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上)
秦國,咸陽,宮中。
大殿里各級官員的本意,是要表現一出將相和給晉朝來使看,順便彰顯一下國力,以使得即使秦國向北遷都,晉朝也不敢隨便來攻。
可不知為什麼,宴席還沒到一半兒,整個宮宴莊重的味道就被丟進了城外的秦始皇陵,群臣能做的只剩下大眼瞪小眼,連帶著正在殿上表演舞蹈的舞姬們,都開始僵硬了腰肢。
秦國禮部的官員偷偷摸摸的擦了擦額上的汗,面有愁色的看了晉朝來使一眼,心想您這位膽子是否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在我秦國的宮殿內對我朝陛下進行人身攻擊,您就不怕您今天豎著進來了,今晚就得橫著出去?
隨同郗超前來,本意是旁觀遷都之禮的官員們,如今更是聽得心驚膽戰渾身發抖,心想郗超郗大人您想以死報國這是好事,可要是拽上我們幾個陪葬,那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下方為今日宴席準備了許久的內官更是面如土色,心想您們這些大人物不看就不看唄,怎麼如今還這麼莫名其妙的罵了起來。普天之下都知道,要是主子發了火,最容易傷殘的就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這位從晉朝來的大人,哎,不是聽說您們那頭的讀書人都是極有涵養的么?怎麼一張口就開始指桑罵槐了呢?
「這位郗大人,還請您把嘴巴放的乾淨點怎麼說這也是涉及到兩國邦交的大事,要是因為您的一句話,而使兩國的百姓不免於戰火,那郗大人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終於有秦國的年輕官員忍不住了,將手中酒盞一撂,就開始冷著臉冰冷的說著。
「咦?這位大人倒是有趣,我不過是說了說我們晉朝坊間流傳的故事,既沒有指名又沒有道姓,既無朝代可尋又無人物可考,怎麼就能涉及到什麼兩國邦交了呢?哦?難道說,這位大人竟然認識這個故事中的人物呢?不知您是認識那名被女人打的落花流水的王爺,還是識得那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傑?」
郗超笑眯眯的把玩著手中的摺扇,那份身處敵營而渾然不懼的氣度,倒是讓大殿上不少宮女為之傾倒。但更令人絕倒的還是他方才口述的故事,竟是將去歲陛下戰場失利的那點事兒全都拿出來說了。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天下人誰懂清楚這個故事的兩位主人公是誰人,這一個故事講出后,郗超更是一個人突兀的在殿上哈哈大笑,這無異於就是在秦國的宮殿里,狠狠的扇了秦國陛下一個巴掌。
要知道,如今這位陛下自十三歲就開始隨軍出征,征戰之才名動天下。這麼多年來,他雖然不敢說一場敗仗沒有打過,但去年的那一場戰役,卻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慘敗。而自打他登基之後,就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這件事情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年輕官員被郗超的言語逼的氣極,這大殿之上誰不認識故事中的男主角,可問題是,沒有人敢說啊
年輕官員漲紅著臉,偷偷的看了御座上的陛下一眼,見後者只是微黑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也只好悻然的甩了袖子,重新坐了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畢竟他並不清楚皇上正在打著什麼主意,一旦自己的言詞與陛下的心思有逆,那才是真的不妥了。
更可況郗超所言的確是句句在理,竟是讓人無處反駁,縱使已經氣急攻心、滿面羞怒,這名年輕官員卻仍舊只能如此憤憤然的展出避戰牌,自行生悶氣去了。
郗超見狀又是哈哈一笑,聳了聳肩,舉起手中酒盞對御座上的苻堅遙遙相敬,道:「陛下,你的這些臣子還真的很有意思,不過一個故事而已,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激動?又說我欺人太甚,這到底又是從何說起呢?我這個人愚鈍的緊了,不大明白其中關鍵緣由,若是陛下清楚,不妨屈尊為我這個外臣說上一說,可好?」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更是在心中嘩然不止。郗超啊郗超,你的膽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方才指桑罵槐也就罷了,如今竟然直接將話鋒轉向了皇帝陛下,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晉朝的使團們開始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慘白的面色。最靠近郗超的使團副使清咳了兩聲,伸手於食案之下,偷偷摸摸的去扯郗超的衣服。
但郗超對此舉動視而不見,依舊笑得滿面春風,雙目含笑的看向御座上的苻堅。
苻堅沒有說話,倒像是神遊物外,根本沒有看到場間的緊張氣氛。只是他臉上微黑的面色,終究是透露出了一些心思的。但他畢竟沒有做出什麼舉動,卻是大殿上另外一個武將再也隱忍不住,啪的一聲脆響,硬生生的將手中酒盞捏了個粉碎。
這一聲突兀的響聲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而當朝中大臣看到這名武將手中流出的鮮血,以及他的面容時,他們的心中不由同時升起了一個想法——這位郗超郗大人死定了。
「郗嘉賓郗大人是吧?」
那武將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雙目已然開始泛紅。他拎著酒罈幾步走到郗超的案前,碰的一聲將酒罈砸在了郗超的面前。酒罈里是滿滿的陳釀,此時被這麼一砸一晃,便灑出了不少來。
誰都明白這名武將是刻意為之,但殿上並沒有什麼人來阻攔。晉朝的使團們是早就被嚇破了膽,一個個僵直著腰身跪坐在旁邊噤若寒蟬。秦國的臣子們倒是有些樂於見到這種場景,此時倒也恨不得讓這位名滿天下的聖德絕倫郗嘉賓出個大丑,以此堵住他那張刻薄無比的嘴才好。
酒水四濺而出,自然不免灑在郗超的衣袍之上。畢竟是頂著使團正使的名頭來出席別國的國宴,郗超身上所穿的便是晉朝的官服。衣冠者,天下皆重之。別國人刻意將酒水灑於晉朝官服之上,無異於對晉王朝顏面的一種挑釁。
殿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氣凝神,要麼等著郗超出醜,要麼等著郗超出手。
樂師正奏著商調的曲子,勾著琵琶的著輪指,雙目卻緊盯了這面的動靜。舞姬正甩袖做著胡旋,與一次一次的轉身間,微有憐意的看著那個當花側帽的郎君。
使團的其他人更加膽戰心驚,一方面不想本朝受辱,使他們回國之後不免於處罰。一方面有害怕郗超做出些什麼太過僭越的事情,讓他們乾脆沒有性命回去。
所有人都在注意著郗超的動靜,就連御座上原本微仰著頭看棚頂雕梁的苻堅,都微垂了眸。
灑落的酒水打濕衣袍,玄青色官服的顏色更加深邃了些,用金線綉上的鷓鴣濕了羽翼,似乎再也無法飛騰。
郗超面前的武將冷笑的看著他,滿是血絲的雙目中充斥著復仇的快感。郗超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估摸著他應該與去歲戰場上,謝道韞一箭射死的那兩人有些關係。
大殿中有些忽然變得有些安靜,胡笳的聲音陡然拔高起來,做金石之音。
仍在做胡旋的舞姬在衣袖薄沙的空隙間見到郗超抬眸,又見他不溫不火的為自己倒了一盞酒,而後很自然的向前一潑,潑到了對面武將的臉上。
這名武將於沙場之上征戰了半輩子,曾經躲過多少刀鋒冷箭,卻不想今日竟是眼睜睜的看著一杯帶著無言侮辱的酒水,潑到自己的臉上,竟是沒來得及躲
這當然不是因為郗超學會了什麼內家功法,所以導致出手變快。相反,他一系列的動作做的十分自然,甚至是為了讓周遭的人看清,而刻意舒緩了些。
可就是這樣舒緩的動作,這名武將竟然沒有躲的過去
酒水潑在武將的臉上,發出一聲輕輕的響,而後那些液體就順著武將的臉流下去,流到武將身上的官服上,陰濕,滴落於地,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歌舞還在繼續,可偏偏這幾聲啪嗒啪嗒在大殿之上顯得異常清晰。
於是乎,不少人張大了嘴,不少人瞪大了眼。琵琶聲驟然飆到了一個極高音,而後又絕了這突兀,節奏微亂的平和下去。
秦國臣子有的面色變黑,有的面色漲紅。晉朝使團參加宴席者一十三人,除卻郗超之外,如今的面色全都是慘白一片。
誰也沒想到郗超會做出如此反應,你拿酒潑我,我便拿酒潑你,公平公正又公開。
御座上的苻堅也啞然,心想這一對竟然都是膽大包天的貨色。
「不好意思,手滑。」
你辱我,我便辱你。你辱我朝官服,我便辱你國衣袍。你奈我如何?
最氣人的是,郗超在做完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無恥事情后,竟然還施施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盞,笑容可掬的半躬了身子,道了個歉。
面對如此無恥嘴臉,大殿中眾人為之絕倒。
「你他找死是不是?」武將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伸手就拽住了郗超的衣領,直接用威武健壯的手臂,將瘦弱的風一吹就能倒的郗超揪出了座位,拎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