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苗寨故人

第八章 苗寨故人

這一日阮家人再不拘謹,紛紛開懷暢飲。桂花酒本非烈酒,而是清香純美,正是文人飲宴之物。一時間上自江春阮承信,下至阮元、江彩、楊祿高,每個人都至少喝了三杯江春的桂花酒。江春也不再拘謹,看著阮元江彩恩愛,第三杯酒,便讓二人同時飲下。阮元和江彩平日從不飲酒,看著恩愛之人連飲三杯,各自臉紅,不覺在一起互相笑話起來。

阮承信生性豪邁,只不過二十年來,家境蕭條,遂收斂了不少,但這天正逢阮元大喜之日,哪有不開懷暢飲之理?不僅連連和江春對飲,自己在席中也喝了不少,眼見桂花酒快喝完了,又趕忙叫了楊祿高出去再添新酒。最後還是江春叫了僕人,才沒讓已經喝醉的楊祿高跑到街市上。

眼看後來奉上席間的美酒,乃是市上所沽白酒,阮元酒量本淺,也就不再飲了。阮承信卻意猶未盡,笑道:「伯元,爹爹這輩子不過是個國子生,也就和秀才一般。可你今天,已經是舉人了。爹、爹又看到你爺爺啦!以後阮家……阮家我看,還能回到你爺爺當年那個樣子!伯元,這杯酒,爹應該敬你才對啊!」

阮元看著父親,自然無法拒絕,也飲下了一杯。可不過片刻,阮元便漸漸覺得頭痛起來,他原本也喝了不少桂花酒,這一杯白酒下來,自然承受不住。這時頭痛起來,已是不願言語,便走了出去,準備到院子里涼快一下。阮承信知道兒子不勝酒力,也沒再行勸酒,只自己喝著,讓阮元出去了。

阮元走到院子里,扶在一棵桂花樹下坐了一會兒,方才覺得清醒了些。他自幼讀書受教,對儀態最為重視,雖然鄉試已經取錄,不免有所放鬆,但終不能失了儀態,去做浮浪之人。正調勻氣息之間,忽然聞到一陣清香,回頭看時,只見江彩也跟了出來,也不知這香氣是桂花樹上飄來,還是江彩身上而來。

江彩看著四下並無他人,也坐在阮元身旁,笑道:「夫子今天,喝了不少酒吧?哈哈,看你平時一臉斯文的樣子,也難得放鬆一下嘛。」

阮元也輕輕撫摸著江彩的鬢角,笑道:「夫人今天,可也飲滿三杯了。你說,你臉也紅成這樣了,你拿什麼來笑話我?」

「我……我哪裡臉紅了,這桂花酒很甜呢,小的時候過重陽,我便喝過,哪像你說得那樣不堪?」

但江彩確實已經粉頰泛紅,只是不知是想起了夫妻恩愛,還是真的喝醉了。阮元見她這般嬌羞可愛,也心生憐惜,將她攬在懷裡,道:「你說,你我成親,這也快三年了。咱倆什麼時候,能要個孩子?」

「平日又要讀書,又不在家,還說孩子?」江彩也不禁笑起來。道:「小時候郎中便給我看過,說我身子安穩著呢,要是生不出孩子,可別怨我。」

「瞧夫人這麼說,我也得努力了啊。只是,那會試的事可怎麼辦?來年三月,就要開考了。這……怕有點來不及呢。」

「還有半年,就開始來不及了。嘻嘻,夫子要是……要是沒精神,就直說嘛,我還會笑話你不成?」可說著說著,江彩還是笑了出來。

「不過,到底要不要去考會試,我還沒想清楚。」沒想到阮元竟然有這一句。

「爺爺不是說了嘛,去了京城,還有行館住呢,夫子還擔心什麼?」江彩也有些不解。

「舅祖一番深情厚意,我怎能不知?只是說起會試,去了京城,可就見不到你們了,爹爹那裡,還有里堂,也都放心不下。」

「家裡的事,爺爺和橙里爺爺也能幫著些。其實夫子不用這樣擔心的……難道,夫子還是沒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官嗎?」江彩說著說著,忽然想起這一節。平日阮元大半心思都在讀書上,至於做官,自己卻很少聽他說起。

阮元道:「其實若是依我本意,做官倒也不錯。那日康山草堂之上,我也見過皇上,他慈祥和善,又自有一番威儀,保和殿上見他一面,自然也是莫大的榮幸。只是爹爹,還有楊叔……其實他們都不願我去做官的,尤其是去京城。」

這些事情,江彩也聽阮元提起過。阮承信不願為官,也不願阮元過多結交官府。楊祿高更是見了官府人員,躲之唯恐不及。若是阮承信真的執意不放阮元出去,即使江春力勸,恐也無用。一時不好言語,想了片刻,方說道:「夫子,其實你想得,確實很周全。但要是想多了,或許一個大好機會,就這樣錯過了呢。要是夫子實在猶豫,不如過幾天之後,去問問爹爹,問問你以前的幾個先生,或許大家一高興,就同意你去京城了啊?」

阮元笑道:「能有你這樣聰明,又這樣幸運的夫人,這輩子啊,我也沒什麼遺憾的了。只是夫人,我若真的去了京城,你可怎麼辦啊?難道又要過幾年,還生不出孩子?」

「我陪你一同去便是。」阮元也沒想到,江彩回答的如此堅定。

見阮元沉默不語,江彩道:「夫子,你在擔心什麼啊?總商行館那邊主事的,算是我伯父,他自幼最是疼我,又怎麼能虧待了我?再說了,嘻嘻,你要是早點中了進士,或許……或許我們明年就有孩子了呢。」

阮元聽江彩這樣說,自然也更加嚮往京城,道:「夫人,京城路途遙遠,要走一個月水路,夫人身子,可受的住?」

「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江彩聽阮元的意思,已是漸有了前赴京城之心,她也未曾去過京城,想想或許再過些時日,能去一個更大更有趣的地方,自然非常開心。想了想又笑道:「只是啊,今天爺爺這樣一來,不免有件事沒做成。」

「夫人是……想做什麼?」阮元笑道。

「重陽糕啊。明明眼看著,你粉都篩好了,我那邊都做上了,可是你這一出去,爺爺拿了家裡的糕過來,廚房那邊,我就都擱下了……唉,那些米粉就這樣浪費了呢。」

「哪裡浪費了,等明天了,我們再做一個。」

「那你可要過來和我一起做。可是……」江彩想想,道:「重陽糕嘛,還是重陽節做比較好。你和我就這樣一起,一起做糕,吃著也開心,那可是只屬於我們兩個的糕呢。」

「好,等來年重陽,我們再一起做。」

九月之初的揚州,溫暖依舊,又不失陣陣清風。風吹桂花,香飄阮府,阮元和江彩也不再言語,一起享受這安謐的夜晚。

對於這時的阮元來說,進京考會試、中進士,還是很單純的「上報皇恩,下安黎庶」之舉。他也想象不到,那個自己心目中何等神聖的朝堂,將會在不久的未來發生什麼。

這時謝墉的江蘇學政,已經任滿,謝墉收拾已畢,便準備北歸。途中正到了江寧府,便去了朱珪臨時下榻的官邸。二人在朝中也頗有交情,此時一聚,自然倍覺快慰。

這次倒是朱珪先開了口,道:「金圃兄啊,你這一任學政,小弟是真心佩服,這屆江南生員,說的上才華出眾的,怎麼也有一二百人了。小弟前幾日取錄之時,想著不得不再黜落一百人,也著實心痛啊。」

謝墉笑道:「石君可是謙虛了啊,我看你那舉人榜里,可有不少我熟悉的生員呢。山陽汪廷珍、陽湖孫星衍、武進張惠言……哈哈,這一兩年在江蘇,這些人的名頭可不小呢,都是士子里公認的後起之秀!石君這一榜下來,一網打盡!論慧眼識人,還要數石君啊。」

朱珪道:「聽說金圃兄在督學的時候,特意找過一位生員,幫著你取錄試卷。不知那人,可在這一榜中啊?」

謝墉道:「儀征阮伯元嘛!在的在的,你那榜里,第八名就是!那年輕人我最是熟悉,論學識論人品,都是絕佳,就連辛楣先生,與他也是一見如故,恨不得徹夜長談呢,哈哈!石君能取中他,果然是好眼力!」

說起錢大昕,朱珪自然也熟悉,只是朱珪所學,偏重儒家經典,史學上的造詣,自然不如。朱珪又崇道家,於講論《周易》之時,往往儒道兼用,所言多出乎儒者意料。正因如此,二人於學問關鍵之處,未免有些滯礙,難以深交。但即便如此,朱珪心裡也清楚,能和錢大昕一見如故,又只有二十三歲,這樣的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這裡,覺得阮元如果進京赴考,說不定也能考中,若是阮元可以進入朝堂,說不定未來朝中,便會再多一位能臣,自己作為阮元老師,也可以顏面有光。便對謝墉道:「金圃可知,這阮伯元,他是否有入京會試之意呢?他眼下名次,乃是江南第八名,按這個名次,在會試里,其實也大有可為啊。」

謝墉道:「這阮伯元在我幕中,平日學問上我常與他切磋,年輕人里,他學問可算是屈指可數。搜錄遺卷嘛,取錄得也都不錯。只是為官之事,他似乎並未表露心意。我當時見他考試要緊,卻也沒多提及。我此次回京,倒是能路過揚州,不如……我再去他家裡一次,問問他心跡如何,怎樣?」

朱珪笑道:「金圃兄如此看重這個後生,想必是決心已定,要祝他進士登科了。這樣說來,還是小弟麻煩了金圃兄啊。」

謝墉也笑道:「哈哈,若他真的得中進士,以後說起座師是哪位,哈哈,石君,這第一位座師的位置,你可得讓給我才是!若不是我取了他做案首,又在這半年裡助他鄉試,你如何能選中這般德才兼備的後學?」說到這裡,兩人也一同大笑起來。

謝墉笑著,也想起一事,道:「石君啊,近日朝廷之中,可有什麼大事?我這一別京華,也快三年啦!」

朱珪拿過身邊一份邸報,道:「其實也無甚大事,伍中堂過世了,協辦和中堂接了位置。還有,最近聽說梁中堂病重,只怕……梁中堂這幾年身子一直都不好。」梁中堂就是這時的大學士兼軍機大臣梁國治,雖然身兼大學士與軍機大臣,已經可以稱為宰相,但這時他年老多病,漸不能行走,實已時日無多。

謝墉聽著,笑容漸散,道:「石君,眼下朝中,人才是真不多了啊。我出京那時,和珅還是戶部尚書,這眼看執掌了吏部,升了大學士。想著他剛進朝堂那會兒,還是個清白正直的後生,可這些年啊……石君,梁中堂之後,是崇如,還是董大人?」說著說著,語氣也漸漸無力起來。

朱珪也知道謝墉意思,梁國治一旦離世,下面順位的漢人大臣,應該是協辦大學士劉墉。可劉墉之前沒有軍機處經歷,不通軍務,若是只任大學士而不進軍機處,之後軍機處里,就沒有一品漢官了。當時梁國治之外,另一位漢人大學士是治水能臣嵇璜,此時已經七十六歲高齡,更不可能入主軍機處。

而且眼見和珅日漸坐大,劉墉態度也頗為消極,雖然他不與和珅交往,但他和朱珪、謝墉等人,同樣交情平平。若指望劉墉上位抗衡和珅,只怕所託非人。董大人指的乃是軍機大臣董誥,他在軍機處已有數年,熟諳朝政,且素與和珅不和。但此時董誥只有四十六歲,還是二品侍郎,資歷尚淺,一時只怕也難以升任大學士。

朱珪想到這裡,也默然不語,他雖想著這次江南取士,可以提拔一批後起學子抗衡和珅,可新科進士升遷,尚需時日,遠水難救近火。更何況,新晉進士往往不諳朝堂事務,極易被名利所誘,萬一有人把持不定,竟同和珅一道招權納賄,自己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費了。

想了半晌,朱珪忽然道:「其實還有一人,論才幹,他有入幕輔佐之才,論資歷,也是一品加身。只是,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還說不準呢。」

謝墉道:「石君所說,難道是王韓城,王大人?」

王韓城,自不用說,正是前年離任守制的王傑。乾隆四十九年南巡,王傑隨駕,康山酒會上飲酒失言,一度引得乾隆不快。但乾隆並未在意,只讓王傑歸鄉守制,卻無責罰。這時距離王傑離開朝堂,又已過了兩年有餘,想著三年之喪,時日漸至,王傑也可以回歸朝堂,重任要職了。但如果梁國治的位置真的出缺,王傑能不能補上,謝墉和朱珪卻都沒有信心。

朱珪道:「韓城兄才幹,遠在我之上。他早年家貧入幕,尹繼善尹文端公,陳宏謀陳文恭公幕府,他都去過。尹公陳公,當年督撫方面,乃是天下聞名的能臣,韓城兄在他二人幕中,日常操持庶務,一向得體。是以他未中進士之時,皇上已知曉他名字。後來見了他殿試卷子,想著陝西這許多年也未出一個狀元,便點了他做狀元。韓城兄晚我十三年登科,官品卻在我之上,但即便如此,我也心服口服。」

謝墉笑道:「石君,你十八歲進士出身,國朝之內,也算一絕了。不過,石君這些年教嘉親王讀書,皇上應該是很看重你了,可石君,你這些年了還是二品,也是可惜。」其實謝墉也是二品,但他的舉人功名是乾隆第一次南巡時恩賞賜予,比一般的進士略遜一籌,想登臨一品,眼看希望不大了。故而他年紀雖長,卻已無進取之心。

嘉親王是乾隆第永琰,雖然在兄弟中次序較低,但乾隆登臨帝位,已一年之久。之前年長的皇子,此時已漸漸亡故,永琰反而很有希望成為新君。可朱珪聽謝墉說來,卻並無絲毫喜色。

「或許……正是因為我做了嘉親王的老師,升遷之事,才耽擱了吧?」朱珪笑道。但想想王傑,也不免有些擔心:「韓城兄眼看著,也該回來了,至於以後的事,就並非你我所能參決了。」

二人都清楚,能決定王傑命運的,只有乾隆一人。對於一品大臣任命,乾隆向來專由己意,若是朱珪和謝墉這個時候去保舉王傑,只怕適得其反。二人也不再多說,謝墉又問起些京中婚喪之事,便也離去。幾日之後,謝墉到了揚州,再一次登臨阮府。

阮家眼看謝墉再次大駕光臨,自然盛情出迎,茶點果脯,一一齊備,又忙請得謝墉入了正堂,坐了主位。謝墉也不好拒絕,便道:「伯元,湘圃先生,既然各位盛情款待,我也不好違了各位心意。只是,這禮尚往來,方是人之常情。伯元、湘圃先生今日這般款待,若有為難之處,盡可告知老夫。伯元,你在我幕中時,我便覺得這次秋闈,你必定中式,果然中了!只是這江南第八名,哈哈,可比老師所想,又要高出一籌了!」

阮元笑道:「老師過譽了,其實是學生誤打誤撞,平日研習之時,曾和一位好友切磋過《鄉黨圖考》,受益良多。不想今番頭場第一道試題,便是《論語》的『過位"。是以準備更為充足,若是換了別的題目,只怕學生又要費上一番心思了。」

謝墉道:「伯元啊,這《鄉黨圖考》,近年來可是海內名作啊,你識得,難道別人便不識得?你可知今年江南這一榜里,有多少已經成名的才子名士?陽湖孫淵如,山陽汪瑟庵,這也是我督學之時,親自栽培的後學。我本想著你不過二十三歲,雖說天賦過人,可讀書的時日總是少了些,沒想你拿了江南第八名,哈哈,看來老朽之前,也看低了你啦。」

想到這裡,也想起勸阮元會試之事,道:「伯元,我在朝中日久,這新科進士,每年江南能中式多少,我心裡有數。依你眼下的名次,雖然不敢說必定登科,也總是大有可為啊。不知伯元可想過進京會試一節?老夫這次督學任期已到,正要北返,若是伯元願意,和老夫同行如何?」

阮元自然也正在考慮這些,這幾日雖仍然猶豫不定,卻也給江寧的胡廷森送了信過去,想問問老師意見。他也準備挑個合適的日子,去看看李晴山。二人學識資歷俱佳,想來可以給自己不少建議。聽這日謝墉一說,會試雖然困難,也不是全無希望。便道:「老師言重了。學生年紀尚輕,若是遇到生澀些的章句,只怕便無從下筆了。這會試又是天下士人云集之處,依學生的資歷,總也有些不足。」

謝墉道:「其實伯元所想,並非實情,這尋常院試秋闈,有些考官或有意標新立異,或眼看《四書》章句都已考過,才會故作新奇,兵行險著。可會試大大不然,題目一般都是常見的章句。所考校的,一是立意是否深邃,二是行文是否圓熟。至於會試第一次考不中,便對於學行再怎麼出眾的學子,也是常事。伯元若是想堅持考下去,就無需擔心這個。」

說到這裡,其實也有些擔心阮元沒有信心,便安慰道:「其實伯元啊,你看那些當世名臣,乃至前朝名臣,又有多少,是第一次會試便得取錄的?前明的商文毅公,乃是前明二百七十年間,唯一一位連中三元之人,可他鄉舉掄元之後,花了十年時間,方才考過會試。前明王文成公,你自當知曉罷?也是第三次會試上,才得以中式。其實老師雖然也是進士,可當日的舉人功名,還是皇上乾隆十六年那次南巡,恩科中式的呢。所以這頭次會試,大可不必擔心。只要你以後想繼續考進士,老師就支持你,如何?」謝墉所說商文毅、王文成,其實就是明代名臣商輅和王守仁,阮元自然知曉。

阮承信坐在一旁,笑道:「謝大人,若是伯元來年去應會試,確是倉促,為何不讓他再讀三年書,再去京城赴試呢?那樣豈不安穩得多?」

謝墉道:「湘圃先生未應過會試,是以其中細節,或許不知。這會試應考,庶務最為繁雜。這最要緊的,不是能否考中,而是身在京城,有無水土不服。你一生生長淮揚,從未去過燕趙之地,所以老師在這一節上,其實頗不放心。其餘會館、貢院之事,也紛繁複雜,絕非片刻就能熟悉。若是不能親身一試,到了會考前後,才猝然應對,只怕你原本十分的功夫,在場屋之內能發揮出一二分,便不錯啦!所以這第一次會試,能通過最好,即便不能,熟悉了前後規定,下一次也就便利多了。」

想了想又道:「而且伯元,若你可以長居京城,也有另一番好處。京城之內,長年彙集天下舉子,更不乏通儒大家。平日若無要事,便可聚在一起,切磋學問,總比你孤身一人在揚州,連個同考之人都沒有好啊?伯元,老師也知道,讓你現在做決定,有些為難。老師近日也會住在揚州,你若是下了決心,再來找老夫如何?」

其實阮元聽著謝墉這番話,已是漸漸有了進京赴試之心。只是他素來孝順,不敢違逆阮承信的意思,所以也不能在父親開口之前,就先自己做主。遂拜了謝墉道:「老師如此栽培,學生自然感激不盡。若學生有了想法,一定儘快告訴老師。」

謝墉這日又和阮元父子閑聊了幾句,眼看天色不早,便回暫住的府學那邊去了。可阮元想著這件事,卻一直難以平靜。

這天夜裡,阮元心潮澎湃,難以讀書,索性棄了書本,來後院里散步。眼看天上一輪明月,漸漸圓滿,想著如果真要和謝墉一同北上,揚州這二分明月,便不知何時才能重見了,心中不禁有些傷感。

忽聽得背後一個聲音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伯元,這二分明月,今日最是圓滿啊。若是你真去了京城,這一輪揚州月,爹爹可還能與你重看一次?」這聲音聽來最是熟悉,回頭一看,果然是父親到了。

阮元忙請了安,想給父親找椅子。阮承信卻擺了擺手,找了邊上一個石凳子,就坐下了。阮元也連忙侍奉在一邊,不敢失了禮數。

阮承信看阮元臉色,知道他還在為進京會試的事犯難。而且他之所以這時還在猶豫不決,一大半原因在自己身上。於是笑道:「伯元,若是爹爹不讓你去京城應試,你便真的不去了,是也不是?」

阮元聽了這話,雖起初略一吃驚,卻漸有喜色,若是阮承信真的不願自己北上,恐怕這個時候,早已經嚴詞拒絕了。可阮承信這般說法,分明是同意了白天謝墉北上之意。這日下午,胡廷森書信也到了。便回道:「回爹爹,下午胡先生書信已到,先生言語,與謝恩師一般無二。只是……若爹爹真的執意不肯,兒子自然不敢忤逆了爹爹,只在家讀書便好。」

阮承信也讓兒子坐在一邊,道:「其實你七歲那年,你橙里舅祖與我偶遇於街市。彼時我為了你念書之事,也曾猶豫不決。想著你舅祖一家,家貲雄厚,又廣交名士,自然對你大有幫助。可我阮家,也自當有自己的氣骨,貧者不食嗟來之食。阮家又怎能為了一時貧困,便屈身於江家?當時你橙里舅祖看得通透,知道我一人守志不仕,終是我一人之事。但你未來去就,只能由你做主。那時我和你說了江家之事,你也同意了,我便沒再拒絕你橙里舅祖。」

「後來江家又有他事,你不去了,無論爹爹,還是橙里舅祖,都強求不來。但那時我便知道,你不僅好學上進,而且遇事有理有節,絕不會成為趨炎附勢的小人,爹爹放心。那時爹爹便想過,若是你日後真的學業有成,到了進京春闈那一日。爹不會攔著你的。」

阮承信說到這裡,也終於將會試一事點明,對於阮元入京一事,自己並無阻攔之意。阮元聽了,自然無比歡喜,忙謝過了爹爹。但阮承信卻繼續說道:

「只是你畢竟年輕,有些事,經歷尚淺。故而康山草堂之上,你想著見皇上一面,我卻不依。其實我並無阻攔你仕官之意,但爹爹清楚,這官場,可並非你想象的那般君明臣賢啊。」

阮元笑道:「爹爹,您也沒入過官場,為何卻有這樣言語?」

阮承通道:「爹沒進過官場,可爹見過他們呀。伯元,還記得,你爺爺當年的事嗎?」

想到祖父阮玉堂,阮元不禁一陣沉默,若是這次入京,真的中了進士,自己的功名便也和祖父一樣了。可祖父當年的命運,自己自幼聽父親說了,便始終疑惑不解。那日康山草堂,他明明見過乾隆,見他言辭高雅,為人慈祥,想來也是至聖至明之主。可祖父的事情,卻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又想到當日康山,父親神情態度,雖說是為了自己安穩,可若非他和乾隆早有舊怨,只怕也不會那般激烈。遂道:「爹爹,您和我說起的祖父故事,是不是並不完全?爹爹可是,還有些什麼事,從來沒和我說過?」

阮承信聽到這裡,也黯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說道:「伯元,你祖父其實……也沒什麼,我知道他想法,他也是一心想著朝廷,想著天下啊。只是……只是他付出的,也確實太多了。」

這個夜晚,阮承信也給阮元講了更多,以前阮元不知道的阮玉堂往事。他並沒有阻止阮元進京的意思,阮元也沒有因為這些往事,就改變入京趕考的心意。只是對於阮元而言,有些事情,這個時候依然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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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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