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連州之役
「欽差大人到!」不想就在這時,各人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曾勝、羅思舉等人連忙轉過身來,走上前去,只見數十名京營八旗官兵簇擁之下,一名黃帶子大員正在踱步而來,這人步履緩慢,神色倨傲,正是這次連州之役的朝廷欽差禧恩。禧恩身後另有一人,雖然已是六旬高齡,步伐卻依然沉穩,不失英武之氣,卻是這次大戰禧恩的下屬參贊大臣瑚松額。
「下官見過欽差大人。」曾勝等人當即向禧恩拜道。
「哈哈,各位力戰至今,可是都辛苦了。只是羅軍門,我三日之前,便即來到了這姑婆山之北,準備親自督戰。當時我就傳令予你,讓你前來相迎,你好大的排場啊?居然說什麼大戰在即,無暇相顧,這樣看來,羅軍門乃是為國宣力的忠臣啊?不知羅軍門這一場大戰,戰果如何啊?」不想禧恩見了各人相拜,居然並不還禮,而是剛一開口,就向羅思舉質問起來,曾勝和羅思舉聽了禧恩這般高傲之言,也不免心中有氣。
「回欽差大人,這件事是下官失禮了,下官這就為大人賠個不是。此外如大人所見,昨日夜裡,曾勝曾鎮台夜襲賊人老巢,已將大半敵兵殲滅,下官與餘步雲余軍門在山下分頭剿殺,已然大獲全勝,那賊首趙金龍也在混戰之中,被曾鎮台下屬兵士砍傷,死在那邊火坑裡了。」羅思舉自然清楚禧恩來歷,雖然見他不通人情,自己卻不能失禮,只好將戰場實情告訴了他。
「什麼?賊首死了?你等可是確認過了?」禧恩一邊聽著羅思舉上報,一邊也在兵士陪同下走上前來,眼看那趙金龍屍體卧在一旁,衣服只剩下半幅,面目也幾乎全被燒焦,再是難以辨認。看到這裡,禧恩回過頭來,竟對著曾勝問道:「聽羅軍門的意思,你叫曾勝,昨天夜裡這一仗是你打的,那我倒是想問問你,這屍首面目已然燒焦,你如何確認,這人就是那趙金龍啊?該不會是你急於冒領軍功,隨便找了個屍首,就想找本官邀功請賞吧?」
「這……」曾勝力戰一日,本已疲憊,這時眼看禧恩前來視察戰場,不僅全無慰勞之念,竟然還質疑起自己戰果來,不由得心中惱怒,當即就想質問禧恩。羅思舉眼看他心緒激動,也搶先一把拉住了他,小聲道:「曾鎮台,這位欽差禧恩大人乃是宗室,我聽說當年皇上即位,禧恩大人就有擁立之功,你得罪不起的。」
聽到這裡,曾勝方才清楚,為何禧恩竟是這般盛氣凌人,想來他質問自己軍功,也是想著吹毛求疵,進而把頭功據為己有了。但即便如此,曾勝聽了羅思舉之勸,也終於冷靜下來,向禧恩解釋道:「我等方才已經問過幾個降人,都說那賊首趙金龍昨日身穿青綠色衣袍,頭上裹得是紅頭巾,衣袍之上俱有花紋,如今大人可以看看這具焦屍,這衣服顏色都對得上,花紋也還可以看得出來,頭巾雖然燒掉了一半,另一半還是可以看出是紅色的,這樣說來,此人不是趙金龍,卻又是誰啊?」
「曾鎮台,你尋訪賊首,就是這樣漫不經心的嗎?」不想禧恩依然對曾勝不依不饒,道:「這衣袍顏色相同,就能證明此人是趙金龍了?笑話!若是那趙金龍昨日眼看大勢已去,便即和下屬對換過衣服,自己逃了,那如今這具焦屍,你又如何辨明就是趙金龍本人?至於身形相仿之人,更不難尋,如今本官所見,就只是死屍一具,本官可不會承認這是趙金龍!你要是想如此報功請賞,那也休怪本官據實相告於皇上!」
「欽差大人,昨日我等早就已經在山下分兵堵截賊人,並無一人漏網,而被我等俘獲的降人之中,所有人都無一例外指認這就是趙金龍。更何況,昨日曾鎮台乃是夜襲敵營,若是趙金龍想用金蟬脫殼之計,那慌亂之下,即便有人冒充趙金龍在此,他換裝之際也必然匆忙,此人身上衣衫齊整,想來不是臨時換了衣服,也就是說,這個人就是如假包換的趙金龍啊?」羅思舉眼看禧恩不肯讓步,也只得繼續解釋道。
「羅軍門,你說昨日賊人無一逃脫,你覺得我能相信嗎?」禧恩卻依然不服,向羅思舉冷笑道:「而且我來之前,便即有所耳聞,羅軍門,你是川楚之戰那會兒投軍,可川楚之戰以前呢?你說你的下屬能夠把賊人餘眾悉數擒獲,我就要相信你嗎?」原來,羅思舉參加綠營之前,也曾是縱俠輕狂之人,雖然也有劫富濟貧,懲治貪吏諸般義舉,可是衣食不給之際,卻也有過偷盜之事。但羅思舉從軍之後,一向嚴於律己,將年輕時輕縱之氣消去了大半,其下屬之人也並無冒功之行,如今聽得禧恩竟然還在用昔年舊事質疑自己,羅思舉心中也未免怒氣上涌。
「欽差大人,下官出兵之際,便即嚴令下屬,不得有冒功怯戰之舉,更何況,昨日乃是下官和余軍門親自領兵封鎖山路,賊人雖有潰逃之輩,亦自不成氣候,我等上前迎擊,當即將他們盡數俘獲,這等賊人,又何須下官謊報軍情?」即便心中惱怒,羅思舉想著禧恩終究是道光面前得寵之人,依然不敢與他翻臉,只得繼續向禧恩解釋道,就連一旁的瑚松額看了,也頓覺曾羅二人所言當是事實,向禧恩輕輕擺了擺手,暗示他就此作罷,可是禧恩依然不屑一顧。
「各位大人,下官問出來了!」這時餘步雲審問過幾個俘虜,也折返回到各人所在之處,向禧恩道:「欽差大人,下官問過兩個降人,都說是趙金龍親信,昨日接戰之際,這趙金龍根本沒有逃脫,便被官軍追上,所以這具屍體就是趙金龍本人!若是大人不信,他二人說到兩處證物,這趙金龍是個瑤人,家中素來習得巫法,他行巫作法之際,需得先用一個木像,作為主祭之物,之後備下一柄木劍,以行其術。而且瑤人從來認為,做法者法器不能輕易離身,否則必當失靈,由此可見,只要這人身上搜出木劍木偶,那他就是趙金龍本人,再無疑問了!」說著,餘步雲也和曾勝一道上前,翻找起那焦屍衣衫,果然不過片刻,便從那人懷中取了一個尚未燒焦的木偶,而那人腰間,原本就帶著一柄戰場之上全然不能使用的木劍。
「欽差大人,如此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羅思舉眼看證物俱全,也再次向禧恩問道。
「哼,你等綠營之人,從來立不得大功,所以串通起來,企圖瞞過本官,你們當我看不出來嗎?」誰知即便到了這時,禧恩仍然力持己見,向各人道:「什麼木劍木偶,分明都是你等搪塞之言!那趙金龍若是想跑,為什麼還要把木劍木偶留在自己身上?那些降人顯然早就串通過了,用這等伎倆欺瞞於我,我還能看不出來嗎?你們要是還想著用這種毫無依據之物誆騙本官,那也休怪本官無情了,本官回去就給皇上上疏,參你等邀功請賞之過!」
「欽差大人,您這般追問趙金龍之事,未免太刻薄了些吧?」看著禧恩已是強詞奪理,一旁的瑚松額也終於按捺不住,向禧恩道:「欽差大人,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賊人首領果然面目受損,不能辨認,這也是難免之事,難道賊首真的這樣死了,咱們還能不去上報將士戰功不成?我也在前線打過仗,清楚若是如今日這趙金龍一般,衣飾身形並無錯誤,其餘同黨無人逃脫,加上身上尚有信物,可以證明其身份的,就可以視為本人!若是您再這樣吹毛求疵,那依下官之言,大人只會讓前線將士心寒!若是前線將士眼看殺敵一日,卻不能敘功,那以後要是再有戰事,他們還要如何奮勇殺敵呢?」
「你……你怎麼也跟他們站在一起了?」禧恩聽著瑚松額對他連續質問,也是又驚又怒。
「欽差大人,下官知道您沒上過戰場,不知戰事為何。但下官多經戰事,前面幾位提鎮也是久經沙場之人,如何敘功行賞,下官比大人您更清楚!」瑚松額亦是一品武官,雖然僅為禧恩之副,卻由足夠的底氣與禧恩分庭抗禮,當即向禧恩續道:「若是欽差大人執意上奏,那下官也會將今日所見實情詳載入明,單銜上奏於皇上!到了那個時候,下官相信即便是皇上,也不會聽從欽差大人如此嚴刻的一面之辭吧?」
「你……你們……」禧恩眼看山寨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幾名將領都已經達成一致,自也清楚再這樣堅持下去,果然各人分頭上奏,道光也未必會支持自己。無奈之下,禧恩只得作罷,向各人輕哼一聲,便即帶著幾名親隨下山去了。
很快,各人的奏報便即送到了京城之中,道光眼看曾勝正面突入姑婆山趙金龍大寨之內,大獲全勝,也將曾勝戰功列為第一,至於趙金龍屍首之事,眼看瑚松額、羅思舉等人描述俱皆一致,想著趙金龍多半不會逃脫,道光便也確認了趙金龍的死訊。
此後三省瑤民聚居之處仍不太平,多有當日不在姑婆山的趙金龍余部繼續盤踞山地,對抗清廷,曾勝也連番進剿粵北各地,終於將趙金龍殘部盡數平定。因戰功卓著,曾勝加封雲騎尉,改任廣東陸師提督,而整個連州之役,也在持續了九個月後被徹底平定。盧坤重新制定瑤民辦理章程,慎擇穩重頭人,方才逐漸平息了瑤民反清之念。此次連州瑤變也是道光即位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場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