏上了回曆兒山的道路。
…………
冥想之殿——巫咸部族已故先輩的靈堂(相當於後來的太廟)。
在殿內的正面駐立著巫咸部族自建立以來十一任巫王的畫像,每張畫像前都有一張條案,上面供奉著牌位和刻有個人生平的白玉書。
大殿的兩側各有五個巨大的火壇,燃著熊熊火焰,火壇后的牆壁上是連綿的畫卷,描述了巫咸歷代巫王濟世救民、降妖除魔的豐功偉績。
在大殿的中央,坐著一個人,他閉著雙眼,嘴裡喃喃著咒語。
在他的前面是一個小型的火炬,火炬的火焰隨著咒言的聲音緩緩擴大,最後在火焰中顯現出一個人的映像來。
此人一身褐色的長袍,披著帶有兜帽的黑色披風,兜帽的前沿一直垂到他鼻子的位置,讓人難以窺見他的真容。
「怎麼,你找到了嗎?」火焰中的人問道。
「是的,有能力救活文玉樹的,只有她的傳人,我想就在那小子來的路線上,雖然他繪圖時有意遮掩了一下,但我還是確定了洹流中的那個位置。」火炬前的人說道。
「如此說來,我們可以行動了!」火焰中的人說道。
「是的,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四十六年!」火炬前的人有些激動地說道,甚至握緊的拳頭都在微微顫抖,「只要行動成功,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坐到那王座上,再也不用偏佔一隅了,還請大人幫我!」
「好的,我會幫你的,就像以前一樣!哈哈哈……」火焰中的人說道。
大殿里傳來一陣陰森恐怖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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