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台階
肖老頭的小屋內,肖老頭和那律師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陸宵峰。
「你說你在想什麼?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肖老頭在他面前來回走動,雙手不安的擺動著。
陸宵峰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雙眼,聲音嘶啞道:「我不想連累到你們。」
「你還小嗎?趙開陽那小子已經進監獄了,你以為這還是小時候闖禍那樣?所有幫你的人都會被追責,我這兒警察也剛來過。」
陸宵峰不說話了。
「現在,原原本本,把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我詳細的說一遍,看我這個朋友能做些什麼。」肖老頭停了下來,盤起了手。
陸宵峰耷拉著腦袋,長出了一口氣,開始緩緩講了起來。
傍晚搖曳的燈影忽明忽暗,氣溫驟降,房內的三人開起了烤火爐,圍坐在火爐邊上。
聽完陸宵峰的講述,肖老頭的目光柔和了許多,他張口道:「你的子彈打不出來,是因為我把保險焊死了,那個時代留下來的子彈都已經綉死了,你要開槍只會炸膛,弄傷自己。」
「為什麼!」陸宵峰激動的站了起來,子彈他早就換了新的,要不是那一槍沒開出來,他沒準就已經刺殺成功了!
「沒用的,聽你講的那安保配置,就算是你開槍,子彈也會被無人機的能量矩陣擋下來。」何聞道嘆了口氣說道。
「可是...」陸宵峰還想爭辯,但何聞道打斷了他。
「沒什麼可是的,你那槍要是開出來,我沒法保你出來,熱武器傷人不論是在地方法律還是聯邦法律上都是重罪,你這個沒有造成惡劣影響的事件很好迂旋,這件事你得感謝肖老。」
陸宵峰沒法反駁,對於大人而言,他知道的還是太少了,考慮的還是太片面了。他低下頭,默不作聲。
三人就這樣沉默了下來,只有火爐加熱的空氣流過管道發出的嗡嗡聲。
「肖老,我有些事想和你說。」何聞道站了起來。
肖老頭看了一眼陸宵峰,跟著何聞道去了裡屋。
關上房門,何聞道看著頭髮花白的肖老頭說道:「幾十年了,你連你妻子都沒有聯繫過,居然為這麼一個小毛孩來求我?」
肖老頭笑了,長出了一口氣,晃著腦袋說道:「沒辦法,我欠他的。」
「這麼多年了,還要執著於那件事嗎,所有人都忘了,在網上你都搜不到任何當年的信息,你又何必把自己關在這麼個黑箱里呢?」何聞道將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指向了肖老頭的床,準確的說應該是床底下的實驗室。
「正因為所有人都忘了,所以我才不能放下。」肖老頭轉身走了兩步,甩脫了他的手,「我們科學家和你們律師不一樣,你們只要盡全力幫你們的僱主打贏官司就行了,而我們必須要追究事情的『真相』。」
何聞道走到他身邊。
「那一千千米之上到底有什麼呢?」
這句話宛如惡魔的低語,肖老頭像觸電一樣一激靈後退了一步。
「陸宵峰那孩子我必須保住他,你幫我想想該怎麼辦吧。」肖老頭的眼球不安的四處轉動,身體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他儘可能的轉移話題,不願意再想起那件塵封的往事。
何聞道見狀便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了:「按照他的說法,我們可以從那寄過來的內存卡入手,找到那個信使,撬開他的嘴,然後反告對方一個蓄意殺人罪。」
「不過告這種勢力的人很難,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多方證偽,送到手的證據多半做了手腳,最好的辦法就是收集一些證據然後去和他作交易,讓他撤訴...」
肖老頭聽得有些頭疼,擺了擺手:「隨便你吧,只要你幫我讓那孩子脫身,怎樣都行。」
「好,那我待會先去他家把那內存卡拿回事務所作分析。」
「行。」
······
陸宵峰的家中,何聞道等在門口。
好一會兒,陸宵峰終於翻著那張內存卡出來,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裡面好像有病毒,那個文件再也打不開了。」陸宵峰垂頭喪氣道,看樣子剛才是試了很多遍了。
何聞道接過,收到了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沒關係,只要是存在過的東西,多少會留下一些痕迹,我們律師雖然不是警察,但搜集證據這種活我們還是很在行的。」
「嗯,謝謝你。」陸宵峰低著頭道謝,不想對他露出自己一臉的悲戚。
「不用擔心,那女孩的冤屈一定會被昭雪的,你呢,今晚在家安心睡一覺,好好休息,再想想他會留下什麼證據,想到了就網上聯繫我。養好精神才有力氣和他作戰,不要灰心。」何聞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下了樓。
陸宵峰在門口呆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關上了房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衣褲也不脫,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終於一個人了,他全身的肌肉放鬆,轉瞬間就要睡過去。
忽然,之前他扔在床上的顯示屏亮了起來。
陸宵峰鼓起力氣爬了起來,拉開顯示屏,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三十多個未接來電,三個父親的,兩個葉子的,剩下的全是趙開陽的父親趙奕星的。
前面兩個好理解,估計是父親和葉子看了新聞打過來的,但後面二十多個趙叔叔的未接來電讓他徹底慌了。
他立馬點了回撥。
「喂,趙叔叔嗎?」
「...」
「什麼?!」
······
「滴,滴,滴。」
心電圖的提示聲混合著呼吸聲在這間單調的房間內響著。
陸宵峰站在病床前,都不敢劇烈呼吸,生怕會吵到病床上躺著的人,那是他的父親,陸晨新。
據趙開陽的父親說是今早機械廠的處理流水線發生了故障,一塊硬鋼片卡入了齒輪中,陸晨新作為工程師穿著維修裝甲前去排障,但那具裝甲發生了故障,腰部過扭保護失效,在轉身的那一瞬間裝甲帶著他的腰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這樣的後果是脊椎斷裂,內臟破裂,肋骨被壓斷了四根,肺功能喪失,現在全靠呼吸機維持。
陸宵峰往前走了一步,卻因為腿腳發軟差點摔在了地上。
咽了一口口水,他不敢再靠近了,越靠近父親的病體就越發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像針刺一樣敏感,彷彿那作用在父親身上的疼痛通過某種紐帶傳遞到了他的身上。
陸宵峰就這麼遠遠的看著自己父親,他蓋著白色的床單,四五根管子插在他的身上,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幾天前還好好的,明明還在爭吵,明明在被抓的時候都做好被罵的準備了,可是,可是……
就這樣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門開了,一名護士將他帶了出來,帶到了一名醫生的面前。
「那是你父親吧,我是他的主治醫生,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他的脊柱傷得太嚴重了,必須要儘快進行手術,不過這個手術的成功概率並不高,而且即使手術成功,有很大的概率會下半身癱瘓,費用你可以去前台了解,這個風險手術需要家屬簽字,最好儘快決定,你父親這樣的狀態拖不了多久。」醫生穿著白大褂,頂著兩個黑眼圈,看樣子是很久沒睡了,也沒再多說什麼,話講完轉身就走了。
陸宵峰走到前台,賬單上手術費用那一欄後面有幾個零他都懶得數了,反正不是他負得起的,就是賣了房子也填不上幾個零。
坐在醫院的長凳上,陸宵峰手肘撐著大腿,手掌扶著腦袋。
怎麼辦怎麼辦,他亂糟糟的揉著自己的頭髮,該怎麼辦?
從前總是父親告訴自己該幹什麼,該好好學習,好好學習,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可如今沒有人再教他該怎麼辦了,在這種問題面前他該怎麼做呢?
混亂,焦急,疲憊,還有些冷。走廊里沒有開空調,出門出得急,他還穿著一件單衣,即使到了春天夜晚還是清涼。
最終他坐在長凳上睡著了,沒有夢,即使有,估計也會是一個冰涼的夢吧。
……
將他喚醒的是嘈雜的談話聲。
睜開眼,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身邊坐著一個孕婦,那嘈雜的談話聲正是孕婦和她丈夫的對話。
「啊,對不起,吵到你了。」那孕婦注意到了陸宵峰迷濛的雙眼,從對話中抽出空來說道。
陸宵峰沒心情給她好臉,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外面的陽光刺得眼珠有些脹痛,他離開了醫院,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我要去哪?我該去哪?
他在腦海中不停的問自己,回答卻永遠只有,不知道,不知道。
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一個辦法能解決他的難題吧,能幫父親完成手術,能幫他伸張正義,能將他從內疚自責的悔恨中拉出來。
有,有這麼一個辦法,但他沒有能力找到這個辦法。
巨大的無力感彷彿一個漩渦盤旋在心底,似乎要將他整個人掏成空洞。
他在街道上一步一步的彳亍著,明明是個健健康康的人,走得卻像個跛子。
一個行色匆匆的行人忽然注意到了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扶正了。
「你到底幹了什麼?!」
那人的聲音怒氣沖沖,陸宵峰抬了抬頭,原來是李玉祥。
陸宵峰垂下了眼帘,懶得和他爭吵,扭動肩膀,想繞開他繼續前進。
「給老子站住!」李玉祥再次抓住了他的肩膀,手指陷入了衣服中,用了不少的力氣。
可陸宵峰不覺得疼,他抬了抬頭,問道:「能借我點錢嗎?」
「你到底幹了什麼?!」李玉祥的面部抽搐,兩隻淺淺的小眉毛皺得像一瓣橘子。
「我父親受傷了,沒錢治…」陸宵峰自顧自的說著,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腳尖。
「葉子被抓走了!」見陸宵峰那副丟了魂似的模樣,李玉祥著急得幾乎是吼的說道。
陸宵峰覺得腿一軟,差一點就要摔倒。
「就是今天中午,她想去監獄找你,結果在車站被一群黑衣人綁走了!你平白無故幹嘛要連累葉子,我跟你說,葉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輕饒你…」
接下來的話他聽不進去了。
趙開陽進了監獄,父親受了重傷,葉子被抓走……父親說得對,我鬥不過這些人,鬥不過。
耳邊的責罵漸漸變成了蜂鳴聲,一切都天旋地轉。
他不記得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的了,只記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的逃走。
除了逃走他還有別的選擇么?
不知道,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連帶著視線也變得一片模糊,
白。
寂靜。
一切都沒有。
「你想要力量嗎?」忽然一個聲音說道。
「我為什麼要力量。」自己一個疑惑從胸口冒出。
「去報仇,去實現你想要的正義,去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那個聲音回復道。
「那,我想要,力量。」又一個念頭從胸口冒出。
「那好,那就去踏上我為你準備的台階吧。」
……
等到陸宵峰迴過神來,他已經到了肖老頭的家門外。
他呆了呆,然後推門入內。
一進門,就看見肖老頭在一台基因測序儀前上上下下的鼓搗著。
「你來得正好,快來,把手按上去。」肖老頭一見到陸宵峰,就將他拉了過來,抓著他的手就往一個平台上按。
陸宵峰認得這個機器,在他十六歲成年的時候就做過這樣的流程,這台基因測序儀的作用的錄取指紋以及基因信息,然後上傳到星耀聯邦的公民資料庫,在這個現代社會生存,必不可少的就是這樣一份基因認證。
「這裡待不下去了,那個付俊的手段真的惡毒,官司也別打了,先躲一段時間再說吧。」肖老頭急匆匆的說著。
陸宵峰猜到了自己的父親和葉子都不是意外,只是沒辦法確定,而肖老頭的一番話間接證明了他們倆的事情和陸宵峰招惹的付俊有關。
這是付俊精心安排的殺局,要一個一個將陸宵峰在乎的人害慘,讓痛苦和悔恨將他一步一步摧垮,最後將他虐殺在這殺局的中心。
「我上聯邦資料庫把你的基因和指紋資料替換掉,但紙質資料還是存在的,所以你往後萬萬要小心。」肖老頭又走到電腦前一通操作。
「我出去一趟,把你的身份證和生活用品準備一下,等會有車來接你,你呆在家,哪都別去。」肖老頭從電腦前站起來,迅速的交代了幾句,一路小跑著出了門。
陸宵峰看著他的背影,真不知道肖老頭那副老骨頭怎麼還能跑得起來,估計是為了陸宵峰著急吧,想要用盡全力將他從這個殺局中救出去,可肖老頭沒想到的是,這個正處在殺局中心的人,他並不想要逃離。
等到肖老頭的背影消失在了垃圾山的山頂,陸宵峰轉過了身,走進了裡屋,關上了門。
他拉開床鋪,打開暗門,漆黑的暗道中吹出來一股陰冷的風。
他順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下,走進那間地下實驗室中,走到那台名為「空想白晝」的機器面前。
他拉開艙門,坐進其中。
「陸宵峰?陸宵峰?」暗道中傳來了肖老頭的聲音。
真是糟糕,肖老頭不應該這麼早回來的。
陸宵峰急忙合攏了艙門,面前彈出了操作界面。
「選擇使用時間。」
他按住進度條,一直拖到了頂格。
「確定?」
「陸宵峰,不要!停下來!」肖老頭終於走出了暗道,看樣子是跑得氣喘吁吁。
陸宵峰眼眶溢滿了淚水,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對不起。」他說道,隨即按下了確定鍵。
機器發出了巨大的嗡鳴聲,艙門上嵌著的能源光環發出了熾烈的光芒,照得肖老頭睜不開眼。
「空想白晝,目標時間...三千...年...啟動。」
冥冥中,某個人類的靈魂再一次踏上了那個台階,那個通往塔頂的台階......