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風呼嘯,六齣紛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本該東升的太陽也不見蹤影。
一座近兩米高的雪堆下,葉安蜷縮起身體,裹緊獸皮製的斗篷,凍得通紅的手指一遍遍揩過眼前,擦去結在眉毛和睫毛上的冰晶。
在他前方兩百米左右,兩隻籃球大的雪兔正在兇悍撕咬,伴隨著戰鬥升級,殷紅的血飛濺開,灑落在雪地上,綻放開大片紅梅。
「吱——」
一隻雪兔被咬斷前腿,傷口處湧出鮮血,發出凄厲嚎叫。另一隻絲毫沒有憐憫,乘勝追擊,利用滿口鋒利的獠牙將對手撕扯得鮮血淋漓。
受傷的雪兔明顯生出退意,奮力掙脫對方的撕咬,在雪地上躍出數米,向被白雪覆蓋的丘陵飛奔而去。
雪兔逃竄的方向,正好直面葉安藏身的地點。
嗅到空氣中傳來的血腥氣,看到猩紅著雙眼,和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動物,葉安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舔了舔嘴唇,撕掉一片帶著血絲的干皮,眼底涌動的儘是興奮。
碎雪飛濺,兩隻雪兔的速度極快,眨眼衝到葉安近前。
在受傷的雪兔被追上,被從身後咬斷脊椎的剎那,葉安猛然躍起,顧不上掉落的飛雪,扯掉身上的斗篷,向前方猛撲過去。
他不期望一舉捕獲獵物,就雪兔的戰鬥力而言,根本不現實。
前沖的目的僅為干擾雪兔的視線,趁獵物被驚住的剎那,將斗篷當頭罩下,旋即抄起堅硬的冰刀,對著斗篷下的雪兔用力砸下去。
一下接著一下,葉安使盡渾身力氣。
如果不能儘快殺死獵物,待雪兔掙脫斗篷,雙方的角色會立即轉換,葉安很可能淪為雪兔今天的晚餐。
這些變異雪兔十分兇猛,只要是血肉,近乎來者不拒。
咔嚓!
冰刀的斷裂聲和骨頭的碎裂聲交織在一起,兩隻雪兔均被葉安砸碎脖頸和顱骨,當場一命嗚呼。
血腥味瀰漫在鼻端,葉安不敢大意,用剩下的半截冰刀連砸數下,確定雪兔已經死透,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彎腰拾起斗篷,將收穫的獵物包起來。
風實在太冷,雪花猶如鵝毛,溫熱的血湧出后,不到片刻即成冰。
葉安沒有半點浪費,找回被咬斷的兔腿,挖出凍結的血水,一起包在斗篷里,轉身朝雪原深處跋涉而去。
雪很深,輕易沒過膝蓋。
葉安很冷,也很餓,在這場伏擊之前,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僅靠融化的雪水撐一撐肚子。走出一段距離,他的眼前便開始發黑,這是體力瀕臨極限的徵兆。
可他不敢停。
茫茫的荒原之中,變異獸的數量超出想象,不需要多久,就會有被血腥味吸引的獵食者出現。不想成為他人的腹中餐,必須強迫自己走下去。
實在走不動,就用牙齒咬住舌根,嘗到血腥味,感受到痛苦,他就能再次邁步。
「呼——呼——」
粗重的喘息聲淹沒在風裡,身後隱隱傳來獸吼,以及雪地車的引擎聲。
葉安神情大變,臉色瞬間蒼白。
在荒原上遇到人類,比面對野獸更加恐怖。
「快,快點!不想死就快點!」
葉安再一次咬住舌根,疼痛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實在沒有力氣,只能抓出斷裂的兔腿,不顧上面的毛髮,混著雪渣大口撕咬。
兔肉凍得很硬,幾乎像在咬石頭。
葉安十分慶幸自己有一口好牙,用力撕扯,咔嚓咔嚓嚼著,連同碎裂的骨頭一同吞下去,哪怕嗓子有被划傷的危險,也沒有浪費丁點。
兔肉下腹,一股暖意緩緩升起。葉安終於有了精神,抓緊斗篷,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跋涉。
值得慶幸的是,雪越下越大,幫助他掩蓋蹤跡。漫長的一個多小時之後,葉安終於回到庇護所,將可能到來的危險盡數甩在身後。
砰!
生鏽的門在身後合攏,狹窄的空間內昏暗一片。
風卷著雪敲打在門上,發出恐怖的聲響。
葉安放下獵物,順著門板滑坐在地,扯掉纏在頭上的獸皮,汗濕的發黏在額角,混雜著血腥味,交織成一股怪異的味道。
葉安用力閉上雙眼,曲起膝蓋,雙臂交疊墊著額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耳鼓嗡嗡作響,胸中像拉開風箱。
足足過了五分鐘,他才勉強恢復過來。紅腫的手指耙梳過額發,顧不上斷裂的指甲,起身走到木製的矮桌旁,小心擦亮火柴,點燃唯一一盞油燈。
火光亮起,溢出豆大的溫暖,寒冷都似被驅散幾分。
葉安用力搓著雙手,想到如今的處境,不由得苦笑兩聲。
誰能想到,大學畢業之後,突發奇想的一場背包旅行,竟成了他如今的救命稻草。如果沒有那場徒步,沒有接觸到那些和善的牧民,沒有學到這些保命措施,他怕是剛醒過來就要再死一次,根本活不到今天。
火光跳躍,一縷縷煙氣順著通風口流淌。
葉安棲身的庇護所,實際上是一輛廢棄的房車。
車頭損毀得相當徹底,車內也沒留下任何有用的東西,凡是能拆走的都被拆走,連半片玻璃都沒留下。
奈何除了這輛房車,方圓數十里內,再也沒有可供葉安藏身的地方。
凡是能遮擋嚴寒的石洞樹洞都被野獸佔據,至於人群聚居的村落,葉安試過靠近,卻差點丟掉性命。經歷過教訓,他不只要避開野獸,同樣要避開同類。
荒原深處是他唯一能棲身的地方,這輛破爛的房車也成了他唯一的家。
好在車頂和車身損壞得並不嚴重,葉安想方設法找來樹皮、獸皮等一切能用的東西,耗費數日修修補補,總算為自己建成一處庇護所,勉強夠遮風擋雪。
雙手稍微暖和,葉安活動幾下手指,手背和手指上的凍瘡又痛又癢,他卻不覺難過,反而「享受」著這種難熬。
這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又過了一會,手指能夠活動自如,葉安踩著桌子爬向車頂,將固定樹皮的繩子緊了又緊,確定不會被風掀飛之後,才回身解開斗篷,準備處理今天的獵物。
雪兔極其難得,他原本的目標是藏在雪下的地鼠,哪裡想到會有這樣的好運。
獸血已經開始融化,葉安不敢浪費,直接將半融的冰嚼碎,一塊塊吞進肚子里。
兔皮是好東西,可惜葉安手藝不過關,沒法完整的剝下來,只能盡量保持完整,刮掉上面的脂肪,用雪搓了搓,暫時放到一邊。
兔肉十分新鮮,有嚼勁。換成以前,他能一口氣說出七八種做法,並且逐一進行嘗試。如今他倒是想,奈何條件不允許。只能苦笑一聲,架起一個石鍋,化出半鍋雪水,將兔肉切成塊,一股腦丟了進去。
別說調料,他現在連鹽都沒有。
若是沒有這口石鍋,他連熱水都喝不上,何況是肉湯。
「綠色純天然食品。」葉安苦中作樂,拿起木勺在鍋內攪動。
肉湯翻滾,熱氣氤氳,兔肉泛起誘人的色澤,香味在空氣中瀰漫。
葉安咽了一口口水,舀起一勺熱湯,吹過兩下送進嘴裡。哪怕被燙得直吸氣,也捨不得吐出來。
「嘶,好,好吃!」
葉安一邊咽下熱湯一邊吸氣,反手抹過嘴角,口中自言自語。
他不確定自己這個樣子是否正常,但他相信,如果不能給自己一點聲音,他早已經在孤獨中發瘋。
兔肉沒有加鹽,更沒任何調料,味道卻意外的好。外層的皮十分彈性,脂肪極少,瘦肉一點不柴,僅是十分有嚼勁。
葉安抓起一條兔腿,咬住裹著肉湯的外皮,用力撕扯下來,滾燙的肉汁在口中爆開,伴著刺激味蕾的香味,讓他顧不得燙,三兩口將兔肉吃得乾乾淨淨,骨頭砸斷,吸吮裡面的骨髓。
吃下大半鍋兔肉和肉湯,葉安心滿意足地打了飽嗝,隨手拾起一塊燒黑的木炭,在牆上畫出一橫。
從醒來的那一天開始,他每天都會在牆上留下痕迹。數一數留下的正字,葉安恍然發現,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百七十三天。
將剩下的小半鍋肉湯放到桌上,葉安起身抻了個懶腰。
根據他的經驗,現在應該是上午十點到十一點左右,也是一天中雪最小的時候。
他沒心思外出活動,抖開之前包裹雪兔的斗篷,在火上烤了片刻,暖融融的包裹在身上,呼出一口長氣,躺到用木板拼湊的床鋪上,再蓋上兩層獸皮,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休息。
對葉安來說,食物提供的熱量彌足珍貴,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
他必須抓緊時間休息,準備應對夜間的危險。
白天的雪原還算平靜,太陽初升的短暫時刻,是他外出活動和尋找食物的最好機會。待到夜晚來臨,兇猛的野獸會成群出沒,更有獵殺野獸甚至是同類的獵人、
夜晚的雪原沒有安枕,更不會有美夢,有的儘是兇殘和殺戮。
葉安想要活命,必須時刻提高警覺,在暗夜中睜大雙眼,隱藏好自己的同時,警惕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風呼嘯而過,雪原深處,葉安緩緩沉入夢鄉,只是眉心緊鎖,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在他之前捕獲雪兔的地方,一頭被趕出族群的老狼正在挖掘積雪。未等它挖出殘存在雪下的零星血跡,破風聲陡然襲來,一柄鋒利的長刀凌空飛過。
血色瀰漫,老狼甚至來不及發出嚎叫,無頭的屍體便倒在雪中,成為滿目銀白中的唯一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